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我和蔡琳從北京飛往張家界,然後又從張家界坐大巴到了鳳凰縣。本想一鼓作氣直達苗寨鎮,可惜天公不作美,當我們抵達鳳凰縣的時候,嘩啦啦地下起了暴雨,無奈只好留在那裡等大雨過後再上路。可沒想到這雨一下,就連續下了好幾天。到了第六天,老天終於放晴了,我們這才如願到達了苗寨鎮。
苗寨鎮距離鳳凰村不是很遠了,還有三十多公里地,其中水路二十公里,山路十公里。我們一到苗寨鎮,便馬不停蹄地包船要趕往鳳凰村。誰知連日來的大雨,使河水暴漲、河道變寬,原來只有二十來米的河面一下子拓寬到了四五十米,波濤洶湧,浪花翻滾,氣勢煞是驚人。附近的船隻說什麼也不肯載我們去,沒辦法,我們的行程又再次被耽擱下來。
我們住在苗寨鎮上的一個小旅館裡,旅館雖小,卻收拾得挺乾淨。開店的是對母女,媽媽叫如意,女兒叫彩霞。我們這一住,又住了三天。河水仍沒有消退之意,我們心裡雖急,可也只好乾等了。
這天晚上,我和蔡琳在旅館的客廳裡瞎聊著。蔡琳的性格有點內向,不大愛說話,但是往往一開口就說到點子上,在考古這方面表現得尤其出色。我自傲考古方面的功力算是深厚了,但是在她面前,我卻像是個剛剛入行的初學者。這幾天,每次跟她談到考古,她都有驚人的見解,極其專業,真是讓我大開眼界。
房東如意見店裡沒什麼事情,也坐下陪我們聊天。這一聊,話題就慢慢扯到了鳳凰村上。一說到鳳凰村,如意就搖著頭說:"那地方邪惡得很,沒人敢去,他們也不讓外人進去的。"
我故意裝做不知道,問:"哦,為什麼呀?"
如意說:"那裡的人個個都很兇惡,人人都會下蠱,都是那種很邪惡的蠱。附近的幾個村子,沒有人敢得罪他們。十幾年前還好一點,但自從十幾年前他們村子內部起了糾紛,有一批人被趕了出來之後,鳳凰村就一日不如一日了。那個村子所在的位置很奇特,位於一個四周都是山崖的山谷裡,唯一一條通進村子的路,是他們村口外面兩崖之間山縫裡的一條羊腸小道。他們那裡以前還算是個風景區,吸引了好多遊客前去遊玩。但從十幾年前他們村子起了那場糾紛之後,村裡人就在這條山路裡布了陣法,還下了蠱,不再讓外人進去了。這兩年就更加不像話了,唉……"
我忙問:"這兩年又咋了?"
如意說:"這兩年,他們也不知道怎麼了,大量練起蛇蠱、金蠶蠱、篾片蠱、石頭蠱、中害神等一些很厲害的蠱。據說還抓附近的人來試蠱,害死不少人呢,你說殘忍不殘忍。他們現在已經不是人了,是一幫畜生啊!最近我聽人說,他們又在嘗試著練殭屍蠱。"
我"啊"了一聲,吃驚地說:"什麼?!殭屍蠱!他們怎麼練起那種蠱來了?殭屍蠱不是早已禁止練了嗎?他們不怕死?居然又搗鼓出來了?"
如意好奇地看著我說:"咦,你怎麼知道殭屍蠱是我們這裡的禁蠱?"
我忙掩飾說:"我大學的一個同學,也是鳳凰縣的,我以前聽他提起過你們這裡的蠱毒。我聽他說,殭屍蠱是現存於世最古老也是最陰毒的蠱術之一,它是從屍體身上練起的。由於該蠱過於毒辣,而且練成的幾率極低,所以成了禁蠱。"關於殭屍蠱,我的確聽我媽媽說過。她說這種蠱,前期的練法跟一般的金蠶蠱的練法差不多,也是將蜘蛛、蠍子、蟾蜍、毒蛇、蜈蚣等毒蟲放在一個容器中,密封十天,讓它們自相殘殺,然後取出活下來的那隻。不同的是金蠶蠱是用自己的血肉餵養七七四十九天,殭屍蠱則是把它養在屍體身上。這樣的蠱一旦下在人的身上,用不了多長時間,中蠱之人就會極速脫水,變成一具乾屍,像殭屍一樣,故名殭屍蠱。
如意點頭說:"是的,它是從屍體身上練出來的。這種蠱很厲害的,一旦中了它必死無疑,就連練蠱之人也無藥可解。鳳凰村裡的人,我看十有八九都瘋了。"
我說:"我以前的那個同學也曾跟我提到過鳳凰村。他說雖然十年前這個村子內部起了糾紛,把路封了,可人還是挺不錯的。怎麼現在變得如此邪惡了呢?"
