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死亡西風帶
「哈,是條瘟狗!」突然,一個粗野的聲音從冰宮的另一端傳來。另一個聲音道:「這皮毛的顏色,倒是很奇怪的。」
是他們!岡拉猛然站立起來。是他們讓岡日變成這樣的!它全身的毛髮都直立起來,爪子用力地摳著冰面,發出「嘎吱嘎吱」的刺耳聲響,一雙赤紅的眼睛死死盯住了那七個白衣服。
伊萬道:「我還以為是什麼東西呢。」
莫金道:「難道派去給卓木強巴他們送信的,就是這個傢伙?哼哼,真是好笑,就算它能追到卓木強巴,又該說些什麼呢?哈哈……」
「那現在怎麼辦?老闆?」
「不用管它,我們走,回去看看卓木強巴他們走到哪兒了。」莫金毫不在意道。話音剛落,突然感覺不太對勁,再看岡日最後倒下的地方,竟然沒有那個藍色的身影,心中不由暗道:「難道剛才我看花了眼嗎?那裡明明確———條狗的?」
不僅是莫金,那一剎那,所有的武裝分子都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可是緊接著,他們就聽到了一聲呼號,一名武裝分子捂著自己的咽喉倒在地上,「霍霍」慘叫,卻只有血沫不斷湧出。藍光一閃,又一名武裝分子慘叫起來:「我的眼睛!我的眼睛!」他捂著眼睛的指縫間滲出血來。莫金這才意識到事情不對勁,那道藍光竟是……
莫金喃喃道:「這是什麼狗,速度這麼快!」忽然眼前一暗,心知有東西襲來,堪堪一退,待看清時,只看到一雙赤紅的眼睛和那森然獠牙,鋒利的牙齒距自己喉嚨不過十幾厘米,皮膚都能感覺到那獠牙散發的熱氣。莫金反應也算敏捷,對著自己下頜往外,就是一擊勾拳,左手也是跟著一撈。沒想到,他快,岡拉更快,爪子在莫金右臂一撐,折返向莫金旁邊的一名武裝分子。莫金的拳頭竟然被那犬牙刮出了血痕,左手卻連一根狗毛都沒撈到,心中大駭:「以我的身手,竟然鬥不過一頭畜牲!」
而他旁邊那名武裝分子已經驚恐得大叫起來,卻見那道藍光從莫金手臂上借力不夠,不能直接撲到那名武裝分子的咽喉。岡拉怒氣正盛,逮哪兒咬哪兒,對準那人兩腿之間,狠狠地就是一口,把防化服也給咬穿了。
莫金急呼:「快開槍,快開槍,把它打下來!」
那道藍光在眾匪與冰雕之間往返穿梭,來無影去無蹤,動作如鬼魅,似妖靈,快若閃電,成為這群持槍匪徒眼中的噩夢。莫金也顧不得許多,從地上撈起傷者的武器,一個轉身奇Qīsuu.om書,子彈在空中閃出弧形彈道。子彈交叉密集,打得冰屑四濺,那道藍光卻總能在間不容髮之際,從密集的火力網中鑽出去,三兩下跳躍,又有一人捂著眼睛大叫一聲,很快又沒聲響,卻是自己撲到了同夥的槍口上,吃了數顆子彈。
岡拉的速度和詭異的戰鬥方式讓莫金等人不得不背靠在一起,槍口對外,如此的小心謹慎,竟只是為了對付一隻狗,連他們自己都不敢相信。傳說中像風一般奔跑的海藍獸,正用自己生命的急速奔走,捍衛著它想要捍衛的東西。
但見藍光閃了數下,消失在冰座之後,卻讓莫金等人更加小心起來。
伊萬喘著粗氣道:「媽的,跑這麼快,難道是條瘋狗?」
