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而李通判府上,因為驚嚇暈倒而幸運地逃過一劫的楊瀚,卻是剛剛陷入了一個新的大麻煩。
這個胸無大志,本想著討上一房小娘子,生上幾個姥姥不親、舅舅不愛的熊孩子,為楊家延續了香火,就此完成自己人生使命了事的楊瀚,正在面臨著人生的一個重大抉擇。
他可不知道,人生走下去,就有越來越多的無數扇門,每個門後邊都有一條不同的人生路。而如今在他面前卻只有至關重要的兩扇門,一扇門注定了一生無聞,另一扇卻是一個新世界的開始。
可是他不知道哪一扇門後藏著什麼,他正在天人交戰,該如何選擇?
第006章 種豆得豆
第006章 種豆得豆
楊瀚有個不為人知的心疾,驟遇重大變故,對他刺激太大,就會驚厥昏倒,這種現象也會體現在,他真正緊張、在意一個人或一件事的時候,心跳會驟然急促如雷,導致氣息不穩,說話都會斷斷續續。
這種情況當然不多見,但昨夜的詭異一幕卻是其中之一,所以,他乾淨俐落地暈倒了。當他再醒來時,官府的人還沒來,但前院後院的人都起了,大家一通忙碌,趕緊冒雨去報官的、挽扶哀哀痛哭的老夫人、夫人、兩位如夫人回後院安撫的、收拾庭院的,所以所謂滿院子血……確實是鄆哥兒的誇張之辭。
那時已經是四更天,雨已經小了,暴雨終究不會持久,可仍晰晰瀝瀝地下著。庭院裡已經沒有一滴血,雨水嘩嘩四逸,女眷們都被貼心的家人扶回了後院,家人們吁寒問暖,這時不在家主面前有所表現,更待何時?
只有楊瀚,楊瀚一個人,守在前宅小廂房裡,正默默地守在小丫環悠歌姑娘的身畔。他並沒想過要娶悠歌姑娘,妻子嗎?在他心裡,對這個要相伴一生的女人,一直還只是一個模糊的形象,他並不清楚自己願意和一個什麼樣的女人共度一生。
不過,這並不妨礙他對悠歌小娘子有好感。姿容俏麗、脾氣又好,他說不清那種感覺是把她當朋友、當喜歡的女孩,還是當個可以玩笑打鬧的小妹子,總之,他喜歡。
可現在,她死了 ,變成了一具可怖的屍體。
楊瀚不知道自己當時如果不暈倒,是不是就能救下她。因為他雖然有一身好身手,可這並不代表他能應付這麼詭異的事情,這……根本不像是人力可以造成的。
可這並不能讓他釋懷,不能讓他心安理得地拋去憂傷、悵然與自責。悠歌姑娘自體內鑽出的冰刺,在雨水作用下,正以更快的速度在融化,因之那停屍的門板下邊,血水也是滴滴噠噠,越來越多。
楊瀚用自己的衣袖,輕輕拭去悠歌姑娘臉上的水漬,輕輕撫了幾次,幫她合上了那雙已經失去神彩的眼睛,看著她依然保持著極度痛苦的容顏,心中有一團莫名的烈火,越燒越旺。
不管那個兇手是誰,不管他有什麼理由,他都該死,他必須死!那個該死的兇手還殺了通判老爺,他逃不掉的,六扇門一定會把他緝捕歸案!楊瀚只有想到這一點,心情才稍稍寬慰一些。
但他沒有想到,天色大亮,建康府的捕快們來到府上,而一宿未睡的他覺得飢腸轆轆,才到廚房要了碗粥,上邊撒了幾片鹹菜,正蹲在門檻上想湊合一頓的時候,居然聽到自己將成為替罪羔羊,背上殺主弒婢必受極刑的罪名。
他聽到的只是一句暗示,當時他正蹲在廚房門檻上喝粥,粥才只喝了一半。一個捕快進來,也向廚子要些吃的,然後也不等那廚子問,便主動大發感慨:「多拿些干的,準備幾道小菜。哎,捕快這營生,不好幹吶。大老爺發了怒,一個月內,必須抓到兇手,否則二十板子,再加罰俸一年。再一個月抓不到兇手,再打二十板子,再罰俸一年,這樣詭奇的兇手,哪兒那麼好抓的,我們建康府的捕快,可要倒了霉了。」