如意說:"唉,這都是那個道士給害的!"
我疑惑不解,說:"道士?什麼道士?"
如意說:"兩年前,一個道士突然跑進了鳳凰村裡,也不曉得他對村裡的人灌了什麼迷魂湯,從此之後,他們像變了個人似的。據說那個道士是山東那邊過來的,也懂巫術,而且本事高得很。我想他們可能是中了他的什麼邪術吧,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的。那個鬼地方,十幾年前就開始嚴禁外人進入了,兩年前那個道士一去,就控制得更嚴了,幾乎從不讓生人進去。裡面的人似乎也被控制了,同樣不讓出來,所以到底是咋個回事,誰也不清楚。"
蔡琳一直都靜靜地坐在那裡聽,這時她突然開口,語氣充滿懷疑地說:"不可能吧,裡面的人也不出來?那他們吃啥、喝啥、用啥啊?"
如意回答說:"你有所不知,鳳凰村裡面有良田百畝,野味無數,物產很豐富,他們向來是自給自足的。除了每個月月底出來大規模地採購生活用品之外,其他時候,幾乎很少人出山的。因為從那裡到這裡的路實在不好走,水道是逆流而上,山道是坑坑窪窪,出來一趟極不容易。好像近兩年,他們把採購的時間也推長了,由原來的每個月一次改成了現在的三個月一次。每次他們除了買些生活用品,還會買些稀奇古怪的東西。誰也不知道他們在裡面到底在幹嗎,曾有人因好奇跟了上去,但沒一個回來的。"
蔡琳皺眉說:"那請問大姐一下,現在距離他們出來採購的時間還有多長呢?"
如意回答說:"他們前幾天已經出來採購完了,要三個月以後了。"
蔡琳聽完,眉頭皺得更緊了,沒有再發話。她的意思我知道,她是想趁鳳凰村裡的人出來採購東西的時候,偷偷跟上去。
我正想再向如意打聽多點關於鳳凰村的事,外面突然傳來一陣很奇怪的鈴鐺聲。
如意一聽,忙對她的女兒彩霞說:"趕屍的來了,彩霞趕快把大門關上!"
彩霞應了一聲,連忙把客店的大門關上,並拴住。然後跑了過來,依偎著如意,一張小臉緊緊埋在媽懷裡,似乎對趕屍的極為恐懼。
我起初沒有反應過來,心裡還微微有點納悶,但突然心裡一亮,明白是怎麼回事了。我對如意說:"大姐,難道是趕屍匠過來了?咦,現在還有這行業?我還以為消失了呢!"
如意有點厭惡地說:"還有呢。只是幹這行的人不多了,現在交通方便了,從外地運屍容易多了。"
蔡琳似乎對趕屍不大理解,好奇地問:"什麼是趕屍?"
她終於有不知道的東西了。這一路來,我說的東西她幾乎都知道,甚至比我還瞭解,這下好不容易遇上了一個她不懂的,我怎麼能放過這麼好的表現機會呢。我回答說:"這個趕屍,就是把客死異鄉的人的屍體趕回故鄉。趕屍匠一邊敲打著手中的小陰鑼,一邊領著屍體往前走,直至把屍體趕回老家。我還以為這個行業消失了呢,沒想到居然還有。"
蔡琳驚奇地說:"啊,居然有這等事情,我倒是第一次聽說。"
我說:"之所以有趕屍這一行,是因為以前湘西這一帶,地方貧瘠,窮人多赴川東或黔東地區做小販,或以採藥、狩獵為生。那些地方多崇山峻嶺,山中瘴氣很重,惡性瘧疾經常流行,生活環境壞到極點,除當地的苗人外,外人是很少去的。死在這些地方的漢人,沒一個是有錢人。在傳統上,漢人運屍還鄉埋葬的觀念深,在那上千里或數百里的崎嶇山路上,即使有錢,也難以用車輛或擔架扛抬,於是有人就創行了這一奇怪的經濟辦法運屍回鄉。"
蔡琳問:"屍體怎麼能趕著走呢?"
