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老虎
我取出鉛筆和記事本,迅速在紙上勾勒出那幅畫的輪廓。當那牛馬的形象被同比例縮小,落在紙上時,我感覺它的樣子開始變得眼熟。眾所周知,由於人的眼球結構自身的缺陷,仰視、俯視同一幅畫的時候,在視網膜上構成的圖像是完全不同的。
我習慣性地咬了咬鉛筆頭,把這個疑惑先留在心底。這個地方,不宜久留,還是趕快離開的好。
那特種兵幾乎是被我硬拖起來後撤的,在巨大的恐怖驚駭面前,他已經失去了自由行動的能力,下身幾近癱瘓。由此可知,這些在戰場上攻無不克戰無不勝、殺人如麻的戰爭機器,在未知的神秘力量面前,隨時都可能徹底崩潰。
我在心底裡暗暗嘲笑谷野:「僱用這麼多特種兵回來,只是裝裝樣子,真正到了用人之時,用誰都不如靠自己。」不知不覺,我開始無意識地引用手術刀的名言,可見他在我的人生成長歷程裡,對我的影響力深遠巨大。
井口四周的人並沒有散去,等我們四個恍如隔世逃生般升出井口時,所有的人都愣住了。
難怪他們如此反應,剛剛下井前,每個人都雄赳赳氣昂昂,帶著天下無敵的勇氣。現在倒好,灰溜溜的像鬥敗了的公雞,特別是那個癱軟在我腳邊的特種兵,更令大家驚訝得目瞪口呆。
我回到了自己的帳篷,心神俱疲,只想閉目養神,讓自己飽經憂患的心臟得以將養。
這種情況下,我幾乎忘記了營地裡還有蘇倫這個人,所以當她神奇地在我眼前出現時,我的思想根本沒反應過來,只是愣愣地看著她。
「風哥哥,井下情況如何?」她笑著把椅子拖過來,坐在***前。她的頭髮有些凌亂,臉也有點髒,似乎剛從沙漠裡鑽出來,精神並不飽滿。
我眨著眼睛思考了半分鐘,忽的坐起來,從桌子上扯了一張信箋,飛速畫了一個簡易的地標圖,在預想中隧道圓柱孔洞的出口位置,用力打了個叉:「這裡!蘇倫,快去這裡看看,有一個直徑在三十厘米的洞口,一直通到地下隧道裡。快去看看,記得拍照,如果找到了,趕緊通知營地裡的所有人!」
我的手下筆太重,最後那個叉把信箋都捅破,鉛筆尖撞在桌面上,喀吧一聲斷掉了。
我的話雖然語無倫次,但蘇倫已經聽懂,接過信箋,毫不停頓地向外走。
這是我的疏漏,其實一上到地面,就應該去找那個孔洞才對。
重新仰面躺下後,一點一點回想著隧道裡的恐怖情況,簡直步步驚心。如果不是發現了那奇怪的壁畫停下來,我們一行人只怕都要給那水袖捲走,永遠葬身於不見天日的地下。
手機鈴聲響起來,那是蘇倫的手機,剛剛隨手放在桌子上,匆忙間忘記帶走了。
顯示屏上,是手術刀的號碼,我隨手接通了電話,先自報家門,以免對方誤會。
手術刀豪shuang地笑起來:「風,老虎說要過去看你,可惜他帶著的這位漂亮小jie太嬌氣,怕吹朔風,他又不忍心把人家一個人拋下。怎麼辦?你回別墅一趟好不好?」
我無聲地苦笑:「做手術刀那樣的江湖前輩真好,不必親自動手,只要安排吩咐幾句,自然有大批兄弟替自己賣命。唉,我們在隧道裡冷汗滿頭的時候,他想必是坐在陽光明媚的豪華客廳裡,舒舒服服地品酒聊天……」
其實,我的人生理想,便是做一個超越以手術刀為標桿的業界前輩的絕頂高手,並且深深相信自己一定會實現自己的誓言——但是,超越以後呢?也高台華屋、美女醇酒地休養起來,養尊處優?
