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邊傳來嫂子的罵街般喊聲，蘇玉龍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卻見頭上扔下來一件破破爛爛的散發著騷臭味的衣服，恰是蓋住了他的腦袋，讓此時還沒回過神來的他險些喘不過氣來。
抓了兩下，好不容易把這衣服扒拉下來，他略顯迷茫的眼神左右掃了掃，還是自家熟悉的牛圈，旁邊一頭乾瘦的老黃牛正慢悠悠地吃著雜草，一雙渾濁的牛眼微微瞇著，與平時並沒有什麼不同。
昨夜那個奇幻的妖鬼經歷，彷彿只是一場奇怪的夢境，儘管現在回想起來依舊歷歷在目，似是真實發生過的一般。
他又回頭看了看，一個渾身肥肉的胖女人正罵罵咧咧地往屋子裡走著，手裡還抓著一塊被咬了兩口的新烙好的燒餅，香噴噴的味道殘留在空氣中，即便是騷臭的牛圈裡也讓蘇玉龍忍不住嚥了嚥口水。
不過他知道自己可是沒那個口福的，那都是大哥大嫂才能吃的東西。
他能吃兩口昨天剩下的干饅頭便已經算是不錯了。
他轉而看了看天色，還是微微亮，大哥還在棉被裡酣睡著。只是鄰居大嬸家的雞開始啼鳴了，所以又到了自己該起來幹活的時候了。
用大嫂的話來說，畢竟大哥是要考狀元的人，哪能幹這種粗活，平日裡也要養足了精神，才能讀得好書。而像自己，注定就是幹粗活的料，就算每天趁著放牛的時候偷偷摸摸看兩眼大哥的書，頂了天也不過是認識兩個字，可別癡心妄想去考什麼科舉了。
「科舉……」
蘇玉龍緩緩坐起來，歎了一口氣。
他當然知道自己沒什麼讀書的天賦，當初爹和娘也是這麼說的，哥哥的才能可是被算命先生給認可過的，說是天上地下絕無僅有，是文曲星轉世，將來可是要考狀元當大官的。
以後一家人都能靠著當大官的哥哥過上好日子，從此吃香喝辣的，所以這時候當然不能讓哥哥分了心，要讓他好好讀書，這些雜活累活當然只能自己來幹。
只是他也喜歡看書，閒暇時間他總會抽空來讀讀書寫寫字，學了許多知識。只是當他碰上一些學習上的問題想去請教哥哥時，卻總會被哥哥不耐煩地趕走，說是不要去耽擱他看書。
哥哥說的話便是爹娘也要聽，蘇玉龍當然不敢多說什麼，儘管他分明看見對方正在看些無用的雜書。
前些年爹娘病逝之後，家裡的活計基本都落在他一人的身上。哥哥要讀書不幹活也就罷了，嫂嫂除了偶爾下廚之外，其他一切都要他來幹。
他向來憨厚，想著哥哥要做大事，不敢偷懶。只是暗自可惜自己這些日子看書的時間愈來愈少。
第80章 放牛
這時候，屋子裡傳來了一縷縷肉香，他鼻子微微抽動，忍不住嚥了嚥口水。
再過一些日子便是科舉考試了，嫂嫂特意去鎮上切了些肉回來犒勞哥哥。而這些平日裡難得的美味蘇玉龍是絕對碰不到的，那都是只有哥哥嫂嫂才能享用的東西。
當他餵好了豬和雞之後進屋去拿早晨溫好的粗餅時，已經酣睡了半個早晨的哥哥此時才堪堪起床，相比起渾圓的嫂嫂，他的身形卻是更加的瘦削。隨意披了一件長衫在身上，髮絲凌亂睡眼惺忪地走出臥房，看也沒看剛進屋的弟弟，只是一屁股坐在桌前，不耐煩地嚷嚷著：「肉呢！快拿上來！我要吃肉！」
「哎，來了來了……」
嫂嫂忙不迭地從廚房裡端著剛煮好還熱騰騰的肉湯走了過來，「慢點吃慢點吃……」
「嘶溜……」
哥哥大口吃了兩口肉，又喝了點湯，咂吧咂吧嘴，看來是稍稍滿意了一些，隨後卻是想起了一件事，說道：「娘子，稍後我的幾位好友約我一起去城裡參加詩會，你且予我些銀兩。大約三兩，不，五兩銀錢吧。」
