第7節
等張保慶把車子開到浮橋對面,他才把懸著的心放下。
要說也怪了,過橋之後車子總是熄火,他們沿106國道行駛,一路上走走停停,白糖嫌張保慶開車太慢,下車撒了個尿,順便把張保慶從駕駛座上換了下去。
黑天半夜路上沒有別的車,他開上車一跑就是一百三四十邁,張保慶告訴他下雨路滑開慢一點兒,他說開得越快越刺激,在高度緊張的情況下,注意力才會高度集中,這樣反而安全。
真不知這叫什麼歪理。
開了一陣子可能有些困乏,白糖低頭點了支煙提神,再一抬頭的瞬間,車前的雨霧中似乎立著個人。
白糖打了個冷戰,一腳急剎車踩下去,輪胎和地面摩擦,發出一陣尖銳的怪叫。
張保慶沒系安全帶,被這始料不及的剎車甩向前方,整個臉貼在了前擋風玻璃上,撞得腦門子生疼,鼻樑骨發酸。
車子一停,白糖趕緊拎著手電筒下車查看,前前後後繞了一圈沒見著人,車頭也沒有碰撞的痕跡。
張保慶問白糖:「你是不是看錯了?」白糖站在雨中愣了幾秒,然後扒掉自己的上衣,扔在車輪前邊,也不讓張保慶多問,只說:「不要緊,常年跑夜路的司機都碰上過這種事,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別的不怕,就怕被纏上,跟著咱倆一起回去!」說完立刻返回駕駛室發動車子,想從衣服上碾過去,可是連續發動了幾次,車子怎麼也打不著火。
白糖這輛金盃是三個月前剛從瀋陽提過來的新車,怎麼趕在這個時候拋錨了?看了看油表還有半箱油,又尋思路上一直在下雨,會不會是電路受潮出了問題?由於做過改裝,電瓶裝在車子的後部,檢查電路就必須要把後邊的棺材移開。
這口棺材裡裡外外全是不銹鋼,死沉死沉的,輕易不挪地兒,他倆怎麼搬也搬不動,只能使勁兒往外拖拽。
張保慶一不小心碰開了尾部的棺材蓋,露出裡面的擔架。
白糖想把擔架抽出來,以便減輕點兒重量。
他把手電筒夾在腋下,燈光正好對著棺材裡面,無意中這麼一掃,白糖像是看見了什麼東西,氣得他拍著大腿狠狠罵了一句。
張保慶把腦袋湊過去一看,竟然看到了一隻青色的壽鞋,鞋上繡著仙橋荷花。
張保慶也是常年跟車的,知道這種情況是撞「邪」了。
如同當年的土匪鬍子,跑車的司機也忌諱這個,何況還是死人穿的鞋,那更是邪上加邪!他們倆白天沒太留意,怎麼把鞋落車裡了?二人你瞧瞧我,我看看你,誰也不願意大半夜鑽進棺材去撿鞋。
還好裡頭有副擔架,張保慶晃動著擔架一點兒點兒把那只鞋子鉤了出來。
白糖用棗木槓子將鞋挑起,使出渾身的力氣,遠遠地甩了出去。
他憋了一肚子的氣,站在漫天風雨中,衝著扔鞋的方向破口大罵:「去你媽的王八蛋,有多遠滾多遠!」
張保慶趁機檢查了汽車電瓶,發現一切正常,並沒有任何故障,又嘗試著發動車子,竟然一下就打著火了!他長長舒了一口氣,招呼白糖趕緊上車。
白糖應了一聲,又把手伸到雨中沖洗了幾遍,才罵罵咧咧地回到車上,和張保慶換了位置,還是白糖開車。
兩人從頭到腳都淋透了,跟一對兒落湯雞似的。
白糖說身上穿著濕衣服,不能這麼陰著坐上一宿,那多難受!他就把衣服全脫光了,顯出滿背刺青?整幅的《神女跨虎圖》。
別人刺青都是一個美女跨在一頭猛虎背上,他這後背上刺的卻是一個美女跨在兩頭猛虎上,周圍有牡丹花,上邊是日月神鷹,正經的老活兒,看上去特別唬人。
他光著個大白屁股叼上一支煙,抱起方向盤正要開車,可比說得都准,剛把鞋扔掉,一上車就接了個電話。
白糖一本正經地應了幾聲,掛斷電話沖張保慶「嘿嘿」一笑,說了句:「走吧,要發邪財!」
2
張保慶心裡有點兒發毛,他問白糖:「什麼意思?發什麼邪財?」白糖一臉得意,晃了晃手中的電話說:「這不讓咱開車接親去嗎?」張保慶一愣:「是你聽錯了,還是我聽錯了?你開這個車接親?」
白糖笑嘻嘻地說:「別的車不行,非得咱這個車不可,因為接的不是活人,給死人娶媳婦兒你知道嗎?不必大驚小怪,窮鄉僻壤仍有這樣的民俗,活人怎麼辦,死人就怎麼辦,有專門的陰陽先生說合,選定時辰開墳並骨。