我喜歡手術刀這樣的華貴生活,但那不是我人生的全部。
「怎麼不說話?出了什麼事?」手術刀很警覺。
我頓了頓,反問:「薩罕長老呢?怎麼沒來營地?」
他還沒來得及回答,聽筒裡已經傳來一陣豪shuang之極的大笑聲,如龍吟虎嘯,震得我耳膜都在深深作痛。那種發自丹田的笑聲,沒有二十年以上的內家真氣是根本無法發出的,而且,就算有了內家真氣,缺少大陸蜀中神秘門派的調息運氣秘術,也笑不到這麼響亮、厚重。
所以,聽到笑聲,我就知道是老虎到了。
「小風,要不要我幫忙?據古籍資料上說,金字塔下頗多毒蟲蛇蠍,我請了一位高手過來幫你,而且是絕頂聰明美麗、毒術絕對一流、天上人間無雙的高手,就在我身邊。這樣,你先回來,見見小心,咱們兄弟痛痛快快喝上三天三夜,然後再合夥去搞定那個什麼破爛古墓……」
老虎連笑帶說,根本不容我cha嘴,足足有三分鐘時間,聽筒裡一直迴盪著他的笑聲、口沫橫飛的說話聲,連帶著一種重拳絞動空氣的呼嘯聲。他說話的時候,喜歡打手勢比劃,外家硬功又高得出奇,隨隨便便揮手,就會發出拳風呼嘯。
我瞭解老虎的一切習慣,重新躺下,準備等他大江奔流一樣說夠十分鐘再開始正常通話,反正蘇倫的手機電量還是滿滿的,不必擔心突然斷電,耽誤正事。
老虎只說到第四分鐘上,我突然聽到一聲淺淺的歎息,從話筒裡清清楚楚地傳出來,令老虎發出一切動靜刀斬般頓時靜止。
我陡的一驚:「這是誰?武功如此之高,竟然憑著一聲歎息就把老虎的所有噪聲壓下去了?」聽得出那是個女孩子的聲音,嬌嬌弱弱的,微微帶著病態,一聲歎息後,再沒有別的聲音發出。
再過了一會兒,聽見老虎用一種最不正常的語調,輕之又輕、慢之又慢地問:「小心,你慢些走動,當心地滑。」
又隔了一會兒,老虎再次開口:「那張雲絲石椅子太涼,我來幫你鋪個軟墊,稍等一等……」電話裡噹的一聲,應該是話筒被丟在桌面上的動靜,然後,再聽不到老虎說話了。
話筒裡最後出現的是手術刀的聲音,不過已經壓得很低:「薩罕長老病了,就在別墅裡,是最急性的病毒性瘧疾。我請了開羅最好的醫生在這裡,你們回來吧,有什麼事回來說……」
我感覺自己空前的鬱悶,因為老虎向來是說話像打雷、喝酒像喝水的江湖豪傑,怎麼會突然為了一個女孩子變得娘娘腔起來了?這個叫「小心」的女孩子,到底是何方神聖,能輕易將老虎降服?
既然薩罕長老出了狀況,或許我們真的該回別墅去商討一下對策才是。
蘇倫氣喘吁吁地出現在帳篷門口時,鬢髮散亂,大汗淋漓,更是狼狽。
她的話讓我陷入了極度的沉默:「沒有洞口,我按照你指出的位置,方圓一百米內地毯式搜索,什麼都沒發現,只有沙子,數不盡的沙子。」她走到桌子邊,頹唐地坐下,拿起自己的手機。
「手術刀先生來過電話,薩罕長老病了,咱們是否能先回別墅一趟?」
我茫然地重複著手術刀說過的話,一直都在猜疑薩罕長老突如其來的病倒會不會跟地下的怪獸有關?
蘇倫倒了杯水,小口啜吸著,不發表意見。
「回去?還是不回去?」我追問。
蘇倫依舊沉默,點點頭,用力把杯子放在桌子上,水花飛濺。無形中,我們的隔閡又無故加深了,但我沒力氣更沒心情解釋。
簡單地向谷野告了個別,什麼也沒提,只說是回手術刀的別墅查些資料。這狡詐的日本人,肚子裡肯定也有更詭異的資料瞞著我,對他真的需要兩分真誠、八分提防才是。
谷野已經變成了標準的苦瓜臉,我告辭出來的時候才發現,籐迦一直在一架白se的帳幔後面專心地翻閱一本足有半尺厚的泛黃的典籍。相比我而言,谷野一方覬覦土裂汗金字塔日久,肯定是資料翔實地有備而來。
我很想知道那典籍上寫著什麼,可我沒有任何繼續留在帳篷裡的理由。日本人的脾氣都很古怪,拚命救了籐迦,她卻連半個感謝的字都沒有,令我齒冷。
這個年代,信息就是金錢或者生命,如果不出意外,這群日本人才不會拿出自己的底細跟我共享。
一路上,蘇倫把悍馬吉普車的油門踩到底,噪聲把我震得頭疼欲裂、昏昏沉沉。
出了沙漠,重新聞到城市裡的新鮮濕潤空氣,我忍不住想大聲歡呼。沙漠裡那種枯燥乾澀的環境,根本不是正常人待的地方,還是紅花綠草的城市生活比較適合我。
蘇倫一直沉默不語,用一幅巨大的墨鏡遮住臉,緊抿著嘴,彷彿跟我八輩子世仇一樣。
古人說:女人心,海底針。我還是敬而遠之的好,因為她是手術刀的妹妹,得罪她就是不給手術刀面子。
吉普車在別墅的主樓前停下,我想像中的老虎大步流星趕出來迎接我的動人場面並沒有出現,台階頂上,只站著滿臉淡淡微笑的手術刀。同樣是剪裁合體的名牌休閒服飾,掌心裡同樣握著一杯紅酒,臉上同樣堆砌著優雅的笑,但我一眼就看出他內心的不安。
「風,幾日不見,曬黑了!」手術刀拍著我的肩膀,手指上的幾個戒指傲然反射著珠光寶氣。
蘇倫把吉普車丟給僕人們,拾級而上,逕直進了客廳,根本沒向手術刀打招呼。
手術刀愕然向著我:「怎麼?你們——鬧矛盾了?」他晃動著酒杯裡的冰塊,忽而下意識地長歎一聲。憂愁的人總會無意識地歎氣,只是不自知而已。我的心不斷地向下沉,因為能令手術刀如此擔心的事,不會比隧道裡出現怪獸那件事更容易對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