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 曉花(下)
「接下來的故事,說簡單倒也就簡單了第一次見,第一次埋下的種子,在以後成長的歲月裡,我就能分清哪個是好哥哥,哪個是壞哥哥了。不要以為小孩子你很難給他(她)解釋很多事情,其實用他(她)單純的視角來看東西,反而簡單,反而接受起來那麼快,因為他們的思維還沒有固化,還沒有學會拒絕別人的言論,保護自己的世界和安全感我那個時候沒想的那麼複雜,也不覺得有任何怪異。我只是固執的把那個人分為了好哥哥和壞哥哥。」林曉花淡淡的講述著,慢慢的,沙啞的聲音也開始蛻變,變得有些厚重。
是那種區別於少女和年輕女子的聲音。
風吹過,林曉花就這樣在回憶中老去了。
關於好哥哥和壞哥哥,實在不用過多的細節回憶,一個是冷漠的高高在上,帶著輕蔑的神情。而一個是親切的溫和溫暖,帶著陽光的氣息,這樣兩極的差距,會給一個小女孩子留下什麼樣的印象,其實可以想像。
壞的越發的壞,好的越發的好,孩子的判斷就是如此簡單。
林曉花沒有去說成長歲月的太多細節,挑挑揀揀只說了兩個她第一次有記憶的走出院子的大門,是好哥哥帶她的,她伏在她的背上,被他背著走出了小院。
背著她走了很久,很遠她接觸到了很多人,帶著尊重的目光,客氣的言談,只因為她是趴在他的背上。
「或許小時候,我也被抱出去過?看病?或者是別的什麼?也或者是我選擇性的遺忘,只記得他那天背我出去的時候,外面藍藍的天,暖軟的風走到村外時,嘩啦啦的河水聲,那是我從來沒有到過的『遠方』的世界。」林曉花對於這一段的評價就只有那麼一句話。
而另外一個細節,是兩人都是少年時了,那一個半夜,林富瑞突然『醒』來了他去到林曉花的房間,在那一夜,兩個不成熟的少男少女卻有了第一次最深入的交談。
彼此的難過,悲傷在那一夜,林曉花第一次看見了流淚的林富瑞,第一次感覺到強烈的想安慰一個人時,詞語是那麼不夠用,語言是那麼的匱乏。
如果說,小時候播下了一顆種子,在那一夜就長出了嫩芽,扎根在心間,就再也不能忘。
「不要說我的世界只有他,因為整個愛上他的過程,哪裡又只是這兩個細節?日夜相處的點滴,還有那種極端的心境,就是那個人明明在你眼前,卻偏偏不是他,你極度的渴望他出現,倒久了,就成了病,而病態的依賴伴隨著懵懂的愛情是最可怕的,只因為它們的根須太強大,會細細碎碎的就扎根在心底的最深處。怎麼拔去?連根拔去,就會扯掉整個心臟。」林曉花的語調是那麼的平靜,卻是在和我訴說一段刻骨銘心愛情的開始。
我很沉默,這世間的愛情分外了很多種,但是無論是怎麼樣的開始,怎麼樣的曲折,或平靜或激烈,最怕的也不過是扎根心間,就如林曉花所說,那還怎麼扯掉?或者只能是任其枯萎?但是長在肉裡,血液澆灌,哪有那麼容易枯萎,終究是耗費了自己那麼多的心血,也就留在了靈魂裡。
再接下來的故事,林曉花也講的異常的簡潔,無非就是他們長大了,林曉花的病在神的幫助下,治好了一半。
為什麼只是一半?我忍不住追問了一句。
畢竟我知道,神的各種多多少少會受林富瑞的影響,而林富瑞那個時候也應該是愛上了林曉花。
因為在整個成長的歲月中,孤寂的不單是林曉花,同樣還有林富瑞更可怕的是,林曉花還有自我認知,知道自己的存在,林富瑞卻連這個也沒有,只因為別人認知的,都是那個高高在上的神。
除了在神刻意的控制下,相見很少的家人能認知他的存在,剩下的就是林曉花了。
更不同的是,林曉花不僅給了他認知,還有依賴,崇拜,信任愛情!面對這樣的感情,加上成長的歲月,一個一直以來被壓制的有些懦弱的男孩子有什麼不回應,不接受的可能?
