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海底撈針
谷野的「手刀」呼的一聲向我頭頂猛劈下來,我不想跟他過多地糾纏,稍微側身,用左肩硬生生接下了這一掌,贏得了半秒鐘的進攻時間,右掌切在他的脖頸大動脈上,只此一招,便夠他頹然跌倒、昏迷上半個多小時的了。
顧不得左肩的痛,我湊近屏幕,眼睜睜看著無數毒蛇的身子層層疊疊地壓在寶石上,幾乎把所有的光都遮擋住了。
納突拉跟鐵娜幾乎是並肩闖進帳篷的,看都不看躺在地上的谷野一眼,只是急切地連聲問:「怎麼了?蛇群怎麼會突然上升?」
我也搞不懂這個問題,如果蛇群真的在以這種速度上升,只怕很快就要溢出池子,爬滿整個墓室,轉而佔據整條隧道了。
對於剛剛鐵娜專為我設下的圈套,我已經輕易原諒她了。畢竟在如此複雜的明爭暗鬥裡,每個人都得不停地想出「奇招」來鞏固自己的地位。
她這麼做,有情可原,並且憑心而論,她不是個太令人討厭的女孩子,如果稍稍收斂一點點飛揚跋扈的囂張氣焰,我們完全可以做很知心的朋友。
「風,剛剛的事,對不起了……」趁納突拉去看屏幕的空當,鐵娜低聲向我道歉。
我報以一笑,這尷尬的一頁便已經翻過去了。
「風先生,現在,你有什麼好辦法?」納突拉伸出粗短的指頭,在監視器上「梆梆梆」地敲了幾下,滿臉都是沮喪。他好像也不太關心谷野的死活,看來軍方真正感興趣的,除了絕代寶石「月神之眼」,就是國家內部的權力爭奪,其他一概不管。
這種情形下,再使用「海底撈針」的辦法就有些危險了。石台已經被毒蛇佔據,倒掛在繩索上的取寶者,只能等待機會,幾乎是從蛇嘴裡搶東西。
從畫面上看,那些渾身黝黑的毒蛇頭部呈標準的尖銳三角形,上顎正中的兩顆毒牙,突兀而鋒利,行動之間,靈動而詭異。一個不小心,取寶者就可能成了毒蛇的盤中美餐。
我搖搖頭:「現在想不出辦法,不過再下井去現場看看,或許能有辦法……」
鐵娜冷笑了一聲:「不妥吧?毒蛇呼出的毒氣摻雜在墓室空氣裡,隨時都會置人於死地。咱們已經犧牲了很多人,我不想再把更多的人命葬送在這裡。」
她不看我,話裡的意思,卻是明顯不放心我下井。
「我想試試——」如果能親手拿到「月神之眼」,必定會是名動盜墓界的轟天大事。我不想再借助別人的光環照亮自己,相信自己有足夠的能力坦然自若、落落大方地站在世界矚目的焦點上。
鐵娜又搖頭,乾脆地拒絕了我:「『月神之眼』是永遠屬於我們埃及****的寶貝,取寶的事不必外人cha手。」
上次進入古井援救籐迦時,鐵娜曾表示過對我的擔心,只是沒有這一次的強烈。
納突拉暴躁地揮舞著雙手:「算了算了,你們都不必爭來爭去!明天一早,選拔最精銳的彩虹勇士下去,務必一舉成功,把『月神之眼』弄上來!」
監視器屏幕上掠過一陣亂七八糟的雪花,然後視頻信號便全部中斷了。
「風先生,你同意我的想法嗎?」納突拉仍舊有些心虛。
一晚上時間,不知道墓穴裡會發生如何天翻地覆的變化,我希望連夜行動,免得夜長夢多。
我還沒來得及開口,鐵娜已經用眼角餘光向我瞟著,接連使了兩個神神秘秘的眼se,並且搶著開口:「明天一早,我會挑選最精銳的人馬下去取寶,請大祭司放心!」
谷野shen-yin了一聲,緩緩地手肘支地坐了起來。他的抗擊打能力,要比我想像得高明,反而是我自己肩頭著了他一記「手刀」之後,到現在一直隱隱作痛。
「我……我要下井去……大祭司……給我、給我一隊人馬……」他呲牙咧嘴地用力握著自己的腕子,陡然一拉一頓,露了一手高明的關節復位的功夫。
其實,這種卸骨、上骨的絕技,無論何種名稱、何種手法,都是源自於中國的少林寺藏經閣。
所謂「天下武功出少林」,這句話是放之四海皆准的真理。
自唐朝之後,日本人一直不斷地向中國大陸派駐使節,學到了大量的中土技藝,當然也包括武學功夫。
谷野的武功不會跟我差太遠,方才在盛怒之下心浮氣躁,才被我兩次輕鬆擊倒。
他抹去了額頭上的冷汗,臉se也隨之慢慢平靜下來,攔在想要離去的納突拉面前,再次請求:「大祭司先生,請給我一隊人馬……」
我接過了他的話題:「不必其他人下去,我可以做你的助手。」
彩虹勇士大部分都被金字塔底下的咄咄怪事嚇破了膽,若是在幫助谷野取寶的過程中出現差池,非但取寶失敗,說不定連谷野的命都一起葬送了。
「我反對,我反對——」鐵娜舉起了手,不過在我的溫和注視下,她的手又慢慢放下。這件事總要有人去做,所有人在營地裡忙碌了一個多月,目標不就是這顆「月神之眼」嗎?
