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

年輕人長得瘦削一些,卻不難看,眉眼之間,充滿著年輕人的朝氣。他的頸上掛了件金光閃閃的東西,楊瀚一開始還以為是一把銅鎖,見他走近了才發現,居然是一把小算盤,一把金色的小算盤,用金鏈兒掛在頸間。
年輕人走動時,那金算盤在胸前一跳一跳的,有時動作大一些,那純金的算盤珠兒也會上下跳躍幾下,發出滴嗒的清脆響聲。
這時候,楊瀚眼見一個老蒼頭兒一提袍袂,一溜小碎步地向那年輕人跑過去,到了他身前兩步遠突然停住,「哎呀」一聲驚呼,就用慢動作般的摔倒動作緩緩倒了下去。
「耶?」年輕人很好奇,彎腰去扶老蒼頭:「老人家,你怎麼了,可是哪兒不舒……」
年輕人這一彎腰,胸前的金算盤就垂直耷拉下來,老蒼頭突然雙眼一睜,五指箕張,如蒼鷹搏兔,一把攫住他的金算盤,放聲大叫起來:「撞人啦,我被人撞啦,可憐我老人家偌大年紀,哎喲,我骨頭斷啦……」
第052章 錢家有寶
第052章 錢家有寶
年輕人一臉錯愕,很認真地對老蒼頭兒解釋道:「老人家,我並沒撞你啊,我好端端地走在這裡,是你突然一溜小跑兒,過來就躺那兒了,我還納悶兒呢……」
老蒼頭勃然大怒:「你這叫什麼話,這意思是我訛人嘍?我老人家活了偌大的年紀,怎麼會訛你一個小後生,明明就是你撞的我,你還要狡辯不成?」
這時四下裡已有許多百姓圍過來看熱鬧,人群中一個大漢突然跳將出來,一把抓住年輕人的胳膊,大吼道:「是你撞了我爹嗎,走走走,我們先去醫館,再去見官!」
老蒼頭兒一見兒子來了,馬上收回手,重新往地上一躺,做奄奄一息狀,氣若游絲地道:「我偌大的年紀了,這天氣又熱,我哪禁得起這般折騰喲,這一路兒走下來,只怕老漢我一條命怕就沒了半條。罷了罷了,兒啊,我看這年輕人也不是有意所為,叫他賠些錢,爹自回家調理就是。」
老蒼頭的兒子瞪起眼道:「你聽見了,我爹心善,不想與你計較,趕緊賠一筆錢了事。」
年輕人苦笑道:「嘿!我說你們爺兒倆這一唱一和的,我明明沒有……算了,算了,我忙得很,沒空與你們計較,說吧,你們要多少?」
那大漢貪婪地看了一眼他頸上的金算盤,遲疑道:「五……十……呃……」
他想要五貫錢,又覺得眼前是一頭大肥羊,或許十貫錢他也是付得起的,頭一回敲詐碰瓷,對價錢他掌握不好。
正猶豫間,那年輕人很不耐煩,擺手道:「五十貫?行行行,我認倒霉,五十貫就五十貫吧,你放手啊,你不放手我怎麼拿錢?」
大漢和躺在地上的老蒼頭聞言大喜,五十貫誒,他連眼都不眨就答應了,這說明……
躺在地上的老蒼頭馬上一個「懶驢打滾」,向前一下,一把抱住了年輕人的大腿,大叫道:「我這身子骨不比年輕人,傷了筋動了骨,怕是這輩子再也好不了啦,五十貫怎麼成,你要給五百貫!」
人群大嘩,這老蒼頭忒不是東西了,看人家年輕人好說話,居然一張嘴就要五百貫,五百貫啊!一個家境尚還不錯的人家,一個月也就收入五貫錢,他居然敢要五百貫,常人八年多的總收入啊!
