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節
這個人雖然沒死,但借竅的金蟾一去不返,鱉寶也讓血蘑菇摳去了,所以說從關外逃走的竇占龍?人還是那個人,落寶金錢和煙袋鍋子也在,身上的「神」卻沒了!
血蘑菇雖將吸金石帶在身上,仍架不住歲數越來越老,氣力遠不如前,心知找到寶畫《神鷹圖》的機會也越來越渺茫了,恨自己這一輩子,這一件事都辦不成,心想:我從三歲那年,就讓走長路的拐子賣到了孤山嶺,親娘跳河而亡,親爹遠走他鄉,身邊至親至近的人,乃至一個個冤家對頭,皆因我死走逃亡。
還真讓關家老祖宗說中了,可不就是個逮誰坑誰的喪門星嗎?誰遇上我,誰就倒霉!我卻活得比誰都久,難不成真像我老叔說的,給我在地府中除了名?可這麼活一輩子有啥勁兒呢?打小落草為寇當了土匪,在姜家窯丟了一個眼珠子,又被馬殿臣追得沒處躲沒處藏,鑽到深山老林中喝髒水吃蝲蝲蛄,下煤窯當過煤耗子,在木營子賣過苦力,抬過棺材扒過墳,帶著手下金匪遠走蒙古大漠,為了找《神鷹圖》投靠偽滿洲國,讓剿匪部隊窮追猛打,上天無路入地無門,扮成個老洞狗子在林場一躲幾十年,整天提心吊膽,還有比我命苦的嗎?說什麼前世因果、夙債相償,誰又見過上輩子的事?七災八難怎麼就全讓我趕上了?老天爺為什麼不能睜睜眼、開開恩,讓我死前除掉紙狼狐?」
這一年傳來一個消息,獵屯來了個名叫張保慶的半大小子,不僅在山裡撿到一隻白鷹,還誤入金王馬殿臣的天坑,見到了金王埋下的九座金塔,並且帶出了寶畫《神鷹圖》。
血蘑菇打探到張保慶的行蹤,下山扮作一個收破爛的,用十塊錢從張保慶母親手中騙走了《神鷹圖》。
本以為拿到《神鷹圖》可以除掉紙狼狐,怎料《神鷹圖》已然破損不堪,畫還是那張畫,畫裡的神鷹卻出不來了。
血蘑菇萬念俱灰,絕望之餘想起在鷹屯的薩滿傳說中,只有《神鷹圖》的主人才可以讓寶畫恢復原狀。
張保慶這個小子看似平常,卻意外撿到一隻罕見的白鷹,並且從天坑中帶出了《神鷹圖》,鷹屯的老薩滿都對他另眼相看,可見這一步奇運,實非常人所有。
此外血蘑菇還打聽到,張保慶的老娘臨盆之際,夢到一個要飯的乞丐撞入門中,隨即生下了張保慶,那豈不是金王馬殿臣轉世?儘管輪迴之說不可捉摸,但完全可以斷定,張保慶正是《神鷹圖》的主人!
血蘑菇本想再次下山去找張保慶,這時候才發覺力不從心,他的年歲太大了,頭髮指甲全掉光了,皮肉乾枯萎縮,五感漸失,身子在一點點變成紙人,再也困不住紙狼狐了。
血蘑菇絞盡腦汁想出一個計策,當年他與惡狼搏鬥跌入的天坑,那個地方有一座「畫樹靈廟」。
深山老林中大大小小的天坑地洞很多,可不止金王馬殿臣埋寶的一個。
關東的野山人參俗稱棒槌,早在千百年前,這一帶就有參幫放山,挖到六品葉的寶參,便捋一把青苔毛子,剝一塊樺樹皮,一層一層包好了,捧出去獻給皇帝。
據說深山天坑中有座老廟,俗稱「棒槌廟」,薩滿稱之為「畫樹靈廟」,歷朝歷代有神官擔當廟祝。
廟中供奉著「畫樹石匣」,那是天造地設的一塊巨石,上有靈樹圖案。
由於年深歲久,巨石裂縫中積滿了塵土,又有種子落入,以至於從中長出了棒槌樹,巨石卻沒有崩塌。
參幫進山挖棒槌,必定到此燒香磕頭,幫內賞罰分配大小事宜,均在畫樹靈廟中進行。
實際上棒槌樹只是形似野山參的大樹,並不是真正的野山參。
到了民國初年,有幾個得了癩大風而手足潰爛的病人逃入深山老林,躲在天坑附近,因不堪忍受病痛折磨,徹夜哀號慘呼。
廟祝看他們可憐,就將他們收留在廟中,又從畫樹石匣中捉出棒槌蟲給他們吃,居然可以緩解癩大風的痛楚。
後來消息傳了出去,逃到此處的癩大風病人越來越多,甚至有從關內遠道而來的,一來為了治病,二來也為避禍,因為患病之人手足潰爛,獅面塌鼻,醜陋可怖,而且傳染性很強,自己家裡人也唯恐避之不及,所以不容於鄉里,往往會被同鄉活活燒死,連同病人用過的衣服、被褥、鍋碗瓢盆也得一併焚燬。
螻蟻尚且貪生,何況這些人呢?他們住在天坑裡,捉洞穴裡的蝙蝠、蛇鼠、蝲蝲蛄為食,又開墾耕地自給自足,逐漸在畫樹靈廟周圍形成了一個癩大風村子,打獵挖參的反倒不敢來了。
起初這些人感恩戴德,但是久而久之,有幾個心術不正的村民以為畫樹石匣中有寶棒槌,能夠讓他們身上的癩大風痊癒,廟祝卻百般阻攔,不僅不讓他們接近畫樹石匣,還要把他們攆出天坑。
於是那幾個村民慫恿眾人打跑了廟祝,一擁而上去挖畫樹石匣,由此引發的地震,埋住了天坑入口。
血蘑菇在山裡那麼多年,一直沒找到馬殿臣的天坑大宅,卻在無意中找到了畫樹靈廟。
他聽老韃子說過,歷代薩滿神官降妖除魔,將收來的悲子煙魂,盡數封入畫樹石匣。
當年那些個癩大風,正是因為驚擾了畫樹石匣,所以一個也沒逃出來。
他按老韃子傳授的樹葬之法,讓自己與畫樹石匣合二為一,以此困住紙狼狐,又用鱉寶的分身將張保慶引至靈廟,助他一臂之力。
這件事血蘑菇用了一輩子也辦不成,對張保慶來說卻易如反掌,只需張保慶念三遍牌位上紙狼狐的名號即可,事成之後,不僅《神鷹圖》物歸原主,吸金石也是張保慶的!關外金王馬殿臣富可敵國,也不過坐擁九座金塔,吸金石則是天靈地寶,要多少金子有多少金子,世上再沒任何寶藏能夠與之相比!