從「公」的角度說,我們有責任讓歷史遺留下來的偉大文明公諸於世,把寶石取出來供考古學者們詳細研究,進一步揭示地球的過去,深化人類探索未知世界的步伐。
從「私」的角度說,我要做將來的「盜墓之王」,如果每一次都畏首畏腳,縮在別人後面,永遠都成不了氣候。再者,我還沒有弄明白,到底是何方神聖一直在神秘地召喚我——
所以,我必須得再次進入金字塔,否則將是永遠的遺憾。
納突拉恨不得有人甘心情願做他的槍頭,馬上應承,並且吩咐鐵娜與羅拔準備必須的工具。
谷野對我的毛遂自薦很感意外,以至於在最初的十幾分鐘裡,只是喘著粗氣瞪著我,不斷地眨著眼睛,似乎想看穿我的真實目的。
這是我第一次跟日本人合作,目的卻是為埃及人取得寶石,回頭想想,這種情勢會比較可笑。或許,等我們僥倖取得寶石並返回營地之後,迎接我們的並不一定是鮮花和紅地毯。在前輩的盜墓格言裡還有這麼至關緊要的一句:「君子無罪,懷璧其罪。」
為了「月神之眼」,我猜納突拉會做出任何瘋狂的舉動。
「你……你到底是什麼目的?」谷野嘶啞地向我開口,一直在扭動著剛剛復原的手腕,對我的敏捷身手,已經有了明顯的忌憚。
「沒什麼目的,只是要取回寶石,免得讓此前為了探秘盜墓而死的人白白犧牲。這個理由,你還滿意嗎?」我懶懶地扭了扭左肩,幸好骨頭沒有受傷,只是皮肉微微有些腫脹。
「中國人?哼哼,我最不相信的,就是中國人,你們個個都是大滑頭,只會跟在別人後面,撿現成的便宜,用中國人的話來說,就是『拾人牙慧』……」
他輕蔑地笑著,心裡肯定對剛才的交手結果耿耿於懷。
我不理睬他,下不下井是我的自由,而且我下去的目的,不是保護他,只是為了解開自己心裡的謎題。
「中國人,體格軟弱無力,只會作揖陪笑,只懂得溜鬚拍馬——」
「夠了!」我騰的跳起來,不想再聽他瘋狗一樣亂咬亂叫。中國人在全球各國的形象和地位正在日益提高,而日本人只會用戴有se眼鏡的目光來看待一衣帶水的鄰邦。在他們眼裡,除了美國人與自己的大和民族之外,其他種族都是劣等、下賤的二等族類。
「如果想平平安安取回『月神之眼』,你最好給我閉嘴,否則——」我把手掌橫在自己咽喉上,做了個「殺」的手勢。
攫取寶石的主力是他,我在旁邊看著,隨時都有機會置他於死地。
谷野悻悻地閉嘴,開始閉目養神。
日本人的武功講究「淡泊無為、以靜制動」,這一點完全是繼承了中土武功的「以柔克剛」的路子。所以,越是心靈清靜平和,越能發揮柔道裡的「瞬間制敵」的絕妙手法。
他不服氣剛才兩次被我打倒,相信以後如果有機會,他會含眥必報地把這個面子找回去。
納突拉為我們準備的工具,包括兩套高強防輻射套裝,外型跟地球宇航員的航天服相差無幾,同樣有巨大的全包圍頭盔,背後是高壓縮氧氣,通過一根柔軟堅韌的呼吸管道與頭盔裡的氧氣面罩連接。
我隨身攜帶著性能強勁的射釘槍,外加兩根五十米長的鋼索,還有一應俱全的專業登山拉扣——隨身的黑se零度保鮮背包裡,放著十二支高能解毒血清,以備不時之需。
谷野與我的裝束完全相同,經過短暫調息休養之後,他的情緒變得無比平穩,身體狀態已經提升到可以接受任何挑戰的地步。
詹姆斯完全是一副袖手旁觀的架勢,站在井架邊,向我笑著伸出手來:「風先生,預祝你馬到成功!」他的興趣始終在我身上,對躊躇滿志的谷野並不在意。
已經沒有人肯跟在我們後面下井了,只要那些毒蛇存在一天,這個金字塔就始終是士兵們的無邊噩夢。
蘇倫沒有再次露面,很奇怪的是,每次有重大行動,她都會莫名其妙地消失,而不是始終站在焦點的中央。
進入簡易電梯後,谷野主動向我伸手,要求和解。在只有兩個人組成的合作小組裡,如果再不能精誠團結,那就真的要羈受滅頂之災了。