這時,外面的鈴鐺聲越來越響,隱約還可以聽到"刷!——刷!——刷!——刷!——"的聲音。
我知道那是趕屍的越來越近的緣故,不由低下聲音說:"據說趕屍匠將辰砂(最好的硃砂)置於死者的腦門心、背膛心、胸膛心窩、左右手板心、腳掌心等七處,每處以一道神符壓住,再用五色布條綁緊。此七處是七竅出入之所,以辰砂神符封住是為了留住死者的七魄。之後,再將一些硃砂塞入死者的耳、鼻、口中,再以神符堵緊。耳、鼻、口乃三魂出入之所,這樣做可將其留在死者體內。最後,還要在死者頸項上敷滿辰砂並貼上神符,用五色布條紮緊;再給死者戴上粽葉斗笠(封面而戴)。諸事辦妥,趕屍匠念畢咒語,大喝一聲"起"!客籍死屍便會應聲站起……"
說到這裡的時候,外面的鈴鐺聲已經沒有了,而那個"刷!——刷!——刷!——刷!——"的腳步聲卻顯得異常刺耳。我當下住了嘴,心沒由來地緊了緊。雖然我是學考古的,讀書的時候就曾接觸過屍體,但是對這些能行走的屍體,我心裡還是有一些莫名的恐懼。
蔡琳似乎也覺得有點心虛,身子不由向我這邊靠了靠。
突然一個沙啞的聲音響起:"上台階!"這個聲音一落,只聽見"砰砰"數聲,像重物擊打在地板上一樣,聽得我神經抽筋。這要命的聲音終於漸漸遠去了,我像鬆了一口氣一樣,全身鬆懈了下來。
如意拍了拍彩霞的身子說:"別怕,趕屍的已經走了。你去把大門打開,看看有沒有客人過來投宿。"
彩霞點了點頭,依言去開了大門。
蔡琳問:"那個趕屍匠難道就這樣趕著屍體不停地趕路嗎?他不休息嗎?"
我說:"當然要休息了,趕屍匠住在沿路專設的"死屍店"裡。據說這種店裡只住死屍和趕屍匠,一般人是不住的。它的大門一年到頭都開著,因為兩扇大門板的後面,就是屍體停歇之處。趕屍匠趕著屍體,天亮前就到達"死屍店",夜晚悄然離去。"
如意突然說:"聽剛才上台階跳躍的聲音,看來老七又趕了五具屍體回來。這次不曉得他又刨了哪五個人的墳,造孽啊!"
我一怔說:"這個趕屍的,大姐您認識?"
如意說:"認識,他是我們鎮上的人。他叫什麼名字,我就不知道了,反正認識他的人都叫他老七,以趕屍為生。我丈夫在外意外死亡,也是請他趕回來的。"
我說:"大姐,您剛才說他趕的這些屍體是從墳裡挖出來的?這是怎麼回事?"
如意說:"嗯,這個老七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他居然跟鳳凰村那幫瘋子搞在了一起,專從外面挖別人新埋的墳,然後把屍體趕回來賣給他們養殭屍蠱,你說缺德不缺德啊!"
我一震說:"這也未免太缺德了吧。"
如意長歎說:"誰說不是呢,唉……"
蔡琳像想起了什麼,突然說:"大姐,那個老七趕著屍體住在哪裡呀?"
如意狐疑地看著她說:"就在鎮尾那個破廟裡。怎麼,你問這個幹嗎?"
我也不明白她這樣問的意思,也很不解地看著她。
蔡琳莞爾一笑,說:"呵,剛才聽他說了那麼多關於趕屍的事,覺得很好奇,我想過去親眼看看。"
如意吃驚地說:"那東西很邪的,姑娘我看你還是別去看的好。"
我也嚇了一大跳說:"蔡小姐,你不是真想過去看吧?"