「瘋狗嗎?」莫金卻不這樣想,知道用鋒利的爪子插入眼睛,知道撕咬咽喉,知道借力反彈,在空中還能變化身形,這究竟是條什麼狗?更可怕的是,那一身詭異的魅藍色,在急速奔跑中竟然與周圍的冰雕顏色有幾分相似,稍不留神,眼中就失去了那藍色的蹤影,可以說,這是一條相當可怕的經過特殊訓練的戰鬥用犬。莫金行走全球,可以說見過的特種犬無數,但從未見過如此可怕的戰鬥獸,竟然可怕到,讓他的心中產生了怯意和敬畏。
「難道不是瘋狗?可它像發了瘋一樣攻擊我們,我們退遠點好了。」伊萬也有些怕了。
「不。」莫金突然明白了什麼似的,道,「這條狗與我們一般見著的狗不同,它知道剛才發生了什麼,也知道我們做過什麼,是來找我們復仇的。不管你退到哪裡,它都不會放過你。」
「那該怎麼辦?難道還被一條畜牲困死在這裡?」伊萬要失控了,拿槍的手在顫抖。
莫金冷笑道:「如果是這樣的話……」他突然小聲下來,對伊萬說了幾句。
「這樣能行嗎?」伊萬訝異道。
莫金下令道:「照做!」
伊萬將槍口對準了躺在地上的岡日的屍體,先打了兩槍,沒反應,就在他再度扣響扳機時,藍光再現,竟然擋下了第二波子彈。「嗚」的一聲悲鳴,藍光停了下來,觸目的鮮血立刻在那純藍的皮毛上綻放開來,岡拉渾身激顫,腹部劇烈地起伏著,那雙赤紅的眼睛,卻死死盯著莫金等人。
「打中了!」伊萬臉上露出殘酷的笑意,正準備舉槍再射,突然脖子一涼,扭頭一看,正好看見一塊拳頭大小的冰磚擦著莫金的髮際砸下。莫金急忙退開,仰頭一望,驚道:「不好!這裡怕是要塌了!快退,快退!」
原來,那冰宮薄薄的穹頂被莫金等人一陣掃射,竟然打出了大條的裂縫,支撐冰宮的立柱也出現了裂紋,這裡搖搖欲墜,隨時都有坍塌的可能。莫金等人顧不得岡拉,抽身急退,兩名跑得慢的武裝分子同時發出驚天慘叫,莫金扭頭一看,他們被頭頂砸落的巨大冰塊,腰斬成了兩截。
奔出冰宮大門,只見冰宮內冰塊紛紛墜落,莫金看看身邊的伊萬,八個人進去,竟然只有兩個人出來,就像噩夢一般。他對伊萬道:「走吧,先回去,看看卓木強巴他們到了哪裡。」
冰宮內,冰塊墜落的碎屑滿天飛舞,這些閃耀的冰晶就像雨露,像雪花,岡拉低聲嗚嗚著,顫抖著爬向岡日,它身體的藍色隨著血液的湧出急速消退,很快變回了雪一樣的銀白色,那鮮血滲染的痕跡,就好像開在雪地上的紅梅。好痛啊,若在平時,岡日早就環抱過自己,輕撫自己的毛髮,為什麼,岡日不理我呢?岡拉忍著劇烈的疼痛,回到岡口的身邊,嗅著他,舔著他。雖然岡日一句話都沒有說,可是,只要靠在他身邊,岡拉就覺得不那麼痛了。
好冷!岡拉掙扎著爬到岡日的身上,伏下來,蜷縮在岡日的胸口。岡日的胸口永遠都是溫暖的,我累了,岡日……岡拉深情地凝望了岡日一眼,甜甜地睡去,它彷彿又夢到,那只被岡日高高舉起的白色小精靈……呵,真的好懷念,被你捧在手心的感覺,回去了,回到來的地方去……
一面巨木的冰牆砸落下來,不偏不倚,封印了他們休息的地方。
綁好固定點,一行人結成繩龍,開始艱難地向西風帶挺進。由於風從後往前吹,大家是倒退著前進,每個人都是伸直了雙腿向後仰,身體與地面幾乎成三十度角,如果不拉著主繩,馬上就會被吹飛起來,現在他們相信,山腳下的村民沒有說謊。每走一段路程,還要找個地方埋下固定樁,防止巨大的拉力將單一的鋼釬從凍土裡拔出來或是繃斷主繩。
