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
他心下暗暗嘀咕:引我們來到這裡的人,究竟是不是一隻眼的老洞狗子?白鷹到底在不在對方手上?
路線圖中的白鷹標記,畫在一個長方框子當中,很可能是指這個石碑。
二人急於一探究竟,互相使了個眼色,打著手電筒踏上台階。
巨大的石碑下擺著一張供桌,隱在濃雲密霧之中,不走到近處根本看不見。
他們的目光剛落在供桌上,桌上的油燈就亮了,而在供桌一側,斜倒著一個紙人,紙衣紙帽,臉上畫以五官,僅有一隻眼,面容詭異,手托一塊非金非玉的蛋黃色圓石,懷中還抱著個紙糊的牌位,油燈光亮太暗,看不清牌位上寫了什麼。
紙人背後的樹根上掛了一軸古畫,正是張保慶從馬殿臣天坑大宅中帶出來的《神鷹圖》,但是洞窟中陰暗潮濕,使得古畫比之前更為殘破,畫上的白鷹、古松、雲雷,以及鷹爪下的女人頭,幾乎都看不見了。
不知老洞狗子躲哪兒去了,為什麼供桌旁的紙人也是一隻眼?張保慶閃過一個念頭,老洞狗子該不是變成了紙人?這個念頭一起,他頓覺頭皮子發麻,心口怦怦亂跳,攥著棗木槓子的手心裡全是冷汗。
又等了這麼一會兒,四周並無異狀,只是死一般的沉寂,霧氣也越來越濃,不知什麼時候,兩隻手電筒都不亮了。
張保慶尋思是非之地不可久留,想帶上寶畫盡快離開,正要伸手去摘《神鷹圖》,油燈內的火苗微微一跳,又突然暗了下來,隨即從他腳下傳來咯吱吱一陣怪響。
他們倆嚇了一跳,身上寒毛豎起,腦門子上全是冷汗,感覺魂兒都飛了。
這個鬼地方耗子也沒一隻,什麼東西發出的響動?仗著膽子低頭一看,那個斜倒的紙人竟已坐了起來!
張保慶驚恐至極,身上卻一動也不能動,如同讓噩夢魘住了,忽聽那個紙人開口說道:「張保慶啊張保慶,我見過你,你卻沒見過我,也不怪你不認得我,我這一輩子沒名沒姓,血蘑菇、金蠍子都是我的匪號,東山林場的人叫我老洞狗子。
你或許聽說過,我在山上當鬍子那會兒橫推立壓姦殺民女,扒灰倒灶出賣大當家的,一心想找馬殿臣的金子,不惜賣國投敵為虎作倀,世人都說我不仁不義、不忠不孝,良心喪盡、死有餘辜。
你是不是也以為我騙走你的《神鷹圖》,就是為了找到馬殿臣的寶藏?因為馬殿臣躲入天坑之前留下一句話,寶畫中的神鷹出來,寶藏才會重見天日……」說到此處,那個紙人喉嚨裡發出一陣瘆人的怪笑,又繼續說道,「其實馬殿臣沒說過這句話,那是我故意傳出去的。
實不相瞞,我找《神鷹圖》並非貪圖馬殿臣的財寶,你不必多疑,我這把歲數,黃土都埋過腦瓜頂了,一輩子無兒無女,還要那些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金子幹啥?你我之間沒有恩怨瓜葛,之所以把你引到畫樹靈廟,確有一事相求,此事非你張保慶不可,你干也得干,不干也得干,事成之後,我讓你比金王馬殿臣更有錢!」說來可也怪了,張保慶和白糖二人身不能動、口不能言,卻似見到了紙人記憶中一幕幕驚心動魄的往事,「老洞狗子」的真面目,也在他們腦海中變得越來越清晰!
