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村子不大,走了沒多久,就到了村西頭,距離小圖家不遠了。
小圖叫胡圖圖,我給她取個外號叫小糊塗,她的父親叫胡軍,母親叫蔡紅,都是普通莊稼人,就是她的父親為人不太正直,早年的時候經常偷雞摸狗,為此甚至還被拘留過,後來成家了,雖然不幹這些事情了,但是為人還是有點邪氣,經常做出一些讓人不齒的事情來。據我所知,他首先是一個很摳門的人,極為小氣,小氣到連手紙都捨不得買,聽說他家到現在為止,上茅廁都是用包谷皮擦腚,真是摳到家了。
還有一點就是這個胡軍極為重男輕女,據說他很嫌棄小糊塗,一點也不疼她,一個很有力的證據就是有一次這傢伙好容易大方一點,買了一包蠶豆回來下酒喝,結果小糊塗在旁邊看著他吃蠶豆,饞得不行,趁他去茅廁的當口,小丫頭偷偷抓了一把,躲到房間裡吃,結果他回來發現之後,竟然把她提到院子裡,一腳踹出了三米多遠,小丫頭差點沒被他打死。
小糊塗的母親也是個勢利人,因為自己生的是女孩兒,自覺矮人一頭,所以任由胡軍亂來,也不敢說什麼,這麼一來,小糊塗在他家真是遭夠了罪,三天一頓打,兩天一頓罵,整個人都被折磨地不成人形,五六歲年紀的娃娃,體格還不如人家三歲孩子呢。
不過現在小糊塗已經死了,不知道她爸媽是什麼反應,按照我的想法,他們兩人應該都很開心才對的,他們那天在臭水溝那邊哭天搶地的,沒準兒都是裝出來的,他們才不心疼小糊塗呢,巴不得她死掉呢。
就是不知道小糊塗死了之後,被埋到哪裡去了。
我聽說農村裡死了人,一般只有上了歲數,起碼也得七八歲往上的年紀,才會拉去火葬場火化,稍微小一點的,比如一兩歲大的嬰兒,要是夭折了,都是上山找個亂墳崗草草埋了了事,一般不會去火化。我估計小糊塗可能也沒去火化,她爸媽應該直接把她埋掉了。何況她爸媽這麼摳門,應該也捨不得出錢去燒她。
一想到小糊塗可能要變成孤魂野鬼,甚至連個墳頭都沒有,最後只能一點點爛掉,整個人化為泥土,我禁不住就悲從心生,總覺得小孩子真可憐,每天被大人管著,一個不順心就要挨打,死了還不受重視,這一輩子真是太悲劇了。
我就這麼一路胡思亂想著,最後不知不覺跟著我媽,還有白杏花來到了小糊塗家的大門口。
到了她家門口一看,發現門廊上還貼著舊年的春聯,那春聯雖然已經褪了色了,但是依舊花花綠綠的,泛著喜慶,壓根就不像家裡有死人的樣子。
這個事情讓我心裡有些生氣,感覺小糊塗的爸媽實在是太不地道了,簡直就是畜生。
不過我媽和白杏花顯然沒注意到這些,白杏花到了門口,先是左右看了看那宅子,隨後微微皺眉,有些疑惑道:「這宅子先前的氣象好像不是這個模樣啊,這才幾天啊,怎麼就變成這副德性了?這是要斷子絕孫,全家死光啊,這家人到底做了什麼事情?莫非那孩子不是淹死的?」
見到白杏花滿臉疑惑,我媽就打斷她的話道:「他嫂子,你先別管他家了,先解決一痕的事情吧,這家人心不平,村裡人都知道,咱們管他做什麼?」
「噢,是,」被我媽一說,白杏花反應過來,訕笑了一下,隨即低聲和我媽合計了一番,爾後她就和我媽換了班,上來扶著我,然後由我媽上去敲門。
「開門,開門!」
我媽挺凶的,上去把大門拍得山響,整張臉都黑著,一看就是要吵架的陣仗,這讓我心裡暗暗想笑,總覺得這事兒有點滑稽。
「誰啊?」