如此前進了兩百步左右,漸漸進入到西風帶核心地段。沙石漫天,偶爾打在頭盔上,發出清脆的鋼響,大家需繃緊了肌肉,才能對抗西風帶那強勁的風力。穿著厚重的衣裳也能感受到,胸口有一堵牆推著你向前,人力根本無法抗拒。更可怕的是,偶爾還有磨盤大小的石塊,橫空飛來,一面要對抗那犀利的罡風,一面又要躲避猶如炮彈般的飛石,這隊人馬開始擔心起來。幸虧方新教授和胡楊隊長早有建議,觀察力最好的岳陽負責斷後,張立和巴桑分別注意左右,最高的卓木強巴看前面。
五十米外被霧氣所罩,什麼也看不見,那巨石說來就來,被它撞一下,想想也讓人後怕。突然左後方嘯聲傳來,岳陽道:「五點遭遇。」隊列馬上低伏,冰爪蹬著凍土,手勒緊繩子,將身體與地面幾乎拉成一根直線。只聽「呼」的一聲,一個足球大小的石塊從隊列上方飛過,跟著右邊一塊電腦桌大小的石頭被風吹著朝前滾去,那足球大小的石塊與電腦桌大小的石頭撞在一起,當場碎石進裂,小石塊化作一團齏粉。
看到這一幕,張立頓時明白那張被砸扁的南瓜臉是如何形成的了,那人肯定當場死亡,然後隨即被西風高高地拋人空中,最後跌人巨大的冰裂縫中。看著石塊通過之後,岳陽又道:「通過!」
「走!」胡楊隊長催促道,「最艱難的地帶只有這一段,必須快速穿過去。」
張立突然覺得有人在踢自己,張立一驚,道:「做什麼?」扭頭一看,敏敏的冰爪不知道怎麼從凍土裡蹭出來了,身體平飛,正抓
著主繩雙腿亂蹬,卻怎麼也踩不到地面上,嘴裡連聲呼叫:「滑墜,滑墜……」張立心頭一驚,突然一股大力襲來,自己的一雙腿就像被什麼抬了起來:「滑墜!」跟著是卓木強巴……
其餘的人趕緊將身體微微抬高,使冰爪能抓得更牢。
「滑墜。」
「滑墜。」
「滑墜。」
這群人就像一排繫在同一條繩子上的釘子,其中一枚釘子被風從地面拔出,在多米諾效應下,其餘釘子也被一顆一顆拔了出來。直到最後一個岳陽也被風拔了起來,整隊人完全被風吹離地面,如同一條野獸的尾巴,在風中東飄西蕩。胡楊隊長最擔心的事情——繩龍,終於發生了。
西風好像發現了一件新奇的玩具,愈發興高采烈地吹了過來,風中的人如紙鳶,串成一線,雖然穿著厚重的衣衫,顏面四肢依舊被吹得變了形。最接近他們的一根鋼釬,正一點一點被從凍土裡拔出來。
卓木強巴受力最大,前面的人抓不緊繩子,最終都要滑向卓木強巴處,如果卓木強巴也脫手的話,他們將全被拋至空中。卓木強巴咬緊牙關,用兩條腿夾住繩端,用盡全身力氣,總算在西風裡翻了個身,將主繩纏在自己腰際,還不敢鬆手,又將主繩繞在兩隻手上,以防滑繩。岳陽則試圖爬回固定點,但試了幾次都不成功,往往迎風爬了幾米,指間力量稍微一弱,頓時就被風吹回原位,有時還被吹得更靠後。
胡楊隊長心急如焚,這繩龍被放得越久,就越是危險。亞拉法師也是有心無力,空有一身好武藝,在這西風帶裡半點力都使不上。岳陽第七次嘗試失敗,但是卻離固定點越來越近了。因為他身後的呂競男也在一點點朝固定點前進,每次岳陽被風吹回來,呂競男都用自己的雙肩去硬撼岳陽的冰爪,總算將岳陽推得靠近固定點了。呂競男身後的方新教授也慢慢前攀,希望能成為呂競男的支撐點,但卻沒呂競男爬得快。亞拉法師也爬得很快,沒多久便貼近巴桑的位置了。如此繩龍分作了三截,呂競男頂著岳陽成為龍頭,方新教授和身後的胡楊隊長、巴桑及亞拉法師成為龍身,卓木強巴擋著前面的張立和唐敏的後退趨勢,成為龍尾。