第三章 血蘑菇出世
1
早時年間,山東萊陽五龍村,有一戶姓祁的莊稼人。
當家主事之人叫祁光興,五十出頭,黑裡透紅的臉膛,身子板還那麼硬實,大巴掌伸開來跟小蒲扇相仿,挑著百十來斤的擔子走上二三十里,氣不長出、面不改色。
遠近周圍提起祁光興的莊稼把式,沒有不挑大拇指的。
他做人也本分,沒有歪的邪的,勤懇耕種半輩子,攢下幾十畝地。
自己家種不過來,賃出一半給佃戶,年終歲尾給他們家交租子。
老祁家過得不敢說有多富裕,反正是家常便飯,一天兩頓,干的稀的管飽,逢年過節吃得上肉,一家人能穿上囫圇個兒的粗布衣裳。
莊稼人常說「麥收八十三場雨」,指的是農曆八月、十月和來年的三月要各下一場透雨,方可確保小麥的播種、越冬、拔節灌漿,可見在土裡刨食,全看老天爺的臉色。
有幾年旱災鬧得厲害,一滴雨也下不來,麥子、谷子種下去活不了兩成,活下來的長個尺把高,旱得拔下來就能燒火。
莊稼人指望不上朝廷,只能用黃泥塑一條大龍,找來四個屬龍的童子,光著膀子抬上泥龍,後邊的人敲鑼打鼓,到河邊求雨。
那河比旱地還干,一塊一塊拔裂子。
四個童子頭頂烈日,在鼓樂聲中將泥龍埋入河床,懇求龍王爺大發慈悲普降甘霖。
然而旱情並未好轉,以至於莊稼絕收,老百姓啃樹皮、吃草根,到後來連樹葉子都吃光了。
祁光興再會種莊稼也沒咒念。
聽人說關外黑土地肥得流油,谷子長雙穗,所以老祁家跟大多數山東災民一樣,扔下妻兒老小到縣城要飯,由爺爺帶著爹,爹帶著兒子,身強力壯的五六口男丁,多多少少湊上幾份盤纏,鋌而走險闖了關東。
臨行前給祖先上墳燒紙,祁光興從祖廟中請出家譜,捲成一個卷,用包袱皮包得嚴嚴實實,又捧了一把老家的黃土,小心翼翼裹起來塞進包袱,橫馱在肩膀頭上,一步三回頭,三步九轉身,悲悲切切離了故土。
闖關東有兩條路可走:膠東半島的老百姓可以北渡渤海,風裡浪裡求活命;魯西人多走陸路出榆關,靠兩條腿逃饑荒。
以前有句話「窮走南,富在京,死逼梁山下關東」,翻山越嶺的艱險自不必說,更吃不上一頓飽飯,睡不了一個踏實覺。
到了夜裡,常有三五成群的野狼,眼裡冒著綠光,圍著逃難的人轉。
有的鬧病死在半路上,家人只能挖個淺坑安葬,活人剛走沒多遠,死人就被餓狼野狗掏出來啃了。
祁家的老少爺們兒也是「橫壟溝拉碾子?一步一個坎」。
拉桿要飯到了關外,人生地不熟,兩眼一抹黑,不知該在何處落腳。
這一天走到一處山腳下,祁光興放眼一看,東邊有河,西邊有嶺,漫山遍野的大豆、玉米、高粱,五穀成熟,瓜果飄香,真稱得上風水寶地。
找當地人一問,這地方叫「雙岔河塔頭溝」。
祁光興一拍大腿:「哪兒也不去,咱就這兒了!」
當年闖關東的人,為了活命什麼行當都干,放山挖棒槌、狩獵打圍、上老金溝淘金、進山伐木倒套子、在江上放排,也有鋌而走險把腦袋拴褲腰帶上為匪為盜的,卻很少有人願意種莊稼,因為種莊稼吃苦受累,來錢又慢。
拎著腦袋闖一趟關東,誰不想掙大錢發大財?老祁家世代務農,那是頭一等莊稼把式,踏踏實實地開荒斬草耕種莊稼才能安身立命,這個道理祁光興再清楚不過。
他腳底下踩著肥得流油的黑土地,轉回頭衝著萊陽的方向老淚橫流,幾個老爺們兒跪在地上齊刷刷磕了三個頭,望列祖列宗保佑老祁家在關外站穩腳,保佑妻兒老小一家人早日團聚,延續祁家香火。
祁光興找本鄉的地主賃下幾畝田,搭個「滾地龍」的窩鋪,權作棲身之所。
五冬六夏起早貪黑地幹活兒,省吃儉用攢下幾個錢。
當時關外地廣人稀,地也便宜,就買了一片荒地,又趁著農閒,就地取土,脫坯和泥,蓋了三間土坯房。
房頂鋪上蘆葦捆成的「房把子」,安了門板,糊上窗戶紙,屋裡壘上火炕,屋外雞鴨鵝狗全養上,總算過得有點兒莊戶人家的樣了。
接下來這幾年,日子更有盼頭了,祁光興地裡的糧食年年打得比別人多,谷子、小麥、蕎麥、玉米,種什麼收什麼,自己留一點兒口糧,其餘都拿去賣錢,捨不得吃捨不得穿,一點兒一點兒地攢,攢夠了就買地,一分兩分的地也買,積少成多,漸漸地連成了片。
家底越來越厚,蓋了青磚瓦房大場院,堂屋後面壘起一間小屋,這叫「倒閘」,又叫「暖閣」,裡側打一條小火炕,寒冬臘月進了門,先在這兒暖暖身子,這是關外有錢人家才有的格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