敲門不一會兒,裡面傳來人聲,隨即小糊塗的媽媽蔡紅開了門,見到我們,她先是愣了一下,似乎有點疑惑,但是片刻之後還是出聲問道:「是你們啊,有什麼事情嗎?」
「蔡紅,我問你!」這個時候,我媽雙手掐腰,漲紅了臉,上前就大聲對那個蔡紅道:「你家小孩死了,死了也就死了,偏偏來纏我們家一痕做什麼?你是當父母的,活著的時候沒把她管教好,死了就鬧亂子,你說這個事情你是不是得負責?」
我媽這話把那蔡紅一下子弄糊塗了,她怔了片刻,突然從門裡跳出來,接著就指天畫地大罵道:「臭不要臉的,你們這是來找門檻挑事兒是不是?我告訴你們,你們別以為我們家是好欺負的,有本事你們儘管來,我看看你們敢不敢殺人!」
「我不敢殺人,我敢打人,你家小孩化了鬼,我就打她娘,讓她知道知道厲害!」我媽說話間上前和蔡紅撕扯在一起,兩人一邊打一邊罵,鬧得很凶。
她倆這麼一鬧,周圍的鄰居自然被驚動了,所以四周很快就圍了一大圈人,很多人上前拉架,好不容易才把兩人分開,然後我媽和那個蔡紅就各自坐在地上開始哭著訴起苦來。
我媽當然是說我被小糊塗的陰魂纏住了之類的事情,蔡紅自然是說自己怎麼怎麼委屈,沒來由被人尋了晦氣,簡直倒霉透頂等等。
這個過程中,白杏花一直扶著我站在外圍默默地看著,沒有說話,也沒有拉架,任憑我媽在那兒鬧,其實我媽也是被她指使過去的,真不知道她到底是要做什麼。
事情過了沒多久,人群外圍傳來一個很凶狠的聲音。
「馬格比的,誰來俺家鬧事,想死是不是?」
隨著那凶狠的聲音響起,小糊塗的父親,也就是那個胡軍,手裡提著一個鋤頭分開人群,光著一雙泥腳走了進來,見到我媽,上前就要動手。
這個時候我有點急了,連忙掙扎著要去護我媽,結果白杏花比我更快,她踏前一步,一下子把我媽擋在身後,接著她昂頭看著胡軍,冷臉瞇眼道:「胡軍,你家小圖什麼時候埋的,埋哪裡去了?」
「你問這個做什麼?關你什麼事?」聽到小圖的名字,胡軍明顯怔了一下,下意識地後退一步,讓開一些距離,隨後上下看著白杏花道:「他們是你帶來的?你想幹什麼?我告訴你,別給我瞎扯那些有的沒的,你們今天要是說不出個理字來,我跟你們沒完!」
聽到胡軍的話,白杏花微微笑了一下,伸手把我媽拉起來,對胡軍道:「你要說理,行,那我就跟你說。給你明說了吧,今天我們就是來找你們晦氣的。你自己的孩子,有什麼怨氣你們自己接著,不能妨礙其他人。我還要跟你說一點,你那孩子埋的地頭不對,肯定是個容易起屍氣的地方,這樣下去,別說什麼晦氣了,你們一家人能不能活安生都不知道,所以我勸你最好把地點給我指一下,我去幫你重新收拾一下,說不定能讓你們躲過一劫。」
「放你娘的屁,你瞎說什麼?!」胡軍顯然不相信白杏花的話,認為她在瞎扯。
不過,這個時候,人群中有個年紀大的,大約知道白杏花曾經跟隨老祖奶奶學手藝的事情,於是就把胡軍拽到一邊,跟他解釋了一番,估計也就是說白杏花也是有道行的人,不能不信之類的事情。
胡軍聽了之後,氣兒緩了一些,但是依舊本著個臉,上來就丟下一句話道:「地兒就在西邊的大溝灣裡,你們自己去找吧,土茬子是新的,到那兒就能看到了。」
胡軍說完話之後,拽起他媳婦就往家裡走,然後大門一關,沒音兒了,留下外面一堆人議論紛紛。
這個當口就有人說了,說是胡軍不但把小糊塗給草草埋掉了,還把她的衣服什麼的都丟在了大溝灣裡,可見他對那小孩有多嫌棄,那些人就說胡軍這兩口子不地道,以後肯定有報應。