蔡琳說:"嗯,大姐,是不是就是碼頭附近的那個破廟裡?"
如意說:"是的,就是那裡。姑娘,我看還是算了吧,只是幾具屍體而已,其實也沒什麼好看的。"
蔡琳看著我說:"你去不去?不去的話,就留在這裡等我回來,我去去就回。"
說實在的,我還真不想去看,但見她一個弱女子都那麼大膽,我堂堂一個男子豈有退卻之理。如果不去的話,我以後還怎麼在她面前抬頭?當下勇氣一鼓,說:"去,當然要去了。趕屍這一行就快沒有了,現在不去看,以後想看也沒得看了。我陪你一起去,走!"
蔡琳對如意說:"大姐,沒事的,我們跟上去看看而已,不會幹嗎。您放心,待會兒我們就回來。"
如意說:"你們年輕人就是好奇膽大。小心點,遠遠看一下就好了。我聽人說,見這些東西容易遭煞氣的。趕屍匠會沿路撒紙錢,你們跟著冥幣走,就能找到他們。彩霞,你把電筒找來給這位叔叔。"
蔡琳說:"謝謝大姐提醒,我們一定小心。"
沒過多久,彩霞就很乖巧地找來電筒,遞給了我。
我拿著電筒和蔡琳走出了旅館,沿著地上的冥幣,一路走去。
外面,高高的天空掛著一輪彎月。月色蒼白得厲害,道上的街燈有點昏黃。偶爾有些冷風吹過來,冷得人打冷戰。這情形有點像電影裡拍鬼片佈置的場景。
我偷看了一眼蔡琳,她的表情像是若有所思的樣子。街道有點靜,靜得讓人很不舒服。為了緩解一下這樣的氣氛,我一邊走一邊說:"蔡小姐,你怎麼突然對那玩意感興趣了?"我不想再給思想加包袱,把趕屍改成了"那玩意"。
蔡琳回答說:"剛才我還以為你明白了我的意思呢,原來你不知道啊!"
我一愣說:"我知道什麼呀?你沒說什麼呀?"
蔡琳一笑說:"呵呵,我本以為像你這麼聰明的人,我剛才一說你就明白了。你以為我真的是想看趕屍嗎?"
我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說:"那你想幹嗎?"
蔡琳說:"剛才如意不是說,這個老七趕的這批屍體是要趕往鳳凰村,並且說他不止一次趕屍體進去了嗎?那毫無疑問,他一定知道進村的走法。只要從他那裡得到辦法,不就可以輕易地混進去了嗎!"
經她一點,我頓時明白了過來,說:"原來如此。我就說嘛,剛才老七趕著那玩意經過旅館的時候,你明顯害怕得很,怎麼一轉眼的工夫,就那麼膽大了,原來是這麼回事。"
蔡琳眉一豎說:"誰說我害怕了!"
我說:"不是你,那剛才突然靠我那麼緊的人是誰呢?!"
