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5節

這一路行去,也不知黑天白天,但是在時間觀念完全消失之前,他們也感覺,應該有四五天了。
一路上,船時而開,時而停,有時還能聽到與岸上對答的聲音,似乎是檢貨、納稅。
宋詞聽了便想,竟然沿途還有關卡納稅,看來,這不是幾個村鎮、幾座城池的事兒,這裡,應該是有一個規制健全的官府才對。
不過,這船大概頗有背景,來檢貨的人很少直接進入這貨艙檢查。直到其日,船上的人忽然下來,打開底艙蓋板,叫他們都躲進去。
那裡邊是放壓艙石的所在,空間極其狹窄,大家在裡邊站都站不直,只能坐或躺臥著,這一次,聽著頭頂腳步聲,卻是有人進艙檢貨了。不過,就在他們身邊,就有人持著明晃晃的利刃看著,也無人敢弄出一點動靜。
又過了這道關,便聽到船駛離碼頭,繼續前行的聲音,時而會有艙底刮蹭的聲音,似乎河道變淺了。
當他們被放出底艙時,馬上就被串成串兒地帶出了貨船。
這時他們才發現,此時正是夜晚,他們的船停在一條河道上。河道兩旁,俱是屋舍,各種燈籠,將河麵點綴得極其浪漫。
船頭踏板就搭在岸上,一上岸就是一幢大宅的後門。正有力工扛搬著各色貨籠上上下下,他們被迅速帶進這大宅。這大宅子剛才從船上看,也就一道後角門兒,進去之後才覺得別有洞天。
大宅子足有前後五進,極其闊大。
他們俱都被安置在一處廂房,解了捆縛,拔掉了塞口的抹布,但整個跨院兒,明裡暗裡都有持械的人看守著。
有人給他們送來飯食,眾人飽餐一頓便各自安歇了。這一路困頓,就這一頓吃的豐盛,也能睡在舒服的大床上。
到了次日,日上三竿,早餐也早已吃過了。便有人捧了一捧皂色的袍服來到宋詞房中,叫他換上。
宋詞換好袍服,低頭打量,感覺雖未見過這樣的款式,但其式樣,倒是覺得有些像小吏的制服。與叫他換上袍服的幾個人十分相似,只是繡紋、顏色的搭配略有不同,應該是品秩高低不同的緣故。
果然,當他戴上無翅的高高的烏紗帽子,面前那位接他們來此的年輕卜師便嚴肅地道:「從現在開始,你就是太卜寺中一個筮生,也就是品級最低的小吏,跟著我走,不必言語!」
這人神情一直倨傲的很,說話時唇角永遠向上揚著,但是話並不多,說完這句,就轉身離去。宋詞便被其他幾個人圍在中間,跟著出了門。
他們是步行出門的,安步當車,走得十分逍遙。
走出這幢五進的大宅子,出了前門,就是一條十分寬闊的南北大路。
道路兩側,有各式屋舍,酒肆、茶樓、客棧、雜貨店、醫卜館等等,方方正正,彷彿棋盤。而百姓屋舍,多在臨街的這些店捨後邊。
街上行人如織,也有小孩子玩耍,男女老幼,繁華不比他在方壺、蓬萊、瀛州等地建過的千年古城底蘊稍差。
宋詞能感覺到,他們一行人似乎地位很是崇高,因為他們一路行去,不管是布衣百姓,還是錦衣華服的男女,看到他們,都畢恭畢敬地讓到路邊,不僅讓路,而且肅立欠身,直到他們悠然而過,這才恢復行止。
「看起來,這個什麼太卜寺,裝神弄鬼的所在,在這裡甚有權威。」
宋詞想著,想到自己遭遇,又不禁苦笑。
自從當初在蓬萊帝國目睹了那場陰謀,他就陷入了「貓捉老鼠」的遊戲,在這場遊戲中,他一直是鼠,而捕獵者則是貓。
貓不停地換,但他始終是鼠,始終被追殺,本以為歸順了楊瀚之後,終於得到了平靜,誰料到了這裡,仍然是貓爪之下被嬉弄的老鼠。