等他拿了食物,提著食盒出來,要回轉大廳與其他人共食的時候,走到楊瀚身邊,身子便停了一停,彷彿壓根兒沒看見他這個人似的,聲音略壓低了些,用只有楊瀚才聽得到的聲音繼續感慨:「說不得,又得用我公門慣用手段,抓些不相干的人頂罪,免得大家不難。只不知是哪一個倒霉催兒的,大禍臨頭,尚不自知啊!」
楊瀚聽了,忍不住抬頭看了他一眼,那捕快頭都沒低,只是繼續向前走去,楊瀚看著他的背影,眼看他左手提著食盒,右手按著腰刀,那按刀的右手忽然離開刀柄,並掌如刀,看似走動時自然地揮手,卻分明是向右下方狠狠地一劈。
那捕快消失了,楊瀚蹲在門檻上,呆呆半晌,一抹寒氣陡然襲遍全身,汗毛兒都豎了起來。他認得那捕快,他做了那麼久的「街道司」,怎麼可能不認識這裡的捕快,說起來兩人交情也不錯,他不信這捕快是誑自己。
因為官府對捕快的考核制度,對重大案件都是限期破案,否則就是一頓板子再加罰俸,任誰也受不了。所以重案難辦,實在沒轍的時候,會找些不相干的人頂罪,當然,那種人最好也是潑皮無賴、四處討嫌的貨色最好,這樣不會引起民怨。這些事兒,楊瀚是知道的,可他萬萬沒想到,這種事居然會有一天落在他的身上。
那捕快的暗示很明顯了,他又不瞎,如果再看不明白,他就真該死了。蠢也該活活蠢死。所以,他又掙扎了半晌,猶豫是否該相信官老爺的「明鏡高懸」,最終還是覺得,不能拿命去賭,於是立即逃了。
楊瀚逃的時候,居然還佯作無事地喝完了粥,轉悠回自己的房間,抄走了所有的積蓄細軟。因為他知道,這必然是一班捕快因為案子棘手,在商量找人背鍋,並且把目標選定了他,可還尚未做些手腳,以便坐實了是他,因此還有時間,不過明知要被人栽上殺人命案,還能如此鎮定,倒也是個人物。
楊瀚爬上側院兒那棵槐樹,翻過牆頭兒,一頭扎進小巷子的時候,心中對那暗示他的捕快充滿了感激,這是救命之恩吶。陳洋,那個捕快的名字,他記住了!
楊瀚不知道的是,當知道他逃了的時候,那捕快陳洋也極暢快,因為他自覺欠了楊瀚的恩情已經還了。他是個知恩圖報的人,楊瀚只知道自己人家和自己交情不錯,卻不知道這個捕快為什麼肯和他打交道,有些事,做過,他卻忘了,但陳洋記的,一直記得。
他是接了父親的班兒做的捕快,他爹就只他一個兒子,這差使自然就傳給了他。可他的性子,其實不太適合做捕快,他內向、靦腆,嘴還笨,被人搶白幾句,便脹紅了臉,氣堵了心,連句對答都湊不出來,而那說不得便動手的作派,也不是這樣一個性兒才剛剛做了捕快的人做得出來的。
所以,他第一次執行差使,便被一對兒潑皮、潑婦給擠兌的下不來台,窘迫地站在大街上,成了所有人的笑柄。那時街鄰們在笑,攤販行人們在笑,就連和他一起來的那個老捕快,都因為他的窘態笑得前仰後合,根本沒有上前解圍的意思。
那時候,是楊瀚經過,見此一幕,上前解的圍。他不但乾淨俐落地幫陳洋這個初哥兒捕快解了圍,而且說話間很注意維護他的臉面。
「笑?有什麼好笑?笑得跟個破鞋幫子炸了線似的,喜歡差官老爺對你呼來喝去不當人看麼,喜歡差官老爺抄起量天尺就把你打成豬頭麼?這位差官是個斯文君子,拿你當人看,才好生與你言語,偏你消受不得,那就是自輕自賤了。」
