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節


這夥人平日裡行蹤詭秘,各有營生,時聚時散。
自古以左為尊,故左在上右在下,常人衣襟往往是左邊壓著右邊,厭門子的人穿衣則是以右壓左,腰帶上環扣則相反,用於同夥之間相認。
據說雞腳先生近幾年收了個會放蠱的女子,來自湘黔之地,是個六指,人稱「六指蠱婆」。
平時都是雞腳先生帶著手下勒索錢財,六指蠱婆躲在後頭放蠱害人,手段十分了得,自此為禍更深。
厭門子還供奉著一隻口銜銀元寶的花皮貂,這個邪物稱為「厭門銀子貂」。
這夥人本來只在關內出沒,聽說到關外是為了找「魘仙旗」,可沒少坑害無辜。
還有大清國的時候,老韃子當過劊子手,曾跟他師父奉刑部調令進京,在菜市口處決了厭門大盜龍飛天,所以知道箇中內情。
說不定當年那個木匠就是厭門子的人。
左師傅的生意好,絕不是因為一扇門,四味居真材實料、手藝高明,沒有這個門,照樣能發財,怎能輕信那個木匠的鬼話?既然讓老韃子撞上了,絕無袖手旁觀之理,他勸左師傅把心放肚子裡:「不打緊,龍江縣城才多大點兒地方,能有什麼不得了的東西?等我給你瞅瞅。
」隨即吩咐血蘑菇和白龍:「你倆到處找找,看看有什麼不該有的東西。
」二人領命,樓上樓下裡裡外外找了一個遍,什麼也沒找出來。
老韃子對血蘑菇說:「平日裡就你最鬼道,要讓你在飯莊子裡藏點兒啥,還不能讓別人找著,你該往啥地方擱?」血蘑菇轉了轉眼珠子,一指大門口:「我擱到那塊匾後頭!」老韃子「嗯」了一聲,又問左師傅:「瞅沒瞅過那塊匾後頭有啥?」左師傅使勁兒搖了搖頭,趕緊叫小夥計去搬梯子。
飯莊子門楣之上高掛一塊木頭牌匾,塗著透亮的黑漆,上寫三個金光閃閃的大字「四味居」。
血蘑菇爬上梯子,探頭往後邊一看,竟有一張黑乎乎的刺蝟皮,皮肉相連貼在匾額背面,已經乾透了,似乎是活剝下來粘上去的。
老韃子讓血蘑菇揭下刺蝟皮,拿去後院埋了,告訴眾人不要聲張,這一定是厭門子所為。
常言道:「好漢莫被人識破,識破不值半文錢。
」那個陰陽仙兒不是說要來捉妖嗎?咱看他如何收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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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師傅明白自己上了當,心裡立馬敞亮了,眉頭也舒展開了,對老韃子抱拳作揖,千恩萬謝:「得虧老哥哥來得及時,我得好好請您喝幾杯。
」招呼夥計們把買賣做起來,在飯莊子二樓收拾出兩間屋子,備好全新的枕頭被褥,安排爺兒仨住下,沒事就在屋裡喝茶嘮嗑、到點吃飯,都是左師傅親自掌勺。
左師傅熟知這爺兒仨的口味,炒的時候浪蕩著點兒,火大油大多放蒜。
當土匪的都是牛腸馬肚,逮著好酒好肉可勁兒造,吃得腦門子直往外冒油。
三天之後的晌午,四味居飯莊子裡鬧鬧哄哄,夥計跑前跑後,左師傅在灶上掌勺,老韃子爺兒仨在一樓喝酒。
這時進來兩個人,其中一個陰陽仙兒,留著山羊鬍子,穿一件皂色長棉袍,腳下一雙翻毛皮鞋,頭髮梳得挺順溜,面黃如蠟,進得門來挺胸昂首,踱著四方步,手裡揉著倆鐵球,一雙鬥雞眼四處踅摸,誰也沒放在眼裡。
身後一個跟包的,一身靛藍色棉褲棉襖,補丁摞補丁,邋裡邋遢,背著大包袱,扛了個陰陽幌子。
老韃子爺兒仨相互使個眼色,甭問,厭門子的首領雞腳先生到了。
雞腳先生找張桌子坐下來,蹺起二郎腿,掏出盒紙煙,抽出一支在桌子上蹲了幾下,裝上翡翠煙嘴,劃洋火點著,深吸一口,煙盒和洋火盒「啪」的一下拍到桌子上,顯得派頭十足。
跑堂的上次見過這個陰陽仙兒,站在跟前點頭哈腰地伺候。
雞腳先生慢條斯理地問道:「老左在不在啊?」跑堂的忙去灶上通稟。
左師傅挑簾出來,快步走到雞腳先生面前作了個揖。
雞腳先生皮笑肉不笑地說道:「老左啊,錢備好了?」左師傅恭恭敬敬地說:「備好了、備好了,您放心吧,等您捉了妖,自當拱手奉上!」雞腳先生又問:「是我說的數兒嗎?」左師傅連連點頭:「當然、當然。