」
張保慶搖了搖頭:「那麼多活光棍兒還沒老婆呢,卻給死人娶媳婦兒?這要不是吃飽了撐的,就是錢太多了燒的!」
白糖說:「那是你有所不知,錢沒有大風刮來的,誰願意幹勞民傷財的事?可架不住下邊那位鬧騰啊,我就這麼告訴你,家裡頭平安無事的,絕不會掏這個冤枉錢。
」
張保慶仍是不信:「鄉下地方迷信的人多,那些個當陰陽先生的,全憑裝神弄鬼斂財,你白糖怎麼也信這個?」
白糖勸張保慶說:「信不信放一邊,那跟咱沒關係,咱掙的就是份辛苦錢,有錢不掙不成傻子了?人家雙方你情我願說妥了價錢,有什麼不能幹的?咱這車運誰不是運?關鍵是……你知道跑這一趟人家給多少錢嗎?只要把『大貨』送到東山林場汛河林道917號界樁,就給一萬塊!一萬塊錢你敢想嗎?這可是淨落的,不用分給老闆,咱倆沒日沒夜吃苦受累,來來回回跑多少趟才能掙到這個數兒?如今這個年頭,掙錢多難啊!你甭跟我裝大頭蒜,過了這個村沒有這個店,咱倆不願意幹,可有的是人搶著幹!」說完拍了拍張保慶的肩膀,勸他不要想那麼多,到時候二一添作五,絕不能讓自己的兄弟吃虧。
張保慶一下子愣住了,送貨的地點在長白山東山林場的汛河林道?他曾在長白山獵屯住過一段時間,知道林區的情況,那地方山高林密交通閉塞,如果說哪個屯子讓他們送貨,定在林道上交接並不奇怪。
不過就在幾天前,他還接到過一個訂購水果的電話,也讓他把貨送到東山林場,這未免太湊巧了。
騙走他寶畫《神鷹圖》的那個一隻眼老頭兒,到底是不是在東山林場躲了幾十年的老洞狗子?老洞狗子當真是金王馬殿臣傳說中的土匪血蘑菇?為什麼有人接連讓他往東山林場送貨?張保慶一肚子疑惑,可又覺得自己想多了,他的白鷹早已放歸山林,《神鷹圖》被人用十塊錢騙走了,馬殿臣的天坑大宅也陷入了地底,如今他張保慶一事無成,自己都覺得自己多餘,誰還會跟他過不去?
白糖見張保慶在發呆,以為他仍在猶豫不決,於是一邊開車,一邊口若懸河地一通胡吹:「我去年往南方送過一個女的,也就二十來歲,長得跟個大模特兒似的,一頭波浪捲發,正宗的瓜子臉,特別漂亮,你是沒瞧見,那個大美人兒啊,夜明珠也賽不過她,包裝包裝絕對是個大明星,我就沒見過電視裡哪個女明星比她好看,可惜紅顏薄命啊!」他說他去接人那天,看見這姑娘裹了個布單子,上等的嫁衣放在一邊。
其實這家人不缺錢,估計是聽信了中間人的鬼話,擔心孤墳不妥才同意結陰親。
白糖多雞賊啊,他歪著頭上下打量了一下女孩的母親,陰陽怪氣地問道:「有嫁衣為什麼不穿?」女孩的母親說:「不是不想穿,人已經僵了,實在穿不上啊!」白糖同情地說:「姑娘既然是我送過去,我就是半個娘家人,哪有出嫁裹個大被單子的?你們不嫌寒磣,我可覺得於心不忍!咱又不是沒置辦,置辦了不給穿,那就是咱不對了!您也不用著急,我跟我師父學過手藝,說不定我能給她穿上!」他說這麼多,無非是想多掙一份穿衣服的錢。
活人穿衣和死人穿衣不同,陰陽兩條道,各有各的穿法。
活人穿衣先套腦袋後穿袖子,死人穿衣則是先穿袖子後套腦袋,不會穿的要麼把領子撕破了,要麼就穿反了。
這門手藝堪稱絕活兒,根本不外傳,穿衣服的時候也不讓別人看。
在過去來說,想讓師父傳這一手,必須請師父下館子吃銅鍋涮羊肉,那也不肯手把手地教,頂多藉著酒勁兒給你念叨念叨竅門兒,能否掌握全憑你自己領悟。
白糖的爺爺幹了一輩子槓行,卻也不會這手絕活兒。
他拜的老師傅叫王金梁,這個人非常厲害,包括給死人穿衣服在內,一共有五手絕招,從不輕易示人,一輩子只收過四個徒弟,一個徒弟只傳一手,誰也學不到全套的,否則師父就沒飯吃了。
白糖說他幹這一行,有三件傍身的法寶,首先是他那根祖傳的棗木槓子,其次是背後的「神女跨虎圖」,棗木槓子鎮屍,神女圖辟邪。
前兩個只是說得玄乎,有沒有用另當別論,「穿衣服」這手絕活兒,可是真能給他掙錢,會這手的人越來越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