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沈知府這句話聲音並不大,臉上還帶著笑,語氣也很溫和,聲調更是江南人的儒雅柔糯,可這三個人卻似同時頭頂上炸響了一個驚雷,駭得他們雙膝一軟,噗通一聲就跪了下去。
沈知府緩緩舉起右手食指,向頭頂指了指,問道:「知道本府為什麼要在這裡見你們嗎?」
三人緩緩仰頭,戰戰兢兢地看著,那紅日出海圖上方,赫然是「忠實不欺之堂」六個大字。
沈知府緩緩地道:「李通判被殺一案,只怕不是那麼簡單。你們三個,給本官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來,務必查出真兇!至於這個楊瀚,或與此案有些關聯,可是,就算他是真兇,幕後也一定另有黑手。」
沈知府唇角微微一翹,帶出幾分譏誚:「那古物是他獻的,然後他又殺了通判,搶回古物,而且並不逃走,佯裝暈到等你們來,試圖矇混過關?是你們太蠢,還是以為本府太蠢?」
三個捕頭俯低了身子瑟瑟發抖,只看到知府大人袍下一雙足尖穩穩地站在面前,好擔心他突然就抬起腿來,狠狠踢在他們的臉上。
「去吧,好生做事!你們不欺本官,本官便不會欺你們!」
「是!大老爺開恩!」三個捕頭兒把頭磕得砰砰直響,額頭淤青了,這才倒退著爬下去,到了大堂口兒才急急鑽出去溜了。
沈知府搖搖頭,喟然歎道:「吏滑如油啊……」頓了一頓,他才朗聲向門口吩咐道:「去,傳臨安府捕頭李公甫進來。」
設廳廊下,李公甫等人正在候著,其中一個捕快忽道:「哎,頭兒,我記得我聽你說過,你有一個外甥,就住在建康府,咱們來時直接去的鄉下捕人,不及相見,如今就待換了行文,便回臨安,也不抽暇與你外甥見見麼。」
李公甫一呆,旋即苦笑道:「不是你說,我都忘記了。」他拍拍額頭,道:「昨夜那可怖的一幕,把我這老公門也嚇糊塗了,加上一夜未睡,光顧著向本地公人敘述所見了,竟爾忘記了。我那外甥……哎,也不知……」
李公甫吞吞吐吐的,似有難言之癮。
就在這時,一個足下烏履,穿著合襠單筒褲兒,外罩圓領長袍,頭戴曲腳帕頭的年輕男子背著個藥箱急匆匆走來。這年輕人面色白晰,眉眼俊俏,氣質儒雅。他本來是要繞過設廳,往側廂去的,可一抬頭,正看見李公甫站在那兒。
這年輕人呆了一呆,似乎想要迴避,可目光與李公甫碰上了,臉上便露出一絲苦澀,頓了一頓,還是硬著頭皮上前,向李公甫長長一揖,道:「舅父,你……你怎來了建康?」
李公甫一見這年輕人,也是一呆,訝然驚喜道:「啊,你……外甥啊,你怎在這裡?」
年輕人愧然道:「哎,說起來實是一言難盡,我……我回頭再與舅父細說。」年輕人說著,飛快地看了眼旁邊幾個捕快。
李公甫見狀會意,曉得他必有難言之隱,忙岔開話題,道:「哦,這幾位都是我臨安府的同仁,我且介紹與你認識。」
李公甫將自己的幾個部下介紹了一下,年輕人忙向他們拱手施禮:「晚生許宣,見過各位差官。」旋即又轉向李公甫,道:「甥兒與舅父大人足足十年不見了,今日重逢,不勝之喜。只是正有差遣要辦,待事了,甥兒還有這裡等候舅父,與舅父和各位遠道而來的差官聚上一場。」
幾人正說著,一個穿著兩截衣,滿臉絡腮鬍子的挑擔漢子走了過來,瞄了他們幾人一眼,把頭上的竹笠壓了一壓,便挑著滿滿兩擔子肉菜,從他們身邊走了過去。
若有極熟悉的人細看眉眼,就能隱隱看出端倪,這位滿臉鬍子的漢子,竟與建康府四處抓捕的嫌犯楊瀚有幾分相似。這個擔菜的漢子正是楊瀚,既然逃不得,他便來了。
不入虎穴,蔫得虎子。捕快們竟想栽贓給他,李通判之死,是否與官場傾軋有關?李通判和悠歌小娘子死狀如此之奇、之慘,可是之前一則他寄望於官府破案,二則悠歌小娘子畢竟是女人,他也不好檢視人家身體,所以對那奇怪的死法瞭解並不多。他需要潛入仵作房,細細查驗一番,說不定也是一個線索。
狗急了跳牆,兔子急了咬人。楊瀚原本很無害的一個人,可受逼之下,他與平素的他,也是頓時判若兩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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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9章 羞見故人
第009章 羞見故人