蔡琳臉一紅說:"哼,不知道是誰害怕呢。有人怕得連"趕屍"二字都換成了"玩意",還有臉說別人。"
我不由臉一紅,說:"我是怕趕屍這兩個不協調的字眼,破壞我們兩個月光下散步的雅興,才會找個詞語來代替的。"
蔡琳說:"哼,鬼才有興趣跟你散步。趕緊走了,前面就是破廟,多想想怎麼才能說動那個老七,把進村的秘密告訴我們吧。"
我說:"卿本佳人,奈何如此大殺風景。"
蔡琳說:"大哥,我們現在做的可不是談情說愛的事,快點了。"
我們加快步伐,跟著地上的冥幣追了上去。很快,我又聽到了那讓人心驚膽寒的陰鑼聲。又追了一段路程,突然遠處一亮,只見一人一手提著一盞白燈籠,一手搖晃著一面破陰鑼走在前面。在他的後面,整齊地跟著五個頭戴高筒氈帽、身穿寬大黑袍子的人。他們每個相差七八尺的距離,雙手平直在前,正以青蛙跳躍的方式,一下又一下地朝前跳著。而此時,我們已身在街尾,這裡基本上沒幾戶人家,也並沒設置街燈。雖然我們與他們相距甚遠,但是那盞燈籠幽幽的白光,實在是太醒目了,尤其是在這麼一個夜晚裡,所以前面的情況我們能清晰地看到。
趕屍匠老七的那個陰鑼聲,催命似的,既尖銳又刺耳,而乾屍那些刷刷的跳躍聲,空洞無比,每一聲都像敲打在我的心上一樣。我何時見過如此駭人的情景,嚇得直哆嗦。蔡琳嘴上說不怕,其實心裡也怕得很,下意識地朝我靠了過來,緊拉著我的手。
由於我們倆心裡都有壓力,而且尚未想到該怎麼上前跟老七搭訕,就一邊遠遠地跟著,一邊想著對策。如此又跟了一陣子,轉了個彎,又直走了幾分鐘,老七他們走進了一個破廟裡,陰鑼聲和刷刷的跳躍聲終於停息了。
老七進廟之後,似乎馬上生了一堆火,火光透過破裂的牆壁和大門洩了出來,在這個寂靜的夜晚裡顯得更加陰森和詭異。
我微微有點心虛地說:"蔡小姐,真的要上去問嗎?"
蔡琳表情古怪地看著我說:"怎麼?你怕了?"
她的口氣令我覺得渾身不舒服,膽子一壯說:"笑話,怕字我還不知道怎麼寫呢!"
蔡琳等的似乎就是我這句話,做了個請的手勢說:"既然不怕,那就請你帶頭吧。說實在的,小女子我有點心虛,這個先鋒就讓給你了,請!"
我看著破廟前那盞雪白的燈籠,心裡油然生出點寒意,可眼下我沒得選擇了,總不能再推給她吧。我深吸了一口氣,說:"好好,就讓你見識見識本少爺的魄力,別眼紅啊!"我上前了一步,朗聲說,"老七先生在嗎?"
裡面立刻有個沙啞的聲音響應說:"誰呀?!"
我瞎扯說:"我們是北京一家報社的記者,聽人說湘西這裡有一種能人能千里呦死人回來,我們覺得好奇,於是專程從北京趕過來實地採訪一下。在採訪中得知,您老先生是苗寨鎮方圓百里這行中最厲害的高人。我們本想當面採訪採訪您這位世外高人,可是他們說您呦死人去了,所以我們向單位請了假,在這裡等您回來。到了今天終於把您老等回來了,因此斗膽過來打擾,冒犯之處還請見諒。現在方便採訪您一下嗎?"
那個沙啞的聲音回答說:"哦,這樣啊,那你們進來吧。"
想不到事情那麼容易就搞定了,我向蔡琳擠了擠眼,顯耀剛才的表現。
蔡琳嘴巴一撅,一副不屑的樣子。
我低聲在她耳邊說了聲:"嫉妒!"說完,走了幾步,推開廟門,然後向蔡琳招了招手,叫她跟上。
蔡琳走了過來。我一把拉住她的手,兩人一先一後走了進去。
一進破廟,一股難聞的腐臭味迎面撲來,讓我有點窒息。藉著裡面的篝火,隱約見到前面有一個黑糊糊的東西。我用電筒一照,一張怪兮兮的符下面,一張面無表情、肌肉乾澀的臉出現在燈光之下。
我當即下意識一個後退,差點撞到了身後的蔡琳。她似乎也看見了前面的這張臉,不由發出了一聲輕呼。其實幹屍我不是沒有見過,只是在這種場合下,事出突然,我又沒一點心理準備,所以才被嚇成了這樣。
那個沙啞的聲音忙說:"別怕,他們很聽話的,不會對你們怎麼樣。"
我定了定神,對身後的蔡琳說:"沒事吧?"
蔡琳一副驚魂初定的樣子,說:"沒事。"
我壯了壯膽,用電筒掃了掃,只見五個額貼黃表紙的乾屍排成了一排。他們雙手已經放下,像睡著了一樣,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再前面是一堆篝火,火旁坐著一個抽煙的老人。
我拉著蔡琳走了過去,輕輕一笑,對老人說:"您老就是老七先生吧?"