更何況,林曉花本就是個動人的女子,儘管她的身體在那個時候那麼糟糕,卻不能掩埋她的光輝。
否則,那個高高在上的神怎麼也會聽之任之?他如果不承認林曉花,以他的霸道和強勢,絕對會想盡辦法阻止林富瑞的畢竟從某種角度上來說他們是同一個人。
所以,在這樣的情況下,為什麼神祇肯把林曉花治好一半?
「很簡單啊,神和林富瑞最大的不同在於控制。在那個時候,他要來這裡他怕我不跟他走,所以只肯治好我一半。另外還有兩個原因,第一,在外界,他不敢太過分的始終天紋之石的力量。第二,用這個來給我父母施壓,要帶我走。」林曉花說的非常簡單。
或許時間真的不多了,她已經不能去講述太多的細節。
但事實上,如果沒有林富瑞的存在,神肯定帶不走這個因為身體的殘疾,所以在成長的歲月中,內心磨礪的無比堅韌的女孩子。
她和他走了走的很乾脆,最大的原因是,那個時候的她還不理解她父母,覺得他們只是獻媚於神,對自己的愛在神來以後,就磨滅了許多,她心裡不可能沒有怨。
「我的父母在我進入這裡以後不久,就雙雙去世了,我不想詳談那個時候的悲傷。只是還記得是林富瑞告訴我的真相,因為神怕我對外面的世界還有牽掛,不肯安心的呆在他的身邊,所以乾脆就使用一點點小小的手段,讓我父母早亡了。也在那個時候,我才從林富瑞的口中知道真相,那就是我的父母那麼討好神,一切都是為了治好我。至於林富瑞怎麼知道的,是因為進入了這裡以後,他和神越發的融合了。」林曉花終於說到了她父母的這一段,可是她很冷靜,眼中沒有淚。
因為這個女孩子早就已經決定了,欠下的就還,她堅定了這個決心,還有什麼太過悲哀的?
「是不是你一直覺得我是一個很睿智的女人?其實不是,在意的就會亂,就會殘酷,就如我看不清楚父母對我的一片苦心。因為我總覺得人心是殘酷的,殘酷就在同樣一件微小的錯誤,心不會和陌生人計較,覺得既然你是陌生人,你犯錯是應該,因為你沒有義務對我好。但是卻是會和在意的人計較,覺得我都在意你了,我也對你付出了,你為什麼要對我犯錯?所以,我也殘酷因為他們是我父母,更多的愛我覺得是理所當然,如果陌生人這樣養大我,我自然是感激涕零,那父母呢?我竟然有責怪和不甘後來我就在想,對於在意的,關心的,熟悉的人不是應該更包容嗎?一生緣分不易,都能給予陌生人的理解,為什麼不能給予他們?讓感情更加的昇華?畢竟對你好與否是自然的事兒,而你對他人好與否,原本也是自然的事,加上了得失心,就不是這樣了,開始看著回報了。」林曉花這段話說的特別長,或許她不是決定了還以後,就真的不痛了,只是這個隱忍的女孩子習慣了掩飾。
若然真的不痛,怎麼會有如此的領悟?
