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節


張保慶一尋思,如果全賣給那個攤主,那叫「砂鍋搗蒜?一錘子買賣」,不如我自己做煙標生意,掙錢多少不說,至少有個營生,細水長流,總好過整天待在家閒著。
俗話說「像不像,三分樣」,既然決定做舊煙標的買賣,那就得有個做買賣的樣子。
擺地攤賣煙標的難處,首先在於髒,馬路邊又是灰又是土,過來過去的再踩上幾腳,這一天下來煙標就沒法要了,夾在冊子裡又不直觀。
張保慶自己想了個法子,把每張煙標墊上硬卡紙,再用塑料薄膜封住,自此起五更爬半夜,帶著煙標到鬼市上擺攤。
舊貨市場攤販眾多,做買賣的路數各不相同,有的人什麼都賣,有的人只賣一樣。
張保慶就賣煙標,對別的全不上心,一張張用透明塑料薄膜封好的煙標平攤在帆布上,用別針加以固定,看上去整整齊齊,在那些賣雜七雜八的舊貨攤位中顯得與眾不同,所以他的攤位前總有人駐足,問的人多,買的人也不少。
一來二去,張保慶跟周圍幾個攤主混熟了,誰來得早,就給相熟的佔個位置。
張保慶旁邊有一個舊貨攤,攤主姓于,人稱「於大由」,五十來歲,一張大長臉,兩鬢斑白,戴一副黑框眼鏡,眼睛已經花了,看東西時要摘下眼鏡,幾乎把東西貼在臉上才能看清楚。
於大由年輕時在委託行上班,北方叫委託行,南方叫寄賣商店,老百姓家裡用不上的東西,值點兒錢的都能拿來代賣,一家店裡滿坑滿谷,犄角旮旯、櫃子頂上都是舊貨。
於大由上過眼、過過手的玩意兒無數,早年間傳下來的紅木傢俱、古舊瓷件,外國的老照相機、小提琴、琺琅座鐘、金殼手錶,別看他眼神不好,卻也稱得上見多識廣。
前些年委託行日漸蕭條,工資都不能按月發放,於大由不願意半死不活地耗下去,索性買斷工齡,下海當了個體戶。
他跟舊貨打了半輩子交道,又在鬼市上摸爬滾打多年,堪稱這個行當裡的蟲子,用他自己的話說,在鬼市上轉悠一圈,好東西自己就往他眼裡蹦。
他這人還有點兒話癆,天上一腳、地上一腳,有用的沒用的,挨著不挨著的,東拉西扯,逮什麼說什麼,尤其好打聽事,哪個攤主賣了什麼東西,賺了多少錢,誰撿漏兒了,誰走寶了,沒有他不知道的。
張保慶閒著沒事的時候,沒少聽於大由念叨其中的路數:「甭看鬼市上這些個破東爛西,全都是扔在地上賣的,扒拉來扒拉去全是『坑子貨』,卻比百貨公司的規矩還多。
咱舉個例子來說,你在這兒逛不要緊,隨便溜躂隨便看,價錢也可以隨便問,但是你不能隨便砍價,漫天要價就地還錢,還完價不要了可不行,人家會覺得你是搗亂來的,在拿他逗悶子,輕則損你幾句,重的就得動手。
百貨公司還講個明碼實價售後三包,鬼市可不一樣,你賣東西的也好,買東西的也好,打眼了、吃虧了、賣低了、買高了,那全是活該,絕沒有倒後賬這麼一說。
前些日子,西邊路口有個攤主,得了一尊帶底座的紫銅韋陀,開臉兒開得極真,週身掛著綠銹,賣相那叫一個好,年份可能也短不了,攤主兩千塊錢出的手。
按說這價碼可不低了,你猜怎麼著?沒過一個月,又有消息傳開了,東邊路口有人出手一尊紫銅韋陀,要價三萬八,讓一個大款搬走了。
西邊那個攤主腸子都悔青了,但是有轍嗎?幹這行憑的是眼力和見識,不能全靠撞大運,背地裡下的功夫不夠,當面怎麼見真章兒?是騾子是馬你得拉出來遛遛,貨擺在明面上,又不是打悶包,你能怪別人嗎?吃一塹長一智,將來再見了面,你得管人家叫師父。
」於大由還經常鼓勵張保慶:「你的買賣選得不錯,玩好了絕對可以發財。
你看這舊貨市場上,無論什麼東西,年份夠長的都能賣上價,拿你手裡這人民幣來說,幾十年前流通的票子擱到今天,都比面值貴多了。
煙標這東西跟古玩一樣,都是物以稀為貴,年代也是一方面,早年的印刷技術跟現在是沒法比,但美術師們挖空心思、絞盡腦汁,把煙標設計得五顏六色、活色生香,而且能保存下來、品相又好的煙盒畢竟是極少數。
你想啊,有幾個抽完煙還能把煙盒留下來傳輩兒的?這叫千金易得,一物難求,所以說這幾年煙標的市場價坐了火箭,翻著跟頭往上漲,世界各地都有收藏煙標的玩家,跟郵票、火花、票據並稱四大平面印刷藏品!」
張保慶也確實摸到了一些門道,一邊賣一邊收,老煙標在他這兒過一道手,多少也能賺點兒。
干舊貨生意的都是又買又賣,這叫「行倒行」,但各有各的玩法兒。
有的人成天走街串巷喝舊物、收破爛,這叫「鏟地皮」,城裡城外四鄉八鎮都轉遍了,等到週六日,再把收來的東西一股腦兒帶到市場上販賣。
也有「搬磚頭」的,自己不用拿本錢,仰仗著耳根子長,消息靈通,認識的人多,一手托兩家,幫別人出貨,從中漁利。