老人抬頭說:"我就是,請隨便坐。"
我和蔡琳依言蹲了下來。藉著篝火的光,我看見老人身上穿一件青布長衫,腰間繫一條黑色腰帶,頭上戴一頂青布帽,手裡拿著一個很大的煙斗。而面相則猙獰得很,一張臉皮就像給熨斗熨過了一樣,看得我心裡有點發毛,勉強一笑說:"老先生,真是不好意思,打擾您了。"
老人吸了口煙說:"沒什麼,你們是北京什麼報的?"
我說:"我們是北京京城報社的記者。我叫王子安,這位姑娘叫蔡琳。我們聽說先生您有一手萬里行屍的絕活,所以特來採訪一下。"
老人說:"哦,你們想知道點什麼?"
我一笑說:"您老幹這行也挺久了吧?"
"有四十多年了。"
"啊,那麼長了啊,您老是怎麼走入這行的?"
"我父母早逝,我很小就流浪在外,之後被我師傅收容,學了這門手藝。"
於是我們兩個一問一答,聊了一陣子,氣氛開始融洽起來,相互之間也不像剛進來時那樣生疏了。我原見老人一臉凶悍之相,以為他性格很孤僻,一席話下來,才發現老人是外冷心熱。當我把這些話告訴他的時候,老人呵呵一笑說:"這不怪你,不僅是你,很多人都是這樣,一見我長成這樣,早就嚇得不敢說話了,又怎麼會知道真正的我呢。其實丑,正是幹我們這一行必要的條件。如果像報社同志你這樣秀氣的話,幹我們這一行是絕對不行的!"
我對趕屍這方面的知識知道得其實也有限,他說丑是入行的一個標準,這個我倒從來沒聽說過,於是一改前面的敷衍,抱著學習的態度,向老人請教說:"哦,有這回事?請您老說說!"
老人一邊朝煙斗裡裝煙絲,一邊說:"學我們這一門手藝,必須具備三個條件,一是膽子大,二是身體好,三是人長得醜。一和二,不用多做解釋了。膽子不大,自己都嚇得不能動,還談什麼呦死人;身體不好,難以長途跋涉。有句老話叫"人怕鬼三分,鬼怕人七分",你長得比鬼還醜,它們見了你還不有多遠躲多遠了,哪還會有膽子過來騷擾你。長得醜其實就是給自己壯膽。當然光是這些還遠遠不夠,如果真的要做這行的話,那還得通過一些考驗的。"
說到這裡,老人把煙斗上滿了,正要點火,我忙從口袋掏出打火機給他點著了。老人說了聲謝謝,我則一笑問:"看來不是誰都能幹這行的。您老再說說,需要通過什麼考驗呀?"
老人猛吸了一口煙,接著說:"如果你去拜師學這門手藝,除了我剛才說的那三個條件之外,你還得通過師傅的三重考驗。一是師傅會先讓你望著當空的太陽,然後旋轉,接著突然停下,要你馬上分辨東西南北,倘若分不出,則不能錄用。因為你不能分出東西南北,就說明你夜晚趕屍分不出方向,不能趕屍。二是師傅會要你找東西、挑擔子。因為屍體畢竟不是活人,遇上較陡的高坡,屍體爬不上去,你就得一個一個往高坡上背或者扛上去。三是師傅會將一片桐樹葉放在深山的墳山上,黑夜裡讓你一個人去取回來,只有這樣,才能說明你有勝任趕屍的膽量。這三關順利通過了,你才有可能被師傅收下。"
我說:"這些考驗看起來似乎有點不近人情,原來裡面大有文章。師傅收下之後,會傳授徒弟一些功夫吧,這些功夫我想一定很特別,不然一個死屍怎麼會平白無故地走起來呢?"