他們前邊出現了一個巨大的廣場,地面都用平整的巨石鋪就。廣場盡頭,是極宏偉的建築,色調以黑色為主,赭色和黃色次之,搭配的極其肅穆,宮殿是依次向高處遞伸的,應該是下築土台,逐層向上,盡頭飛簷,似乎承接著湛藍的天空。
到了這裡,那個年輕的卜師臉色也肅穆起來,眼神中似乎還有一種不同尋常的狂熱,他整理了一下衣衫,對宋詞道:「跟我來,太卜令和兩位太卜丞,兩位卜博士,正在禱神殿上等你。」
年輕的卜師說罷,就像朝聖似的,向著那高高在上的宮闕走去。
宋詞下意識地跟在後邊,心中只想:「太卜寺,太卜令?權力很大麼?這宮殿一般的建築,竟是一座官署?」
巍峨壯觀的太卜寺中,五張蒲團,置於大殿之上。
最盡頭一個斗大的「卜」字,其下跪坐一個白髮老者,年約八旬,壽眉極長,他微闔雙目,一副快要睡著了的神情。
兩位太卜丞、兩位卜博士遞次坐於左右下首,其中一位卜博士正沉聲說著話:「六曲樓這些年來,漸漸尾大不掉,不把我們放在眼裡,如今不知在外邊吃了什麼虧,首領人物,盡數回來了。」
對面另一位卜博士道:「可是,他們卻與三公院狼狽為奸了。」
上首白髮老者微微露出不屑之色,道:「人心在我。」
那位卜博士恭聲道:「是,只是如今……那人就快到了,大宗伯以為,我們該如何對待他呢?」
太卜掌管占卜,宗伯掌管禮儀和祭祀。很顯然,在這個國度裡,兩者的職能是合而為一的,而按照古老的官制,太卜是下大夫,而大宗伯比上大夫還高一品,是卿大夫,為六卿之首,僅次於三公。所以,這位卜博士以宗伯稱之。
據古史典籍記載,禹的父親鯀就是有文字記錄的所知最早的大宗伯,又叫崇伯鯀。到了戰國末期,這宗伯一脈就分成了隱宗和顯宗兩派。有名的宗伯隱宗弟子包括范蠡、鬼谷子、宗伯顯宗的傑出弟子包括諸葛孔明、李藥師李靖……
不過,唐以後,顯隱兩宗都漸漸消沉了,不復祖上榮光。
太卜寺雖然仍是三公九卿之一,權柄和影響力日趨低微,卻不想在這個世界裡,宗伯一脈居然還有如此之大的影響,看起來,竟有與三公分庭抗祀、甚而三公與潛勢力龐大無匹的六曲樓聯手,都不太放在眼裡的意思。
大宗伯聽了這位卜博士的話,頓時沉吟起來。
下邊四人都目不轉睛地看著他,顯然,這個問題對他們來說至關重要。
過了許久,大宗伯才慢慢張開眼睛,看向左右太卜丞,同時也是左右小宗伯,他的左膀右臂,緩緩問道:「老夫今年,已經九十九歲了。偌大的年紀,精力不濟的很,這件事,關係重大,我想聽聽你們的意見。」
左宗伯略一沉吟,緩緩道:「我太卜寺傳承五百年,為的就是這一天。如果那楊瀚之事屬實……」
右宗伯道:「向兄是贊成迎他歸來了?」
左宗伯頓了一頓,隱晦地道:「我等,當為社稷著想,也當為天下黎庶著想。」
右宗伯微笑道:「我也是這個意思。」
兩人一起看向大宗伯,恭聲道:「大宗伯以為如何?」
大宗伯淡淡地道:「據聞,那楊瀚可馭龍鳳。這個宋詞,既然已經發現了這個所在,這裡瞞不了太久,介時,楊瀚若馭龍鳳而來,誰可當之?」
左宗伯道:「所以,我等方須謹慎,待瞭解仔細了再做決定。」
右宗伯道:「六曲樓一直駐紮於外,我是我秦國在外界的唯一耳目,現在,三公院得到的消息,恐怕比我們還要詳盡,今日見過宋詞,有所瞭解之後,我們就該早做決斷。」
《南宋異聞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