電梯無聲地下降,遙遠的地底深處,有很多莫名其妙的聲音不時地傳上來。
「是那些蛇發出的聲音——」我們還沒有戴上頭盔,谷野神se平靜,先前的浮躁粗暴都不見了,彷彿全心全意臨敵的江湖高手。
隧道那麼長,金字塔裡發出的任何微小動靜,經過隧道的延時放大後,都會演化成奇聲怪響。
「我有把握取得寶石,你呢?」谷野一直在沒話找話,故意跟我套近乎融洽關係。
「我沒有,因為我不像你——《碧落黃泉經》上到底有多少關於土裂汗金字塔的秘密?能透露一二嗎?」關於經書的問題,一直是橫亙在我心裡的巨大的謎題。
籐迦是因為經書而失蹤的,老虎則是因經書而奔走逃亡、不知此刻身在何處,目前來看,谷野是唯一一個對經書有過深入瞭解的人。他掌握了所有的秘密,關於金字塔本身、關於土裂汗大神和「月神之眼」……
「那套經書……其實少了兩本,在我接觸到它們之前,已經僅存十本。而這十本講述的都是全球各地的秘境、秘聞、墓藏,話題遍及五大洲四大洋,偏偏缺少關於埃及金字塔的部分……」
谷野表現得很有誠意,直視著我的眼睛,但這套殘缺不全的經書,又帶給了籐迦什麼啟示,以至於讓她神奇地獨自進入墓穴內部?
電梯搖晃起來,就快下到井底了。隧道裡隱隱約約傳來恐怖的「絲絲絲絲」聲,自然是飢餓又激動的蛇群在怪嘯。這種狀態下,別說是我跟谷野兩個不夠它們飽餐一頓的,就算將營地裡的所有人都扔下來,也會轉眼間化為纍纍白骨,皮肉無存。
「老虎取得了缺失的經書,會有什麼用呢?」我皺著眉,對於蜀中唐門的人到埃及來盜經的事,百思不得其解。幾百年來,唐門的歷代當家人,從祖訓裡接受的最重要的任務是一統江湖,而不是偷偷摸摸地盜墓、盜寶,有什麼必要覬覦這套被盜墓者視為珍寶的古書?
唐心是最讓我費解的,這麼年輕,就能做到准掌門人的位置,絕對算得上是天才中的天才。她唆使老虎盜經的目的何在呢?難道經書裡還藏著某個爭霸天下的秘密?特別是她與盧迦燦、宋九一起在沙漠裡消失後,到底是通過何種渠道逃走的呢?
在我心裡,唐心永遠都是一個難解的謎?一個大好年華的漂亮女孩子,犧牲一切,整日與毒蟲為伍,甘心做門派崛起的奠基石——
「風先生,走吧?」電梯已經到了隧道入口,谷野當先跳了出去。
進隧道這麼多次,這一次的心情是最忐忑不安的,幾乎有荊軻刺秦時「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的悲壯。這大半個月來,在營地裡遭遇到的種種件件怪事,一個連一個,讓我連靜下心來思考的時間都沒有,回頭看看,自己過得好累。如果能順利拿到「月神之眼」,交付給手術刀和納突拉,也就將這件事做了結束,該回開羅城去,痛痛快快放鬆上幾周……
不知為什麼,一邊在隧道裡前進,我的思想始終不能集中,總是冒出些東拉西扯的思緒來。
谷野大踏步地走在前面,越走越快,恨不得一步跨進金字塔裡。
「喂,谷野先生,你能不能解釋一下籐迦小jie的事?她在隧道裡消失,從金字塔下的古井裡二次出現,這種怪事,你怎麼看?」
谷野停下來等我,隨口回答:「不可能任何事都有答案的,對不對?」
我苦笑著:「我知道,可是這樣的怪事,就發生在咱們眼皮底下,難道竟沒有蛛絲馬跡可循?沒有合理的情由來解釋?」
他仰面大笑著跟我並肩前進:「風先生,如果你能有機會看看《碧落黃泉經》,你就會發現,地球上千奇百怪的事,根本就是數不勝數。埃及金字塔、南美叢林的瑪雅文明、百慕大魔鬼三角、北極次世界環境,還有珠峰上的航天星空圖……太多太多的問號,我們這一代人窮畢生精力,都不可能將其中一件小事探索清楚,何況是這麼多?很多時候,這部經書只能當閒情軼聞來看,就像你們中國人的另一部書,叫做……叫做……」
