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
白素用青瓷的小盞品一口上品揀芽的「香口焙銙」,風兒拂面,身心舒泰,忍不住文青病發作,又大發感慨起來:「食一碗人間煙火,飲幾杯人生起落。哎!我最愛的,還是這人間煙火啊……」
可俐微微仰著頭,避免爐中冒出的煙火氣,一邊撅著小嘴兒,扇著炭火,對白素道:「大小姐,你最愛的,怕不是這人間煙火,而是圍觀男人家愛慕的目光吧?」
可不,小棚兒還沒完全佈置妥當,四周已經圍了不少人了,反正淘弄古玩的大多有閒功夫,這些喜歡淘弄古玩的大多是年過半百的男人,可年過半百也是男人啊,如今來了這麼個活色生香的大美人兒,看她二郎腿兒翹著,貼身的湖絲裙衣柔滑地貼著曲線優美的大腿,隱隱透出腴潤的質感……
「咕咚!」有人吞了口口水,也不知道是饞那上好的團茶「香口焙銙」,還是饞了那品茶的人。
白素享受著眾人愛慕的目光,語氣卻是嬌嗔地對可俐:「你個小蹄子,又來編排家主。等著吧,離開建康時,本娘子只帶可伶,偏不帶你。」
「不要啊大小姐,人家給你鋪床疊被,端茶遞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哇。」
可俐也曉得大小姐是戲謔說法,所以並不緊張,但還是配合地央求了一下。
可伶、可俐這兩個丫頭是去年元夕與稼軒先生同游燈市時買回來的自賣自身的一對丫頭,跟她的時間不長,所以還是可以帶走的,不過再帶個七八年,一定也得想辦法給她們安排一個歸宿送走。
長生的秘密不能叫別人知道,不管是多親的人,想到那一年、那個富擁四海、天下至尊的男人,白素的心兒不由得一疼!已經擁有了一切,還不是一樣貪心不足?不能叫人知道,不管他是誰……
楊瀚進了古玩街,慢悠悠地向前走著。這地方魚龍混雜,三教九流,無所不有。一些作奸犯科者拿了贓物也是來這裡發落,所以這裡是沒人大聲叫賣的,整個市場很安靜。
有些人擺著地攤,堆放著各種古物,有那相中了古物的人,與貨主交談也是聲音極小,有時出個價還是籠在袖子裡,只給對方一人看到,顯得有些鬼祟。
楊瀚四下掃視著,一時沒有發現他之前接觸過的三個掮客,卻見路邊一個賣冷飲的姑娘,便走了過去。在這裡賣冷飲的,必然也是常年在這裡做生意的,應該認識不少人。
冷飲早就不是稀罕物啦,不過宋代以前基本上都是富有人家才有得吃,直到宋代,用冰雪製成的冷飲也開始走進尋常百姓家。會專門有些商家,冬天在地窖裡大量儲放冰塊,夏天用來做生意。
這個冷飲鋪子的冷飲品種還挺多,水晶皂兒、生醃水木瓜、甘草冰雪涼水、荔枝膏、間道糖荔枝、離刀紫蘇膏、金絲黨梅、香棖元等,有冷飲有果子,品種豐富。
楊瀚剛一走過去,姑娘就甜甜地笑起來,聲音也甜甜的:「小哥兒要買雪飲麼?都是奴奴自家釀的,入口冰爽,甜入心脾,價錢公道……」
楊瀚咳嗽一聲,笑道:「可以向小娘子打聽個人麼?」
姑娘一聽是問路的,剛站起的身子馬上又坐了回去,懶洋洋地道:「奴奴只是個賣冰飲的,不識得什麼人。」
「哎,去姑娘你心裡的路,姑娘也不捨得指點一下麼?」
這樣一說,姑娘登時臊紅了臉,慌慌張張四下一望,羞澀地道:「你……你這客人胡說甚麼,我與你又不認得,小心叫我爹聽見,生生打斷你的腿,他脾氣可不好。」
楊瀚哈哈一笑,就算姑娘對他不感冒,也不會討厭一個欣賞她的男人了。楊瀚順手摸出兩文錢,道:「小娘子的手藝,定然是不差的,我買一份甘草冰飲。」
姑娘收了錢,便歡歡喜喜給他盛冰飲,楊瀚趁機問道:「我想買點古玩回去擺設,聽說有個叫陳好古的手上有幾件好玩意兒,卻不知小娘子曉得他今在何故麼?」
姑娘甜甜一笑,揚手一指,道:「喏,剛剛走過去的那位便是,那個穿葛袍的。」
楊瀚抬頭一看,恰見一葛袍人正施施然前行,這時姑娘已經把冰飲遞過,楊瀚急忙接在手中,便快步追了上去。追著葛袍人前往一陣,眼看要追上,側後面看去,果然是打過交道的陳好古。
楊瀚正要揚聲招呼,就聽一個女孩兒家的聲音脆生生地響了起來:「過路的客官們瞧一瞧、看一看勒,我家俱是上品的古玩器物大甩賣勒,童叟無欺、價錢公道,你買了不虧,也上不了當勒……」
楊瀚聽得心頭一噱:「這什麼人吶,有這麼賣古玩的麼?」循聲望去,就見一個長得小花兒似的青衫小姑娘,十三豆蔻年紀,正雙手攏在嘴巴上,站在路邊大聲叫賣。
第016章 怦然心動
第016章 怦然心動