老人說:"那是。師傅收下你之後,第一件事教的就是畫符,我給你看一下我的符。"說著他拿出幾張黃表紙遞給我。
我接過一看,每張黃紙上都用硃筆畫著一些又像字又像畫的東西,極為怪異。蔡琳也覺得好奇,湊過來看了看。
老人接著說:"這些符有的是"驅鬼符",有的是"引路符",有的是"定屍符",各有各的用處,具體用處,看情況而用。比如這張"驅鬼符"吧,如果遇上什麼不乾淨的東西,只要把它朝西掛在樹上或者門上就能起到辟邪的作用。另外師傅還會教徒弟三十六種功,第一功是"站立功",就是讓死屍能站立起來。第二功是"行走功",也就是讓屍體能停走自如。第三功是"轉彎功",也就是讓屍體能轉彎。另外還有"下坡功"、"過橋功"、"啞狗功"等等。"啞狗功"可使沿途的狗見著屍體不叫。因死屍怕狗叫,狗一叫,死屍會驚倒。特別是狗來咬時,死屍沒有反抗能力,會被咬得體無完膚。最後一種功是"還魂功","還魂功"越好,死屍的魂還得越多,趕起屍來自然就容易多了。"
我若有所悟地點了點頭說:"這門手藝,裡面學問好深呀。對了,有一點我感到很奇怪,那就是全國那麼大,為什麼只有湘西這邊才有這種功夫?另外,好像歷來趕屍的師傅也只趕湘西這一方的屍,其他地方好像不去,這是為什麼呀?"
老人說:"你這話有不對的地方,趕屍不僅湘西有,雲南和貴州也有。我們趕屍的範圍是往北只到朗州(常德),不能過洞庭湖,向東只到靖州,向西只到涪州和巫州,向西南可到雲南和貴州。因為這些地方是我們苗族祖先的鬼國轄地,再遠就出了界,趕不動了。另外,只有這些地方有"死屍店",只有這些地方的人聽到我們的小陰鑼知道迴避。而且這些地方大都村外有路,而其他省的路一般都穿村而過,村裡人不會準死屍入村,所以也就沒辦法過去了。還有這些地方的人聽見陰鑼聲,會主動將家中的狗關起來,怕他們的狗跑出來咬壞死屍。雖然我們會"啞狗功",但是狗多了,也很難應付過來的。"
我說:"每行有每行的規矩。比如我們辦報紙吧,就只能出版報紙,要是出版圖書的話,就還得要出版社才行,像您這一行有沒有什麼忌諱的地方?是不是什麼屍體都能趕?"
老人說:"當然有了。按照我們這行的規矩,被迫死的,死得不服氣、既思念家鄉又惦念親人的,可用法術將其魂魄勾來,以符咒鎮於各自屍體之內,再用法術驅趕他們爬山越嶺,甚至上船過水地返回故里。但是病死的、投河吊頸自願而亡的、雷打火燒肢體不全的這三種不能趕,因為病死的其魂魄已被閻王勾去,法術不能把他們的魂魄從鬼門關那裡喚回來;而投河吊頸者的魂魄是給"被替代的"纏去了,而且他們有可能正在交接,若把新魂魄招回來,舊亡魂無以替代豈不影響舊魂靈的投生?另外,因雷打而亡者,皆屬罪孽深重之人,而大火燒死的往往皮肉不全,這兩類屍同樣不能趕。"
我本來還想問點趕屍方面的,正要開口再問的時候,一直在旁邊當花瓶的蔡琳很突兀地說:"能冒昧地問一下,您老這次趕的這些屍體是要趕往哪裡呢?"