每天府治之所是提供午餐的,這也算是官府的一項福利。上上下下千餘號人的午餐,需要的可不是一點半點,光是廚子大師傅就有二十多位。
廚房很大,在整個府治之所的西北角,還延伸出去一大塊。小工們料理食材,還沒到做飯的時候,楊瀚就站在門口兒,跟那位圍裙一擰都能擰出菜油,一身的蔥花味兒大廚子閒聊天。
這些大廚子,就跟我朝天子腳下的那些出租司機似的,簡直沒有他們不知道、不明白的,彷彿所有的事兒他們都親眼得見了似的,有關剛剛去世的李通判,當然是今天乃至今後幾天的重點話題,除非哪位大人突然鬧了緋聞。
「這李通判吶,平素裡就喜歡尋摸些古物,那些古物陰氣重,最招鬼物,他八字不夠硬的話,豈是可以輕易觸碰的,還收藏了那麼多?你聽說過一面古鏡沒有?聽說那古鏡之中,便藏著一個惡靈,後來啊……」
大師傅說的眉飛色舞,楊瀚笑瞇瞇地扮著最好的聽眾,一句也不打斷,直到這位大師傅說得渴了,端起大陶缸子灌了口涼茶,這才拉回正題問了一句:「這麼說,李通判的遺體現在就在忤作房呢?哎,死後都不得安寧,也是可憐。」
「嗨!還什麼安寧啊,聽說他那身子都被妖怪的術法弄成了篩子一般。」
「忤作房在哪兒啊?」
「那等煞氣重、陰氣也重的所在打聽它做甚麼?看到那個角兒了麼?那座鎮魂塔下就是,知道咱們府裡為啥要建一座鎮魂塔麼?就是為了超渡,真要有那怨氣重,不捨離世的,也有寶塔鎮壓。」
原來忤作房在那邊,楊瀚暗暗記下了。
忤作房外,一個書辦一臉嫌棄地站在那兒,離門口遠遠的。忤作和劊子手,都是整天跟陰物死屍打交道的人,平素裡旁人都不愛跟他們打交道,劊子手更是常常打一輩子光棍,很少有女人願意嫁他們的。據說他們殺人殺多了,若有子嗣,便有報應,至於劊子手本人,殺氣太重了,惡鬼也要迴避。
這時,許宣挎著藥箱急急走來,一見那書辦,便客氣地笑道:「常先生,勞您久候了。」
常書辦從鼻子裡哼了一聲,道:「兩具屍體,都擱裡邊了,你仔細檢驗著,回頭形成文案交給我,大老爺要看的。」
「是是是。」許宣忙不迭答應,就要進屋。
那常書辦本來要走,忽又停住,回首道:「記著了,萬萬不可損壞屍體,有違人道。只許通過外傷和其他辦法勘驗屍體。」
許宣笑道:「老規矩了,小人自然明白。」
常書辦點點頭,施施然地走開了。
忤作房裡還真不像外人想像的那樣陰森恐懼,窗明几淨,幾上還擺著一盆花兒,顯然是許宣精心侍弄的,長得正艷。
只不過,這房子確實空,除了一桌、一椅、一盆花,便四壁空空,只有四張木台,現在兩張上放著屍體,屍體上蓋著白布。地上是縫兒合得甚密的水磨磚,東高西低,牆邊一口大缸,缸上一隻木桶,顯然是用來打水沖洗血跡用的。
許宣掩好了門,吁了口氣,便把藥箱放在几上,打開,拿出幾樣工具。便去掀開一具屍體的蓋布,下邊正是悠歌小娘子。她身體雖然遭到破壞,臉上卻仍保持原樣,驚恐的模樣也因死的久了肌肉鬆馳,而變得平和下來。
許宣細細檢視良久,帶著一手血沉吟道:「好生奇怪,這傷口都是由內而外的,可是,能有什麼東西,是能在人體內向外刺出的?這不可能啊?難不成真是妖狐作祟?」
沉思半晌,許宣露出熱切的目光,返回走到桌邊,打開藥箱夾層,裡邊竟是整整齊齊一排鋒利的刀具,刀具各式各樣,有極細小的刀,也有可以斫骨的厚背刀,看著很是怵人。
許宣親切地撫摸了一下那排刀具的柄,卻又猶豫了一下,喃喃自語:「平素雖無人進來,可這次兩具屍體不同,都與官員被殺有莫大關係,不能冒險,一旦被發現……」
想到這裡,許宣又把那夾層合上了,可是扭頭看看悠歌小娘子平靜的模樣,又不禁長長地吸了口氣:「這樣死法,聞所未聞,於我而言,也是幾無可能再遇的奇跡啊。若能探個明白,不但對我醫術大有助益,還能發現些什麼,幫這姑娘報仇雪恨,若是如此,便毀壞了她的遺體,她也不會生氣的吧?」
想到這裡,許宣便向悠歌小娘子長長一揖,默默祈禱:「此時不便下手,待我晚上再來,還望小娘子寬宥則個。」他要打主意,也只能打悠歌主意,李通判那具屍體,他是萬萬不敢破壞的,那是高官,關注的人多,一旦發現他把人家開膛破肚了,那可是大罪。
眼下不能使用其他手段,許宣便只能用常規手段驗看,儘管如此能察知的不多,還是令他嘖嘖稱奇,解剖悠歌遺體一探究竟的念頭也愈加地強烈了。等這廂忙完了,許宣淨了手,這才伏案書寫勘驗文書,其實他也心知肚明,就以其現在所查到的,對破案實無什麼幫助。
《南宋異聞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