」雞腳先生慢悠悠站起身來:「行了,我讓你開開眼!」說罷吩咐跑堂夥計,在大門口擺上一張八仙桌,讓跟包的打開包袱,取出一應之物,將一塊寫有「道氣長存」四個大字的壇布圍在桌前,立好牌位,擺上素酒、供果,以及硃砂、黑墨、毛筆、玉笏、黃表紙、三清鈴、五帝錢、八卦鏡、龍角吹等法器,往香爐裡插了三炷香。
雞腳先生一手持令牌,一手舉法印,踏罡步鬥,唸唸有詞:「兵隨令轉,將逐令行,敢有不從,寸斬分形……」
雞腳先生在飯莊子門口作法,擺的陣勢不小,吃飯的不吃了,走路的不走了,全擠在周圍賣呆兒看熱鬧。
老韃子爺兒仨混在人群裡,就聽有個賣呆兒的議論:「這耍啥呢?耍大刀呢?」另一個跑單幫打扮的買賣人搭腔道:「一聽這話你就不懂,這是陰陽仙兒作法降妖,前兩年我在省城瞅過一回,那傢伙,老厲害了!」剛才那個人又說:「我就不信了,飯莊子是吃飯的地方,能有啥妖怪?」不知其中門道的老百姓,以為這是看熱鬧的說閒話,東扯葫蘆西扯瓢,老韃子可是心知肚明,江湖上管這叫「托屜的」,又叫「貼靴的」,在一旁裝作互不相識,敲邊鼓膩縫兒接下茬兒,推波助瀾打圓場,這兩人都是厭門子裡的同夥!
爺兒仨不動聲色,但見雞腳先生挺賣力氣,圍著八仙桌子閃轉騰挪折騰了半天,突然往飯莊子門口那黑底金子的牌匾上一指,斷喝一聲:「妖物在此!」幾個夥計搬梯子上去,摘下匾額一看,匾後空無一物。
雞腳先生一張臉由黃變紅,又由紅轉青,心知有人攪局拆台,卻不知是何方神聖。
他畢竟闖蕩江湖多年,見過大風大浪,仍故作鎮定,不慌不忙地念了幾句口訣,走到供桌前放下法印,手指蘸上幾滴酒水,抹在雙眉之間,抓起令牌點指門頭:「別以為我看不見你!念在你修行不易,不想趕盡殺絕,再不退去,定以天雷殛滅!」隨即一抖袍袖,打出一道掌心雷,霹靂炸響,驚得圍觀之人一片嘩然。
老韃子低聲罵道:「損王八犢子,掌心雷有從袖子裡打的嗎?」雞腳先生借這一招下了台階,走到左師傅近前打個哈哈:「老左啊老左,你也挺厲害啊!我讓你這飯莊子生意興隆!」說著話在左師傅兩肩和頭頂各拍了一下。
這三下瞞得過老左,可瞞不過老韃子。
俗傳人的頭頂和兩肩各有一盞燈,稱為三昧真火,這麼一拍就把三昧真火拍滅了。
厭門子這麼幹,暗指取人性命。
老韃子心說「水賊過河,甭使狗刨」,立刻擠上前來,將煙袋鍋子擺在左師傅頭頂上,吧嗒吧嗒緊抽了幾口,等於給左師傅的「火」續上了。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雞腳先生被煙熏得直咳嗽,瞥了老韃子一眼,已然看出這才是對頭,只是大庭廣眾之下不便發作,就用黑話低聲問道:「哪路的合字兒?是韭菜是苗兒?」老韃子冷笑道:「吃生米兒的,就瞅你不順眼,你能咋的?」雞腳先生眼中凶光一閃,卻不再理會老韃子,沖左師傅一抱拳,臉上擠著笑說:「老左啊,在你飯莊子裡作祟的東西,已經被我嚇跑了,我一念之仁,放它一條生路,也不收你的錢了,山不轉水轉,咱們後會有期,告辭告辭!」說罷瞪了老韃子一眼,帶上跟包的揚長而去。
不待圍觀的人群散盡,老韃子就對血蘑菇和白龍使了個眼色,讓他們倆隨後跟上。
雞腳先生手段非常,既然被戳穿了壞門,必定回來尋仇,他們爺兒仨不可能天天守著左師傅,躲得了初一,躲不過十五,不如來個快刀斬亂麻,今天就送雞腳先生上西天!
血蘑菇和白龍點頭會意,摸了摸揣在身上的短槍,遠遠跟著雞腳先生和那個跟包的,見這二人七拐八繞,連同那兩個在飯莊子門口打托的,魚貫進了一家煙館。
哥兒倆互相遞了個眼神,並肩邁步,大搖大擺走入煙館,瞅見前邊四個人穿過前堂直奔後院,煙館夥計和掌櫃的如同沒看見他們。
當土匪的眼賊,一看就明白了,這個煙館是厭門子落腳的地方。
大中午的正趕上飯口,一個煙客也沒有,掌櫃的和夥計見這二位飯都顧不上吃就來抽大煙,準是憋得夠嗆了,開門做生意,進來的都是客,忙上前招呼。
《天坑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