冰川邊緣,莫金帶著伊萬回到馬索的位置。馬索雖然錯愕為什麼只有老闆和伊萬兩個人回來,卻很清楚這不是問問題的時候,索性拿著望遠鏡繼續觀察,等著老闆來問自己。
果然,莫金一見馬索便問道:「他們穿過去了嗎?」
馬索趕緊將望遠鏡遞給莫金,恭敬道:「比我們當初還要狼狽,他們全體滑索了。」
莫金拿著紅外望遠鏡觀察著濛濛霧氣中的情形,卓木強巴他們就像一串燈籠,正橫飄在風裡左搖右擺。他將望遠鏡遞給馬索,淡淡道:馬索媚笑道:「這是不可能的了。老闆你想,這次他們要穿越的暴風區風速比我們那天前往時快了很多,而我們遇到的那種天氣,在這山頭百年難遇。而且今天的霧氣比那天更重,我不知道他們憑什麼去尋找人口。」
莫金道:「不可能……我告訴你,沒有什麼是不可能的!」
馬索心中一涼,不知哪裡說錯了,趕緊唯唯諾諾點頭稱是。
卓木強巴明顯地感覺到指尖的腫脹麻木,那是被主繩勒得過緊,手部血液無法循環造成的,他很清楚,持續充血加上低溫,他的一雙手極可能壞死廢掉。但他不能鬆手,就和當初與張立同靠一根主繩懸在冰樑上一樣,一旦他失手,這一隊十個人全都有性命之憂。
岳陽越接近地面,越靠近鋼釬,前面的西風阻力就越大,離鋼釬還有兩米遠時,竟然再難前進分毫,看著好似伸手可及的鋼釬,卻始終夠不到。岳陽的牙幾乎快咬碎了,喉嚨裡發出野獸一般低沉的聲音,卻還是無法向前。呂競男也承受著巨大的痛苦,岳陽的冰爪已經穿透她的肩頭衣物,直抵進肉裡,西風帶給岳陽的壓力,以一種更為痛苦的方式,部分轉嫁到她的身上,但她同樣不能後退。
如今,大家能做的,似乎只有默默祈禱,祈禱西風稍微小一點,哪怕只小一點點也好。但事實是,西風正在逐漸加大中,而且一直有愈來愈大的趨勢。
「咿?」馬索再次拿過望遠鏡時,不禁發出驚奇的聲音。莫金忙問:「怎麼?他們著陸了嗎?還是被吹走了?」
望遠鏡重返莫金手裡,馬索往積雪簷下一指,討好道:「老闆,你看!」
莫金接過望遠鏡一看,在那串紅燈籠的前方不遠處,還有一個模糊的紅色身影,與燈籠相比顯得格外巨大。莫金不由苦笑道:「中國有句俗語,屋漏偏逢連夜雨,這群人……這群人真是多災多難……』』
[死亡西風帶]
時間無法用常理來判斷,好像僅過了十來分鐘,但卓木強巴感覺好似已經度過了無數個小時。他還在苦苦支撐,張立頂著唐敏,實在是無力支撐,所以退了回來,三個人全靠卓木強巴一人撐著。耳邊雷聲響起,卓木強巴艱難地扭頭一瞥,那塊巨大的滾石正朝他們方向斜滾過來,他突然心機一動:那塊巨岩太過巨大,以至於強風無法將它完全吹離地面,要是能靠上去……