他拍著自己的額頭,我猜他要說的應該是被魯迅先生至為推崇的《山海經》。
「或者,像《諸世紀》上那些莫名其妙的隻字片語——你能解釋嗎?不能吧?所以,我們只能追著一件事做下去,千萬別想一下子把千頭萬緒都抓在手裡……不可能的!絕對不可能的!」
他所謂的「一件事」,應該就是「月神之眼」的事。
我們已經到了金字塔的入口,白光依舊,但毒蛇的嘯叫聲如雨後蛙鳴,來得突兀且恐怖。
不約而同的,我們抬手扣上頭盔,警覺地扶著石壁,向池子方向眺望。其實,我們應該能絕對放心才是,這種防護服的功效非常卓越,除了隔離高強射線外,還能經受住戰術匕首五十厘米距離助力的穿刺,區區毒蛇,絲毫不可能對藏在防護服裡的人造成傷害。
墓室裡空蕩蕩的,毒蛇並沒有借勢飛躍出來。
躲在防護服裡,呼吸著甘甜純淨的壓縮氧氣,安全無比,心情絲毫不受影響。
當我們到達池邊時,低頭向下看,整個池子都已經變成了毒蛇的世界。石台被徹底淹沒了,如果不是白光一直頑強地從蛇群中透出來,那麼此刻墓室裡應該會是一片漆黑才對。
不計其數的黑se毒蛇翻滾糾纏著,像是一層湖面上洶湧滾動的黑se波浪,已經上升到距離池沿有十五米的平面,也就是說,已經淹沒了石台接近一米的高度。要想取得寶石,就得把手伸進一米深的蛇堆裡,撥拉開幾百條蠕動著的蛇身……
「八嘎——」谷野憤憤不平地罵了一句。
如果不是詹姆斯偷偷下令把谷野的僱傭兵全部幹掉的話,也就不會耽誤接近二十四小時時間,搞不好谷野已經拿到了「月神之眼」。
「咱們……開始吧?」既來之則安之,我卸下背上的工具,裝好射釘槍子彈,並且把鋼索扣在鋼釘子彈的尾巴上,跪在池邊,瞄準石台正上方的屋頂。
「啪」的一聲,隨著一陣硝煙散去,鋼釘準確無誤地射中了預定地點,並且一直穿入石壁裡,連一點尾巴都不露。我抓著鋼索的一頭,使勁扯了幾次,確信它的另一頭已經牢牢地固定在屋頂上。
接下來,谷野會憑借這根鋼索蕩到平台上方,然後倒懸下去,伺機取得寶石。
我的目光落在石台上,猛地發現,怪不得蛇群一直無法遮擋住「月神之眼」的光芒,原來是因為它們雖然彼此擠來擠去,卻對寶石有天生的畏懼感,都在拚命推搡著,企圖避開寶石。
越來越多的覆蓋在寶石上的蛇,身體被穿射成白花花的枯骨,隨即被同伴們碰落下去,最後無影無蹤。
如果不是毒蛇太多了的話,相信那寶石能憑借這種無形的殺傷力,在平台頂上形成一個圓形的防護圈。
「谷野先生,你對寶石的輻射力怎麼看?這種防護服能不能具備足夠的保護能力?」
其實,我很清楚這兩套防護物服的制做工藝和材料,都是來自美國航空航天局的新品實驗室。只要足夠有錢,就算把美國總統的「空軍一號」買下來都不是問題,何況區區兩件防護服?
谷野沉默地卸下背包,檢查著隨手攜帶的小刀、撬棍、小巧的蓄電池電焊槍——
做完了這一切,他接過我手裡的鋼索,故作輕鬆地笑著:「一切沒問題,希望咱們中日兩國鄰邦合作愉快!」
終於到了最激動人心的時刻,谷野助跑了四五步,猛然前衝,嗖的一聲蕩了出去。
蛇群察覺到有人在半空蕩過來,同時抬頭,整整齊齊地仰面吐著鮮紅的信子,竟然讓我恍惚覺得,下面是富貴人家鋪著的一層極為豪華的立體地毯。
這種「海底撈針」的方法,曾為全球的盜墓者帶來的了超過五十億美金的收入。要知道,越是珍貴的寶物,越會藏在毒蟲環伺之下,只有通過這種掠過、取寶、逃走的工作方式,才有可能把那些已經害幾百人喪命的絕世瑰寶取出來,成就不二之名。
我希望谷野能成功,這件事似乎到了該結束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