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九章:斷份

    「我要帶走我的徒弟。」查文斌冷冷的說道。

    閻王鬍子一瞪:「荒謬,人死豈能復生,都像你這般的話地府豈不亂了套?」

    「他沒死,他還活著,而且他陽壽未盡,本就不該死。」

    「枉死的,橫死的人在這個世上不知每天要上演多少,命中有劫難,神仙也救不了。」

    「我不會讓他白走的。」查文斌抬起頭看著那高高在上的閻王說道,「用我的命換他的命!」

    「人各有命,豈能你說換就換!」判官實在受不了這個有些狂妄的道士,大手一揮喝道:「帶走!」

    黑白無常聽到命令,便準備帶人,豈料那青衣人只輕輕咳嗽了一聲,確聽閻王說道:「慢著,今日我尚且讓你胡來一次,不過查文斌,天道朝綱,你若非要亂來,自會遭到天譴。」

    查文斌掙脫了那無常的雙手,頭也不回的離開了,隨即青衣人也消失不見。

    判官明顯不明白為何閻王會答應一個凡人的無理要求,卻聽閻王說道:「你們還曾記得忘川河裡有一個渡河者嗎?」

    說起這人,在座的陰差怕是一個也不會忘記,大約三千年前,那人便在忘川河中,誰也不知道他從哪裡來,誰也不知道他又是何時再離去。千百年來,數不清的人跳入河中從他身邊緩緩死去,唯獨他曾救過一人,如今閻王才發現,他們的面貌是這般的相似,一個不存在於生死薄上的人,那能說明什麼?

    「是他?」判官手中的筆差點沒拿住,那可是一個神一般的人物。

    「何止,你大概沒見過烊烔淵裡的那位主,那個據說是受了天罰才被關進去的人,他不也和這個查道士有十分相似麼?」留下一群眼神呆立的陰差面面相覷,閻王快步走下更深的地府,他想去會一會那個天罰,那個據說是自己主動進地獄的傢伙。

    香滅,人醒,查文斌的臉色很難看,他所走的時間早就超過了一炷香。地府走一遭,好人都會大病一場,陽間的人哪裡受得了那般的陰氣,他已經有些咳嗽了。

    雙手撐著地,勉強支著身子來到河圖的身邊,探了一下額頭,這孩子的溫度已經正常了。查文斌輕輕關上門,門外的一干人已經等得要急出病來了。

    「大山,你們晚上留意一下,河圖今晚應該會醒來,給他弄點粥,我去睡一會兒。」說完,他便轉身回了自己房間,從後面看,查文斌的背似乎有些駝。

    十二點,隨著一聲「師傅」的叫聲,河圖的雙眼終於微微睜開了,首先映入他眼簾的是超子,還要卓雄,再扭過頭去看,只有手捧著小碗的大山正嘿嘿對著他笑。

    「文斌哥有些累了,你先吃點東西,明兒再去看他。」

    第二日,河圖的身子雖然還有些虛,但他依舊和往常一樣六點便起了,這是查文斌給他立的規矩,做道士的,這個點就該起床做功課,也就是背道法。

    查文斌這一天並沒有和往常一樣起來監督小河圖,到了八點,見查文斌還沒出房門,河圖便在超子的慫恿下去敲了查文斌的門。

    「師傅,是我,您怎麼樣了?」小河圖說道。

    裡面並沒有回答,河圖還想繼續,超子說道:「算了,他可能是累了,已經好幾天沒睡覺了。」

    這一夜查文斌徹夜未眠,他知道,從今天起,天正道即將走向衰敗。因為,除了河圖,他已經沒有可以被老天懲罰的對象了。

    一直到了中午,查文斌才紅著眼睛披著衣服走出房門,小河圖正在幫大山準備午飯,超子和卓雄兩兄弟已經出門了。

    「河圖,你過來一下。」

    「哦。」河圖應了一聲,跟隨查文斌來到那個供奉三清畫像的內閣,這裡平時是查文斌修道的地方,也是三足蟾的所在地,那隻金色蛤蟆現在還呆在那個小玻璃罐內,不過顯得有些小了,它長得太快了。