岳陽緊繃著肌肉,蓄積著力量,準備向那最後的兩米再次發起衝擊,只見他深吸一口氣,手掌陡然縮緊,牢牢地拽住繩索,舉步維艱地一寸一寸向前爬去。呂競男咬牙跟在岳陽身後,岳陽前進一格,她也跟著前進一格,用肩扛著岳陽的冰爪,用骨頭去阻止岳陽的倒退。只前進半米左右,岳陽就感覺力量已經耗罄,一雙手不由自主地強烈抖動著,似乎不願再受自己的控制。呂競男也明顯感覺肩頭冰爪的力量加大了,鋒利的爪尖似乎刺入骨頭之內,她要強忍著才能不發出聲音。便在此時,岳陽突然感覺前方的風勢小了,詫異時,竟然發現是整條繩龍在緩緩下移,逐漸離開風勢最強勁的地帶。
原來,卓木強巴總算抓住了機會,在那巨石移動至他身後時陡然一滑,以身體撞向巨石。一時感覺百骸俱碎,但終於抓住了巨石,隨著主繩拋離,他一頭捶下去,用額頭將主繩壓在石壁上,跟著用牙咬住了主繩。於是,卓木強巴整個人如壁虎一般,呈大字形牢牢攝在巨石上,主繩從他額頭一直拉至腹下。張立和唐敏跟著也壓了過來,三個人的壓力總算將主繩壓在巨石上,隨著巨石的滾動,整條繩龍終於漸漸下移。
隨著繩龍離開主力風區,前方的壓力減小,岳陽自然不會放過這樣的機會,一鼓作氣,奮起一搏,總算突破了那最後不可逾越的一米半,抓住了地上的鋼釬。岳陽一旦著地,就等於多了一個固定點,而空中的繩龍少了一隻風箏,此消彼長下,隊員們一個一個陸續回到了地面。在風中放飛的感覺,比之在洪濤中拋飛有過之而無不及,經過了滾筒洗衣似的洗禮,一個個或面色慘白,或皮青臉紫,腹如刀絞,胸如中錘。此番重回地面,感覺胸腹間壓力一緩,頓時將肚腹中的污穢都倒了出來,最後實在吐無可吐,只攀著主繩,口中懸滴清水,很快水在空中被凍成冰掛,僅剩口中白氣不斷。
岳陽的手也因用力過度而兀白髮麻發抖,雖然依舊牢牢攥緊主繩,但那完全是無意識的行為。真正感覺到手不屬於自己的是卓木強巴,早在他鬆開主繩倒撲向巨石的那一刻他就感覺到,大腦已經失去了對手的支配權,連動一根手指也是不能。
張立吐盡苦水,抬起頭來,正看見胡楊隊長直立面對著風襲來的方向,那蓬亂的鬚髮使他就像一頭守護獅群的雄獅,其餘的人大多還彎腰傾瀉。胡楊隊長也看見張立了,對他道:「奇怪,風好像小了。」
張立這才發覺,果然,雖然身上的力氣在繩龍上耗得七七八八,但此刻一隻手擎著主繩,竟然不會被風吹得想要飛起來,也就是說,風速確實小了。難道說,這死亡西風帶今天開恩了?張立正暗自慶幸,突然身後「咕咚」一聲,回頭一看,卓木強巴的手握不住主繩,被風吹倒在地,正向遠處滾去。雖然說主繩還連在安全帶上,但是主繩末端並未打結,照這樣下去,卓木強巴極有可能被風吹離主繩,最後不知道飛向何處。
張立輕呼一聲:「強巴少爺——」伸手一撈,沒有抓到,自己險些被風刮倒。這時,前方的亞拉法師見狀,單手一試風速,感覺自己能通過,拔刀劃斷抓繩和安全帶,略一調整呼吸,突然一個旋轉,就繞過了身後的唐敏,隨後冰爪一點一靠,竟然奇妙地變成反向旋轉,又繞過了張立。亞拉法師身體在風中高速旋轉著,忽左忽右,就像一個陀螺,任憑風吹得他東搖西擺,就是吹不倒,並以極快的速度接近卓木強巴。
只眨眼工夫,亞法師就抓住了卓木強巴,冰爪一蹬地,身體如釘子般紮在了卓木強巴身後地表,並伸手操起繩子,捆在了自己腰上,卓木強巴後退之勢才停下來。
卓木強巴無奈地看著自己的雙手,勉強動了動雙肩,苦笑道:「不知怎麼的,突然就動不了了。」