這句話,陳捕快一直記得。三年了,三年後的今天,他已經是個經驗豐富的老捕快了,而且是捕頭身邊極賞識的心腹,但這件事兒,他一直記著,今天,這恩終於還了。
第007章 急兔反噬
第007章 急兔反噬
「走!出城,馬上走!」這是楊瀚這時唯一的想法,可是當他趕到城門口兒的時候,還是晚了一步。
捕快們覺得,他是昨夜唯一的活口,而且李夫人說那風如意就是他獻給李通判的,可現在那風如意已經不見了,種種線索,就算牽強一些,也總能繞到他的身上,便想這樣大案,兇手顯然不是精怪也是奇人,沒可能捉到的,為免自己受罪,不如直接栽在他身上就好,恰好他只一個人,父母雙亡,又沒親戚,也沒人替他喊冤。
卻不想,這廂推敲一番議定了主意,去捉人時,這廝竟然逃了。立即就有「馬快」飛馳四方,加強了城門出入戒備,楊瀚是兩條腿走路,待他趕到城門口兒,已然出不去了。
「糟了!」楊瀚把頭一埋,調頭就走,可未及走多遠,便見街道司幾個人正迎面走來,領頭的是街道司四輔司之一的高初。
楊瀚臉色驟變,這段路恰好行人不多,也不是方便擺攤處,雖然他急急扭身迴避,可他分明看見高輔司的眼神兒是跟他對上了的。
楊瀚迅速折身走向旁邊唯一的巷弄,後背都緊張地弓了起來,只消高輔司喊上一聲,說不得只好動手了,雖然他們人多,但論拳腳功夫,沒人比他高明,或可逃得性命。
楊瀚知道這街道司的人這時上街,必然是查他的,方纔他見街上不但有捕快們逡巡,還有民壯持械行走,東張西望,必是官府差遣,這是已經把他當兇手抓捕了。
可是,高初帶著幾個人,悠悠哉哉地過去了,直到楊瀚鑽進小巷,風兒一吹,汗濕的後背一片清涼,也沒等來高輔司的一聲大喝。方纔那幾人正在東張西望,但高輔司分明是看見了他的,可他竟似全未看見一般,這是有意幫我啊,人家是副輔司,楊瀚和人家還真沒多麼深的交情,這時竟能仗義相助,楊瀚內心滿是感激。
而高初呢?高初走過那條小巷弄前時,微微笑了一下,可誰也不知道他為何發笑。就在四個月前,他被關係最為惡劣的另一位輔司給告了,告他貪墨,上邊派了人來查,一時間高輔司馬上就要鋃鐺入獄的消息甚囂塵上。
那天,他被四個人盤問了整整一天,走出來時筋疲力盡,身子都有些搖晃了。他從盤問他的二進院兒小班房裡出來,一直往外走,一路所及所見的同僚,要麼轉首他顧,要麼故意繞開,有那平素不合的更是趾高氣昂從他面前走過,只有楊瀚……
楊瀚當時正從外邊進來,兩人迎面碰上。他清楚地記得,街道司門口的燈光之下,楊瀚「啪」地一個立正,畢恭畢敬,朗聲喊了一句:「高頭兒好!」
那天,他被冤得都快撐不下去了,更被那種冷漠、壓抑的氣氛憋得喘不上氣兒來,他本來想回去就安排一下,拿根繩子去吊死在冤他的那戶人家門下,就為楊瀚這一聲喊,那一個敬意的立正,他覺得心裡沒那麼冷了,他覺得身子骨裡還有一絲力氣,最後,他撐下來了。
種瓜得瓜,種豆得豆。
……
楊瀚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裡了。
城,出不去了,
旱路走不通,他想走水路,可是水路居然也被封了。
《南宋異聞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