    「河圖。」查文斌說道:「你拜入我門下不足兩月,你告訴我什麼是道?」

    河圖雙膝跪地,面對查文斌回道:「弟子愚蒙,未能學的太多,還望師傅教誨。弟子認為道便是無,無便是道。道生萬物,萬物又由道生,道既無處不在,道亦無處可在。」

    查文斌抬頭看向三清神仙,心裡感歎,多好的苗子啊,要在這個有些虛華的世界尋得一傳人當真比登天還難,如今好不容易找到,卻不得不親手再次將他趕走。

    扶著那孩子有些瘦弱的肩膀,查文斌歎了口氣道:「你起來吧,從今日起,你不要再叫我師傅,改口叫我文斌叔,以後還住在這兒,跟村裡那些孩子一樣去上學,只是這間屋子,你永遠都不要再進來,也不可對任何人說起曾經跟我學過道士。」

    一聽查文斌這意思,是要逐自己出師門,河圖那眼睛裡頭的淚珠已經在打轉了,自從爺爺走後,這就是自己唯一的親人。三年來,他們相依為命,三年來他第一次叫他師傅至今不過百日,想那日,查文斌是何等的高興,怎麼如今一切就又都變了?

    這孩子有些倔強,他不肯起,但查文斌已經轉過身去,任憑那河圖跪在地上走到他背後拉著他的衣服,他始終不肯再瞧一眼。到最後,也許是查文斌沒得法子,自己收了幾件衣服帶著那蛤蟆出了門,而河圖一直在那跪著,他想一定是自己做錯了什麼,師傅才不肯原諒他。

    後來過了很多年,童河圖跟我說起這件事的時候依舊是眼淚漣漣,他說如果那個時候他能留在天正道,或許結果都會改變。

    查文斌一生就只收這一個徒弟,前後不過一百天,這一百天繼承著的不僅是天正道的希望,也是一代宗師一生的夙願,可是,終究老天爺不會答應他。

    大山推開查文斌的房門,他發現地上散落著幾枚銅錢,他把河圖叫來看看這是什麼,河圖一瞧便知那是師傅卜的卦。什麼卦?遁卦!

    何為遁卦?顧名思義,便是退,當退則退,當隱忍時則隱忍,斷然拋棄一切,不遲疑,不顧慮,不猶豫,不留戀,不眷戀!

    是什麼讓查文斌退的如此乾淨,連河圖的師徒名分都給退了,答案只有查文斌自己知曉:若是他不退,河圖命不過十六!

    七日之後,查文斌才拖著一身髒亂的衣服回了家,河圖小心翼翼的站在邊上不敢說話,查文斌自從進了門就沒有好眼再看過他,這孩子一直想找個機會跟查文斌道歉,他總認為是自己那一日做錯了事,連累了師傅才糟師傅生氣。

    」河圖,把我給你的印拿出來。」

    河圖小心翼翼的從房內取出那枚查文斌親授的大印,這印他還沒有機會用過。

    查文斌接過大印一把丟給大山說道:「拿去劈開,然後丟進灶頭裡當柴燒了。」

    「這,文斌哥,這可是河圖的。。。」大山接著那大印有些不知所措。

    查文斌繞繞手道:「讓你燒就燒吧,以後我那屋子你們誰都別進去。還有,過些日子,咱們一起去趟省城,我想把這孩子送到那兒去唸書,兩個孩子都差不多大,一塊兒也好有個伴。」

    大山也不知道查文斌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他歷來就是不多話的,查文斌說什麼就是什麼,他照辦便是。

    變化的不光是這些,查文斌開始經常一個人關在屋子裡,白天不是在睡覺就是在發呆,夜裡,他便起身到院子裡,或看星象,或觀雲象。

    沒了印,河圖也就不再是道士,天正道最後一個弟子在數日後被送進省城那家寄宿制學校。從那以後,河圖見查文斌的次數便是越發少了,即使是放假了,查文斌要麼外出,要麼閉門不見,一直若干年後他們發現了那本手記才明白查文斌的用心良苦。
《最後一個道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