白杏花聽了這些,眉頭就緊緊皺了起來,許久之後才長歎一口氣,對我和我媽道:「走吧,去大溝灣,找到正主兒,才好說話。」
第十章 大溝灣裡死人灘
大溝灣,顧名思義,是一條大溝,裡面還有水。
實際上,這大溝灣算是我們村子周邊最「髒」的一個地方。
這裡所說的髒,並非是尋常意義的髒,而是指這個地方比較陰森。
其實真要說起來,大溝灣這個地方表面看去不但不髒,而且生態環境極好,它由北朝南走,寬約一公里,長約十公里,整個灣頭裡,都是大大小小,星羅棋布的水灘,水灘裡的水也不深,最多也就齊腰而已,更多的地方也就腳面深,所以那裡面長滿了水草和青蔥蔥的蘆葦蕩,那蘆葦長得很壯,有的蘆葦桿能粗過拇指,特別是中間水深的地方,蘆葦遮天蔽日,密密匝匝的,人眼根本就望不透,一旦不小心走進去,想找一條出來的路都困難。
論理來說,這樣的一處地方,應該是一處令人嚮往的世外桃源才對,但是為什麼它又變成了一個最為陰髒的去處呢?這還得從很早的時候說起。
先要說的是清朝末年的時候,那時候戰亂,軍閥混戰,這大溝灣裡就被一群水賊給佔了。這些人白天藏在蘆葦蕩裡,晚上出來攔路搶劫,殺人越貨,被他們禍害的良家婦女成百上千,很多小姑娘更是被擄進蘆葦蕩裡,活活玩弄折磨致死,這就使得這大溝灣首先成了老百姓心裡的鬼門關,從那個時候起,大溝灣附近的人就不喜歡這個地方,總覺得這地兒不是好地頭。
再後來到了鬼子侵略時期,那就更凶殘了。我聽村裡的老人講,早年鬼子掃蕩啊,把全村的男女老少都抓了起來,女的嘛,就被鬼子帶回去糟蹋了,男的嘛,就全都拉到大溝灣裡打死了,死了之後,屍體就沉在了最中央的水潭裡。
那水潭也是一塊邪地兒,說白了就是沼澤地,裡面的淤泥不知道有多厚,所以屍體沉下去之後,想找出來都難,因此啊,當年被鬼子打死的那些人的屍首,都還爛在泥裡頭。直到今天,每次夏天下大雨漲水,那裡面都還往外漂骨渣子,你說這麼一個地方,誰會不怕?
當然了,那大溝灣裡不光沉過老百姓的屍體,也沉過鬼子的屍體。這也是我聽村上老人講的,說是當年八路軍來打鬼子,一路往前追著打,最後就把一百多個受傷的鬼子俘虜丟在村子裡,讓村子裡人照顧,結果村裡人恨死這些鬼子了,哪有心思照顧他們?於是村民們一合計,把鬼子都打死丟到大溝灣裡去了,這就又給大溝灣增加了一茬屍體。
正是因為大溝灣裡面埋過的死人太多,裡面的水草蘆葦又密厚,所以久而久之,這地方就變成了一處人人畏懼的鬼地,村裡人更是編過一個順口溜說得好,內容是:大溝灣,繞三山,三山上面長竹竿,大溝灣裡死人灘。
這順口溜不是隨便說的,這其實是個對比句,意思是大溝灣裡的死人就跟三山上面的竹竿一樣多。
你想像那是什麼場景,簡直就是人間地獄啊。
這還不算,這大溝灣到了解放之後,其實也沒太平過,首先是它這地方比較陰森,水草蘆葦太多,平時很少有人去,其次是這地兒早就惡名在外,所以周圍的人也就破罐破摔,越來越不待見它,誰家死了豬啊雞啊什麼的,也都往裡扔,有時候甚至是死嬰都丟進去,這就導致這個地方長年漂著一些莫名的屍體,臭氣不斷,順風的時候,能刮好幾里遠。說句不誇張的話,就這個地方,弄死一兩人丟進去,絕對不會被人發現,那屍首會在裡面慢慢爛掉,壓根就無人問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