張保慶「上貨」的方式不止守株待兔,他也在舊貨市場到處溜躂,或換或買,連收帶撿,看見合適又便宜的煙標就拿下,然後再倒手賺錢,這路玩法叫「包袱齋」。
有一次張保慶在一個賣舊書的小攤上收了一沓子老煙標,約有四五十張,一共花了二百塊錢。
這沓子老煙標的牌子比較雜,民國年間的哈德門、三炮台、老刀就不提了,還有什麼紅獅、雞牌、象棋牌、仙女牌,也有六七十年代的語錄煙標,儘管品相都不太好,可是平均下來,也還有利可圖。
其中一張上面都是洋文,寫著「918」三個數字,背面印著一個軍官頭像,擺在地攤上多少天都無人問津。
有一天來了個外地買主兒,五十來歲,穿得普普通通,不顯山不露水,蹲在張保慶的攤位前,拿著放大鏡翻來覆去地看那些舊煙標,一連問了十幾張煙標的價錢,問完了也不還價,似乎沒有要買的意思,最後指著有軍官頭像的煙標,漫不經心地問道:「這張怎麼賣?」張保慶覺得這個老煙標自己只見過一次,想必挺值錢,可不能讓人繞進去,咬著後槽牙開價:「五百!」買主竟二話沒說,當場掏錢買了下來。
於大由看了個滿眼兒,在旁邊乾著急,可他什麼也不能說,按這一行的規矩,一買一賣是兩個人的事兒,旁觀看熱鬧的不能插嘴,萬一驚走了買主兒,算誰的?等那個外地人走遠了,於大由湊過來對張保慶說了仨字:「要少嘍!」張保慶一看買主掏錢那意思,也明白價錢開低了,可是一張舊煙標賣五百塊錢還少嗎?收貨時那一沓子不才兩百塊錢嗎?自從倒騰舊煙標以來,出手最高的一張煙標,只不過賣了五十塊錢,這一張賣了五百,回去都該吃撈面了。
張保慶問於大由:「那張煙標能值多少錢?」於大由也說不上來,畢竟沒玩過這路東西。
他這人這點好,自己不瞭解的絕不胡說,不像有些人,到處高談闊論、賣弄見識。
其實幹這個行當的,哪一個敢說自己是真正的明白人?老祖宗幾千年傳下來的玩意兒,經的見的事越多,越會覺得自己淺薄。
過了幾天,張保慶在一本收藏雜誌上看到了那個老煙標的圖片,從介紹中得知,這個煙標的牌子叫「少帥」,民國年間的老標,目前存世量非常稀少,屬於煙標收藏界的絕品,一張品相好的價值在五萬到十萬之間。
張保慶腦袋「嗡」的一聲傻了半天,胸口一陣陣發悶,好不容易收來一個西瓜,卻當成芝麻賣了,一時間沒了心氣兒,往地攤後邊一坐,直著眼發呆。
正自心不在焉的時候,白糖急急火火地跑了過來,他不由分說,拽上張保慶就走。
張保慶只好把攤位交給於大由照看,跟白糖來到了他們常去的小拉麵館。
白糖三口兩口灌下去一瓶冰鎮啤酒,這才說出急著找張保慶的原因?有個發大財的機會!
3
原來白糖昨天在家門口的飯館吃飯,點完了菜,服務員又遞過來一張塑封的菜單子,上面寫著「滋補靚湯」,品種還不少,菌菇鯽魚湯、烏雞口蘑湯、牛肉雜菌湯……名字一個比一個誘人,底下各有一行小字,寫著功能療效,滋陰養顏、補腎壯陽、養肝益氣、調理腸胃……簡直是有病治病,沒病強身。
白糖心說:這是菜單還是藥方子?想起在鷹屯二鼻子家喝的那鍋湯,立時勾起了饞蟲,點了一鍋烏雞口蘑湯。
湯端上來嘗了一口,寡淡得如同刷鍋水,還不如自己家的西紅柿雞蛋湯順口兒。
白糖氣不打一處來,叫過來經理當面質問,這樣的湯也好意思端出來?經理打了半天馬虎眼,奈何白糖仍不依不饒,萬不得已說了實話:「我們飯店的『靚湯』全靠湯料調味,因為咱這兒根本沒有真正的野生菌菇,農貿市場上的蘑菇都是人工培育的,怎麼也熬不出那種鮮味兒。
不過您想想,您要吃真正的野生菌子,那就得跑趟雲南,甭管是坐飛機還是坐火車,這一趟光路費就得多少錢?或者說,我們千里迢迢從雲南把野生菌子給您運過來,那這一鍋湯的成本可就得翻多少倍?還能賣這個價嗎?所以咱家這個定價,也是公平合理。
但有一點我可以跟您保證,咱們用的都是高檔湯料,絕對正規廠家生產,包裝袋上寫得清清楚楚?上等肥雞製成,天然調味品,所以免不了淡了一點兒。
要不這樣吧,這湯我給您打個九五折?」白糖氣得夠嗆,然而轉念一想,野生菌子不止雲南才有,長白山林場裡有的是啊,如果以最快的速度運到大城市,轉賣給各個酒樓飯店,豈不是一條生財之道?
白糖意識到這一點,就跑來攛掇張保慶:「你快別幹那個沒出息的買賣了,還是咱倆合夥,聯絡二鼻子給咱供貨,這絕對是一條發財的路子!」張保慶一想不錯,他跑過長途運輸,菌子蘑菇和鮮貨沒什麼不同,利潤卻大得多。
《天坑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