嫂嫂面露幾分難色：「五兩？怎的這麼多……」
像他們這般人家，一月的花費頂多也不過是一兩銀子，家底並不豐厚。
哥哥整了整衣襟，瘦削的面容上露出幾分不愉之色：「城裡不比這鄉下，喝杯茶的花費都比得上一頓飯錢！我結交的那些好友出手向來闊綽，我若是連茶都喝不起，如何與他們說得上話？不去參加那些詩會，我又怎麼能知曉科舉的最新消息，怎麼知道那些考官們對學生的喜好如何？！」
「你一個婦道人家，懂什麼！」
一旦與科舉扯上關係，那就是大事。
嫂嫂也不敢再說些什麼，急忙回了房掏出銀子交予他，轉頭卻是瞧見杵在一旁的蘇玉龍，面色頓時一變，指著鼻子罵道：「臭小子還不出去幹活，站在這兒等著吃肉啊！」
蘇玉龍被趕了出來幹活，不過他也已經習慣了被如此對待，回頭看了一眼桌上那碗吃剩的肉湯，下意識地捏緊了手裡的粗餅，喉結上下滑動。
他走到牛棚一旁，熟練地解下拴住老牛的繩子往前一牽，老黃牛頗通人性的跟著他一起走著。
他帶老牛吃草的地方是在村外的一條河邊，那裡青草碧綠長得茂盛，老黃牛能吃得舒服，他也能偷得幾分空閒，躺在牛背上看看書。
這是他難得的閒暇時光。
此時的河邊一如往常，綠草萋萋，流水潺潺，只有寥寥幾個村婦在河邊洗著衣服，無人來打擾他的好時光。
他下意識左右望了望卻沒看見期待中的那個身影，眼神裡不禁流露幾分失落，回身輕輕拍了拍老黃牛的背脊，老黃牛果然乖順地趴了下來，只吃著身邊的草。
他坐在地上，斜靠在老黃牛的身上，懷中掏出一本早已經被翻得破舊不堪的書籍，順著陽光，不知不覺便看得入了神。
不知過了多久，一顆小石頭卻是不知從哪裡飛來恰好砸中他的腦袋，讓他瞬間從書海之中清醒過來，正納悶於是誰這麼壞用石頭丟自己時，抬頭卻看見身前不遠處一個嬌俏的少女正笑嘻嘻地望著自己，不禁一怔，旋即卻是不由自主跟著笑了起來。
「你又在這裡放牛啊？」
少女沒有見外，逕直走了過來，脆生生地說道，一雙瞳眸裡閃過幾分狡黠與欣喜。
蘇玉龍點點頭，悄悄打量了她一眼，見她身穿一襲淺綠色襦裙，容貌依舊俏麗動人，繫著頭髮的流蘇閃著幾縷青光，一看便非尋常貨色。
兩人一同坐在老黃牛的身邊，雖然因為矜持而隔了一些距離，但亦不乏親近之意。
蘇玉龍雖然還拿著書，只是此時的心思卻已經不在書上，他憨厚的面容上微微泛紅，不敢多看身邊那嬌美的女孩，眼角餘光瞥見她一雙小巧的腳時也會讓他心中亂跳不已。
「這頭老黃牛幫我們家干了很久的活，現在年老之後，只吃得動這些嫩草……」他輕輕撫摸了一下老黃牛的牛角。
這頭老黃牛是爹娘那時候從別人手下圖便宜買來的，那時候它便已經過了壯年時候。如今算下來，僅僅是幹活的時間便是他年紀的兩倍有餘，難以猜測它究竟活了多久！
尋常黃牛哪能活得這麼久？
只是除了他之外根本沒人在意這些，便是哥哥嫂嫂也根本不在意這頭老黃牛的年齡，倒是時不時便會打主意要將這頭已經幹不動活的牛給賣給肉鋪，或是乾脆自己宰了吃。
若非是他看那時這頭老牛流了眼淚實在不忍心，跪地再三懇求留它下來，恐怕這頭老黃牛早已成了一堆牛肉。
「你還挺心善的嘛……」
少女側過腦袋淺笑望著他，也頗有些新鮮地試著伸手輕輕摸了摸那略有些不平整的牛角，感覺到那獨特的手感似是想起了什麼，輕聲道：「我聽說牛活得足夠久了會有靈性，你家的牛也很有靈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