衙門這邊,許宣被摁在刑凳上,打得屁股開花。許宣倒也能忍,咬緊了牙關苦捱。好在他平素待人和氣,不曾得罪過人,這些捕快與他相識,也無心刻意為難,手下放輕了些,才能承受得住。
李公甫來衙門更換公文,本想等著外甥一塊兒離開,卻不想竟聽到他因擅自解剖死者屍體,受到了大老爺的責打。其實宋朝時候官方偶爾也有解剖屍體的,畢竟與醫學有利。可就算是官方,用來解剖的屍體也是造反的、十惡不赦的罪囚,許宣可就犯了大忌諱。
李公甫一聽急得團團亂轉,也不知該如何是好。還是手下捕快們提醒,快去向大老爺求情,他們是臨安府的捕快,不歸建康府大老爺管,說不定能客氣一下,給幾分薄面。
李公甫如夢初醒,趕緊跑到二堂向知府老爺求情,並再三陳述,這事兒現在也就內衙幾個公人知道,只消大老爺吩咐下去,定然不至於傳揚出去。
許宣雖然犯了重罪,可從根底上,畢竟與窮凶極惡之徒不同。知府老爺暗自思量的時候,許宣已經叫人架著進來謝打了。
瞧他血都染透了衣衫,知府老爺便吁了口氣,喝道:「念你全為破獲命案,抓捕真兇,罪無可恕,情有可願,本府便只略施小懲。如今二十板子你也受過了,就此離開建康府吧,從此不得在本府居住、生活、就業。去吧!」
許宣大喜過望,這可比鬥殺減罪一等輕多了,至少不需要黔面流放,去做上幾十年的囚犯。許宣一個頭便重重地磕了下去,謝過了大老爺,這才由李公甫扶著出去。
許公甫一路走,一路埋怨:「你這孩子,便是研習醫術,也不該如此干犯王法啊,虧得大老爺慈悲,要不然這一番罪責有得你消受了。」
許宣雖然一瘸一拐,行路痛楚,臉上卻偏偏露出了一絲輕鬆的笑容,他四下看看,悄聲對李公甫道:「舅父,我這幾年,解剖人體不下百餘具,於人體之學,敢說當世少有人及。參照父親留下的醫書,自信醫術也已不同凡響,我這便跟舅父去杭州,到時開一個醫館,必然名揚四方,先父在天有靈,也會欣慰的。」
李公甫又驚又喜:「當真?於人體之學的瞭解,當世無人能及?解剖人體百餘具……」李公甫急忙掩住許宣的嘴巴,四下看了看,緊張地道:「這句話再不要提起,永遠不要提起,否則你便死上十次都是少的。」
李公甫扶了許宣出門,因為這邊還要去辦理提取人犯等諸多事宜,而許宣若要跟了李公甫離開,也需要回家整理一番。便由一個捕快去叫了個腳夫,用驢子載了許宣回家,至時僱車將家什運往碼頭,而李公甫這邊則去跑公門,雙方約定,直接在燕子磯碼頭見了。
這邊甥舅二人分手,各自去忙碌,楊瀚舉著冰飲,正站在一個賣古玩的棚子下邊。棚子裡邊琳琅滿目,所擺器物看起來確實都很不俗,尤其是一個穿白衣的嫵媚小娘子,還有兩個豆蔻年華的小姑娘,俱都賞心悅目,一時間便圍了好多人。
他們一看就知道,這主僕三人是個不會做生意的,至少不曾做過古玩生意。哪有把這麼多的上好器玩一股腦擺出來的,這得一件一件慢慢銷售,永遠都是就只一件的模樣,那才賣得出高價啊。更何況,這又不是在街邊賣菘菜(白菜),哪有這般大呼小叫的?
陳好古提起一隻細頸雙耳波光紋的花瓶兒,看看釉色,看看底款,隨口道:「果然是好東西,多少錢吶?」
可伶姑娘脆生生答道:「客官若是誠心買,算你便宜些,一百貫好了。」
陳好古笑道:「一百貫?倒是真不貴。只是,你家東西怎麼賣的這般便宜,東西的來路沒問題吧?」
可俐姑娘一聽叉起了小蠻腰,哼道:「要是有問題,我們還敢這麼大張旗鼓地叫賣麼?實話說與你知道,是我家老爺病世了,生前欠下大筆藥費,家裡沒有活錢了,我們夫人才決定售賣器玩,你若買,便是便宜了你。」
這番話是白素教的,白素活了五百年的人了,生生死死見多了,才不擔心扮個未亡人。恰好她一身的白,正應景兒。因為要說是搬家,這理由反而不可信了。
因為那時節舉家搬走的事兒太罕見,就算遷往異地,本地也不可能沒有族人親眷可以托付家產,再一個,一旦搬家,總有大量的東西要運走的,怎麼反而貴重東西要留下?所以尋了個叫人信服的理由。
陳好古瞟了眼白素,那水靈靈的樣兒,簡直就是棵一掐就出水兒的小白菜,登時心癢癢的:「原來如此,也是可憐,其實陳某家境還算寬裕,我看你家娘子年紀輕輕,總不好這便守了寡,若是娘子有意,陳某可以納其為如夫人,定當好生照料,你且去問問你家夫人。」
可伶一聽柳眉倒豎,杏眼圓睜:「喂,你這人好不講道理。你要買瓶兒便買瓶兒,怎麼你買個瓶兒,還要饒個娘子。」
白素正低頭品茶,聽見說話心下歡喜,誰這般有眼力見兒,竟為本姑娘如此癡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