我瞇著眼睛看著天空的風揚起了細微的大戰過後的碎屑,傳來的陣陣血腥味兒,帶著淒涼,我能說的卻只有一句:「不,經歷讓你更加的睿智,至少比我這個你口中的呆子強很多。」
「呵我的廢話有些多了。剩下的,其實也沒有什麼好講,不過就是三個人在這裡無盡的糾纏,特別是神發現我的精血是他保命的一張底牌以後。你可能聽出來了,我刻意去迴避了神對我的一些行為和日常的相處,因為我覺得不值得去記。因為他說的愛我,更大的原因是在於他的絕對控制欲,他連我愛林富瑞這件事情都想控制當然,也是他的高傲,在他眼中,我怎麼可以去愛卑微的林富瑞,而不是他呢?這就是一切的答案。陳承一,如果我還有什麼要告訴你的,那就只有一件事情。」林曉花的聲音說到此時,已經非常的滄桑了,其實不用刻意去想,也知道,在這一刻,她徹底的老去了。
我眼角的餘光瞟見她的髮梢,已經徹底的白了,難道這就是朝如青絲暮成雪的悲傷嗎?我的心在莫名的顫抖。
「知道我為什麼說他追尋死亡嗎?那是我和他的一個界點,過了這個界點他就慢慢不再是他了。」林曉花的聲音彷彿帶著穿透的魔力,讓我看見了她和林富瑞的一個夜晚。
第一次林富瑞在他面前哭,是少年時。
而那一個夜晚,是林富瑞第二次在林曉花面前哭他告訴林曉花他已經不能抑制的越來越像自己最恨的那個神,他告訴林曉花,這一世他什麼都不想要,只想求得一個死亡,因為死去了至少還有輪迴,還有希望。
他還告訴林曉花:「這一世,我什麼都願意放棄,只求一死,但是我連自殺都不能,他會醒來。你要理解我,不是我願意拋下你,而是我真的沒有任何辦法再面對自己都不是自己了,這樣的我又怎麼愛你?曉花,你願意相信嗎?下一世,我一定記得你,下一世我還是你的小瑞哥哥。」
「這就是你如信仰般的追隨他,他卻追隨死亡的由來嗎?」我忍不住問了一句。
「是啊,其實我能理解,甚至我能成全,把他的夢想當做我的夢想來完成可是,哪個女人要的又會是虛無縹緲的下一輩子,而不是能相守眼前,哪怕一分鐘的幸福呢?常常歎息呢,但到底成全了他。」林曉花輕聲的說到。
「可是,他到最後,不想要這份成全了啊。」我忍不住說了一句。
「不想要這份成全的不是他,從那天晚上以後,他已經病入膏肓,然後慢慢死掉。我目睹了他死亡的過程,我艱難的活著,或許抱著一絲他還是他的希望,你知道的,沒有一絲希望會活得更加艱難。我無數次的告訴自己,我不過在完成他的遺願,他那一耳光打碎了希望,我還能剩下什麼?這一世借他溫暖,還他希望,糾纏至今,也就夠了。」林曉花的聲音彷彿是要睡去了。
「其實你哪裡是在完成他的遺願,你到最後還想給他一個解脫,如果不能選擇死亡,他永遠都是被神壓制的可憐蟲,甚至徹底消失。你怎麼可能忍心看著這樣的事情發生?」我終於忍不住『揭穿』了林曉花的輕描淡寫。
「呵呵陳承一,天紋之石毀了,神的靈魂被徹底的禁錮在裡面,然後就會慢慢的消散,什麼也不用做因為有大的好處,面對失敗,就一定有大的害處,這是神的秘密呢?你看他多喜歡我陳承一啊,如果我累了就不再說話了嗯,那也就是我死去了。」
「陳承一你知道我為什麼告訴你這些嗎?因為,我那麼愛過他他這一世的存在在人眼中卻只是神我怎麼忍心他不在除了家人的任何人心裡留下痕跡?」
「陳承一我很自私吧就這樣沒頭沒腦的告訴了你其實愛了他一生到最後也覺得你這個小傢伙挺挺」
林曉花到底沒有說完所有的話,整個身體軟到在了我的肩膀。
凌青奶奶一下子摀住了我的眼睛,對我說到:「承一,別看成全這個可憐姑娘的最後願望吧!待我給她蓋上頭巾,你再睜眼吧」
而我的淚水不自覺的從凌青奶奶的指縫中滑出。
再見,林曉花,但願來世能再和你共飲神仙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