聽她這樣一問,我才想起我們此行的目的。由於剛才太投入,老人說的東西又實在吸引人,我一時居然忘了我們過來是為了問進鳳凰村的辦法,我不好意思地對蔡琳笑了笑。她斜了我一眼,做了個不滿的表情。
老人聽了,狐疑地看著我們兩個,沒有答腔。
我忙圓場說:"呵呵,您老別介意。我這個同事,天生就是個好奇的主。她只是隨便問問,您老如果不方便說,當她沒問就成。"
老人這才展顏說:"呵呵,沒什麼不方便說的。我只是怕我說出來的地方,你們不知道而已。我這一趟是要趕往鳳凰村。"
我故作吃驚之相說:"啊,鳳凰村啊,知道,聽說過。聽說那裡下蠱很厲害,在湘西一帶也是出了名的。"
老人點頭說:"是的,他們下蠱的確有一套。"
我說:"我有個不情之請,希望您老能幫忙。"
老人說:"說吧,能幫得上的忙一定幫。"
我說:"是這樣的,我們這次來這裡,目的是為了實地探訪一下傳說中的湘西三大神秘,一是趕屍,二是下蠱,三是落花洞女。趕屍,我已經找到了您這位權威。而下蠱,我們聽說鳳凰村是這裡最好的探訪之地,但是據說那裡早在十幾年前,村裡的人就封鎖了村口,嚴禁外人入內。我們想請您老幫幫忙,趕屍進去的時候,順帶把我們也帶進去吧。"
老人搖頭說:"這可能不行。他們是不讓生人進去的,我要是帶上你們的話,他們會連我也不讓進的。"
我說:"如果您老不方便帶我們一起進去的話,那能否麻煩您把進他們村的走法告訴我們?我聽人說,他們為了防止外人進入,在村口設有陣法,倘若不按照一定的規律走,永遠也進不到裡面去。"
老人說:"是的,他們不但在村口布了陣,還下了蠱呢。至於走法不是我不告訴你們,而是我也不知道。我雖然進他們村子已經有三四次了,但每次進去的時候,都給蒙上了眼睛,由他們帶路進去。很抱歉,這個忙我可能幫不上你們了。其實你們用不著去鳳凰村,湘西還有些地方的蠱毒也很厲害的,比如鄰鎮谷子林、落馬澗,他們都對蠱很有研究。"
我說:"採訪嘛,當然是要找最權威的來訪問了,這樣才顯得專業。像趕屍吧,我聽說鄰鎮谷子林也有個師傅,但是他的水平明顯跟您老不是一個檔次,所以我們寧願等也得等到您。下蠱也是一樣,那些不專業的,我們就是問他們也問不出一個名堂來。要不這樣,我們假扮成乾屍混在屍體中,您幫忙帶我們進去,當然這個忙也不是讓您白幫的。"我碰了一下身邊的蔡琳,暗示該她出場了。
蔡琳會意說:"對對,我們也不好意思讓您白幫忙。我們給您五千塊錢作為酬勞,您覺得怎麼樣?"
老人一怔,連煙都忘記抽了,張著嘴巴看著我們,過了半晌才說:"真的?你們真的給五千塊錢?"
蔡琳緊接著說:"絕不食言!"說著從口袋裡摸出個錢包,在裡面翻了翻,拿出一把錢遞了過去,又說:"我身上沒那麼多現金,這裡有三千塊錢,只要您老答應帶我們進去,這些錢算是定金,剩下的兩千塊錢,出發之前我如數給您。"
我見老人有點心動,也緊跟著說:"關於湘西三大神秘的這個探訪,我們已經策劃很久了,直到今天才有點進展,實在不想就這樣夭折了。您老就幫幫忙吧,我們實在是沒有辦法,不然也不會如此冒昧請求了。"
老人看著蔡琳手上的鈔票,長吸了一口煙說:"我看你們也挺不容易的,大老遠從北京趕過來。好吧,我就破例幫你們這個忙吧。不過,我有一個條件。"
蔡琳忙說:"您老有什麼條件直說,我們什麼都答應您。"
老人說:"我帶你們進去之後,如果他們要怪罪的話,你們可不能說是我帶你們進去的。不然的話,那我們只好免談了。"
蔡琳說:"行,行,我們保證不會說。給,這是三千塊錢定金,您老數數。"
老人接過錢,咧嘴一笑說:"那就好。"他接過了錢,一張一張數著。
蔡琳機不可失地問:"您老打算什麼時候前往鳳凰村?"
老人回答說:"按照我和他們的約定,我必須明天晚上把這些屍體趕到那邊。"
蔡琳說:"您的意思是,明天我們就可以啟程了對吧?"
老人點了點頭。
蔡琳說:"聽說鳳凰村在河的那邊,可是河水那麼大,我們上哪找船去?"
老人說:"我有個老夥計,他那裡有條挖沙的鐵船,明天我可以借他的船過去。"
蔡琳高興地說:"那太好了,明天我們什麼時候出發啊?我好準備錢給您。"
老人說:"明天晚上六七點鐘吧。現在天黑得早,天一黑,我們就出發。你們早點過來就好了,我還得給你們裝扮一下,這樣才瞞得過他們。"
事情已經搞定,這個鬼地方我們也不想多留,當下跟老人告別,回到了旅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