第九章 奇門紙狼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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彷彿是在轉瞬之間,血蘑菇平生的記憶像一條蛇一樣,一下子鑽入了張保慶和白糖腦中。
等他們二人回過神來,靈廟供桌上的油燈僅有黃豆大的光亮,暗得人睜不開眼,但聽那個紙人陰聲陰氣地說道:「不除掉紙狼狐,我死也閉不上這隻眼!你只需打開寶畫,念三遍牌位上的名號,到時候吸金石和《神鷹圖》都是你的!如果不按我說的去做,你們倆一個都活不成,因為我等到此時,早已油盡燈枯,供桌上的油燈一滅,紙狼狐就會佔據靈廟,你身為《神鷹圖》的主人,它視你如天敵,豈能放得過你?」話音落地,油燈忽地一下滅了,陷入黑暗這一瞬間,張保慶和白糖的手電筒卻又亮了起來。
四下裡寂然無聲,剛才的一切恍如一個怪夢,卻又真切異常,由不得他們不信。
二人嚇得腿肚子轉筋,額頭上的汗珠子直往下掉。
白糖硬著頭皮走上前去,用槍管捅了那個紙人一下。
紙人耷拉著腦袋,倒在原地一動不動。
張保慶用手電筒照向紙人手中的牌位,睜大了眼仔細觀瞧,這一次看明白了,那幾個字歪歪扭扭,他倒認得出,上寫「極暗九星幻造靈夢神主?狼侯胡萬增」!
打從張保慶頭一次來到長白山,誤入馬殿臣的天坑大宅撿到《神鷹圖》,就聽說過東山林場有個老洞狗子,因為打狐狸丟了一個眼珠子,是個貪小便宜的老光棍兒。
後來《神鷹圖》又被個收破爛的獨眼老頭兒用十塊錢騙去,他才發覺這個一隻眼的老洞狗子,很可能與金王馬殿臣三闖關東傳說中的土匪血蘑菇是同一個人,又是此人騙走了他的《神鷹圖》。
這是個在東山林場躲了幾十年的老土匪,只不過沒有任何證據,說出去也不會有人相信。
直至此時此刻,張保慶終於知道了血蘑菇的秘密,但他不想插手此事,哪個廟裡沒有屈死的鬼呢?真沒必要蹚這個渾水,只要白鷹沒落在老洞狗子手上,他也就放心了。
如今他徹底想通了,帶不帶走《神鷹圖》無所謂,當了《神鷹圖》的主人又如何?縱然是《神鷹圖》上一代的主人金王馬殿臣,一輩子追風走塵大起大落,上過戰場打過仗、當過土匪要過飯、挖過棒槌得過寶畫,三闖關東發了大財,住在天坑大宅之中,埋下整整九座金塔,擱到民國年間來說,夠不上東北最大的大哥,那也是關外最大的大款了,到頭來又如何,還不是因財喪命嗎?退一萬步說,血蘑菇是什麼人?這個一隻眼的老土匪不比馬殿臣殺的人少,用心之深遠,更可以說神鬼難測,為了達到目的,從來不擇手段,張保慶哪敢信他的話!況且說這話的,還是個人不人鬼不鬼的紙人!
白糖正是這個意思:「紙牌位上的名號一遍也不能念,《神鷹圖》已然殘破不堪,上面的圖案都沒了,當不了吃當不了喝,一張破畫不要也罷。
什麼血蘑菇、紙狼狐,那跟咱有什麼關係?趁早拿上吸金石走人!」
張保慶沒讓白糖輕舉妄動:「吸金石絕對是個招災惹禍的東西,何況這是血蘑菇下的餌,咱可不能當咬鉤的魚。
血蘑菇頭一次用十塊錢從我家騙走了寶畫《神鷹圖》,二一次用一口空棺材把咱倆誑到這麼個鬼地方。
吃虧上當可一可二,沒有再三再四的,說出大天去也不能再上他的當了。
還真不是我屬鴨子的嘴硬,別人把吸金石當個天靈地寶,爭得你死我活,我張保慶偏不在乎!」
白糖也不想任人擺佈,他攔住張保慶說:「行行行,你不用打腫臉充胖子,只要肯放棄,世上無難事,反正是江湖險惡,不行咱就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