只是雖然群情洶洶,可是看到那孔武大漢故意亮在腰側的牛耳尖刀,大家怕碰上一個渾人,上來就捅一刀,所以沒人敢上前指責,只是敢怒而不敢言。
那年輕人一副很無語的模樣道:「老人家,我們做人呢,應當講誠信。你剛剛說的是五十貫,怎麼一轉眼就變成了五百貫呢。我若答應給你五百貫,你是不是又想要五千貫了?」
老頭兒緊緊抱住他的腿道:「我可沒答應,剛剛是我那渾賬兒子說的,我要的就是五百貫!」
年輕人摸了摸下巴,抬頭看看天色,說道:「那可說好了啊,不許再變卦,否則我寧可去見官了。」
老頭兒一聽他的口風,登時大喜道:「不變卦,不變卦,只要你拿五百貫來,咱們就大道通天,各走半邊,老漢絕不再找你麻煩……」
「你不找他麻煩,我可想找你的麻煩!」
一隻大手伸過來,「砰」地一把扣住了老頭兒的肩膀,用力向上一拉,那老頭兒瘦瘦的,也有百十斤的模樣,被這隻大手一把拎起來,半邊膀子都麻了,站在那兒掙扎不得。
旁邊大漢反手就去腰間摸刀,瞪起牛眼吼道:「直娘賊!是哪個……」
「啪」重重地一掌,正摑在他的臉上,那大漢原地轉了個圈兒,半邊臉登時赤紅腫脹起來,把大漢的後半句話給打得嚥了回去。
大漢眼神模糊了一下,再清醒過來時,吃驚地向前看去,楊瀚似笑非笑地站在他面前,把胸脯兒微微挺了一挺,胸前那個「捕」字頓時繃得十分平整。
鬼怕惡人。做捕快的若是氣勢叫這等無賴壓住,那就休想再整治他們了。楊瀚原來做街道司的時候就明白這個道理,何況又有徐震這個老公門的提點,自然知道該怎麼做,他只一巴掌,就把這大漢的氣焰打下去了。
旁觀百姓自然不會大喊「捕快打人啦」,反而紛紛鼓掌叫好,臨安人民,覺悟還是很高的。楊瀚把量天尺抽出來,在那老頭兒屁股上拍了一記,喝道:「走!跟我去縣衙!」
他又睨了旁邊那年輕人一眼,道:「小兄弟,你是苦主,跟我一起走吧。」
「這……哎……我有事的……」
那年輕人似乎有什麼急事,抬眼看看天色,很是不安,可這捕快是在為他主持公道,這年輕人是個明事理的人,哪有這種時候自己反而息事寧人的道理。
他猶豫了一下,還是答應下來,點頭道:「好,我便跟你去縣衙吧。」說完這句話,年輕人突然又想起了什麼似的,頓時滿臉笑容,自言自語道:「我去縣衙,這是不得已,趕不及回家,爺爺想來也怪不得我。」
這樣一想,年輕人登時滿面笑容,看來他是根本不想回家,只是畏懼長輩,現如今有了理直氣壯的理由,反而開心起來。
楊瀚見他先愁後喜,嘴裡唸唸有詞,也不知道他在說些什麼,心中不禁狐疑,這個年輕人,別是腦子有點問題吧?所以,押著老頭兒和老頭兒的兒子往縣衙去的時候,楊瀚刻意站得離那年輕人遠了些,免得他突然咬人。
「小兄弟,尊姓大名啊?」一路行去,楊瀚還是先打聽了一下這苦主的情況。
年輕人笑吟吟地開玩笑道:「我這姓兒,不用免貴的,我姓錢,叫錢小寶。」
這世間不必免貴的姓有五個,第一個是張姓,因為據說玉皇大帝成道之前的俗家身份就姓張。第二個是孔姓,那是孔聖人的姓氏。再一個是姓軒轅的,那是黃帝的姓氏。第四個是國姓,就看當今皇帝姓什麼。第五個就特別了點兒,姓貴的,姓就是貴,自然不用免貴。
五姓之中,本來是沒有「錢」姓的,不過在臨安一帶,錢姓確實是不用免貴的,因為吳越國王就姓錢,那時錢姓在江南就是免貴的。他治理江南愛民如子,威望甚高,很得民心。後來歸宋也是主動歸附,免了戰亂之亂,因此江南百姓依然對錢氏敬重如故,官府也不加干預。
一行人到了縣衙,典押官便升堂問案了。這典押就是後來的典史,負責一縣具體司法事務,平素案件就是由這些專門的執法官員處理的,並不是大事小情都要縣太爺披掛上陣,他忙不過來。
今天這個碰瓷案好審,因為本縣的公人就是人證,所以審理起來特別痛快,問清案子經過後,典押老爺便把驚堂木一拍,大喝道:「蓄意訛詐,敗壞民風,依律嚴懲,來啊,把祈老兒拖出去重打三十大板!」
三十大板下去,就老頭兒那瘦弱的身子,只怕要當場沒命,可是碰瓷訛詐,依律行刑,真要打死了也是白死。
但那老頭兒聽了判決居然不怕,原來他之所以敢上街訛詐,就是因為無意中聽一位訟師說起過,說年逾七十者,除十惡不赦的大罪之外,都會量刑輕判甚而免罪,這才動了歪腦筋。
老頭兒跪在地上,馬上叩頭大叫道:「典押老爺明鑒,小老兒今年已經有七十歲了,年老體弱,受不得刑啊!」旁邊跪著的大漢也不禁露出一絲狡黠,得意地瞟了楊瀚一眼。
「哦?你已年過七旬?」典押老爺怔了怔,這老頭兒瘦是瘦,可是看著精神瞿爍的,真沒想到他都已經七十歲了。典押老爺便緩了口氣道:「祈老兒,你已古稀之年,尚且如此不明事理麼?罷了,念你年邁,本官便不對你動刑了……」
老蒼頭兒大喜,那位訟師說的果然是真的,老蒼頭兒連忙叩頭謝恩:「多謝大老爺開恩。」
典押老爺擺擺手道:「你不用刑了,可罪責仍在。依律,由你的子嗣代受刑罰。來啊,把他兒子拖下去,重打三十大板!」
老蒼頭兒和他兒子登時呆在那裡,大漢驚惶地道:「爹!典押老爺,不是……我怎麼……那個……」
《南宋異聞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