亞拉法師一手抓牢繩索,一手捏住卓木強巴左臂,一捋一掀,凝神道:「被勒得太久了。你一定要讓手動起來,讓血液流動,不然會
壞死的。」
另一頭,胡楊隊長見卓木強巴暫無危險,也道:「不對,這風不是減小了,而是在變向!馬上走,只有這個機會,快,一旦風向改變,情況會更糟!」
岳陽一聽,又緊張起來了,忙道:「怎麼……怎麼會變向的?」
胡楊隊長道:「沒時間解釋了,趕快離開。」
呂競男道:「用大力踢冰步,不能冉出現滑墜了,一定要固定好安全點。走,動作快!」
這群人幾乎貼著地面半爬行前進,頂著凜冽的西風,冒著猶如槍林彈雨的飛沙走石,艱難向前挪移。也不知爬了多久,狂風嘶吼中,迷霧漸升,能見度下降不足三十米了,此時若有巨石飛來,更難躲避。驀然前方出現一塊巨岩,高約五六米,在狂風中穩如磐石。敏敏欣喜道:「快看!快看,那邊有塊大石頭,我們可以去避避風!」那心情,就好比抱著木板在海上漂流了數日的人突然看見孤島一樣。大家也都在暗中鬆了口氣,能躲在巨石背後,起碼可以恢復少許體力。
距巨岩不到五十米時,卓木強巴提醒前面領路的亞拉法師道:「好像不對,我感覺不對!」
亞拉法師反應何等敏捷,聽卓木強巴一說,馬上聯想起山腳下藏民所說的雪妖在迷霧中捉人的事,當下二話不說,拔出獵刀灌人全力向那巨岩擲去。果然不出所料,那穩穩當當的巨岩突然暴漲,身形又高了一大截,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朝遠方遁去,在風中直跺得地動山搖。
呂競男微微搖頭。不可想像傳說中的雪人是與人擁有近親血統的龐然巨獸,它們極有可能擁有智慧。像這般蹲守在迷霧中等人自投羅網,一旦過於靠近,因為形體和力量上的差異,將連還手的機會都沒有,這樣的對手太可怕了。
胡楊隊長突然道:「跟著它走!」
岳陽大驚道:「胡隊長,你不會真的想捉一頭回去吧?!」
胡楊隊長道:「笨蛋!這西風帶的極限風速,連雪妖也無法抵擋。它們常年生活在這一帶,一定熟悉路況,跟著它走才有生還的希望!」
「咿?將劣勢轉變為優勢了,居然知道跟隨雪妖尋找出路,看來他們這兩年的特訓沒有白費啊。」莫金以讚許的口吻說道。
伊萬道:「沒有用的,他們攀著防冰繩,不可能追得上雪妖,又不敢開槍,因為那樣隨時會引發雪瀑洪流。西風帶裡的風,似乎開始狂亂起來了?」
馬索對莫金道:「老闆,我們也需要找個地方隱蔽起來,不然風向變了,連我們也可能被吹走。」
莫金點點頭,三人向遠離西風帶的地方撤去。莫金回望一片迷霧茫茫的西風帶,心道:「可別讓我失望啊,強巴少爺!」
朝雪妖逃亡的方向邁步,果然西風呈逐步減小趨勢,風速越小,這群人前進的速度便隨之加快,卓木強巴一直在做恢復手臂的屈伸,似乎漸漸找回了擁有一雙手的感覺。但雪妖那如山的身影在迷霧中卻漸漸淡了,胡楊隊長滿心憂慮。一旦失去這活動的路標,他們將永久迷失在死亡西風帶。
胡楊隊長忽然想起了方才亞拉法師那驚人之舉,伸出一隻手臂試探風勢,風勢似乎在進一步減弱。但胡楊隊長知道,在這狂亂的西風帶,造成這樣的情形是因為,另一股更強烈的氣流正在逐步形成,它的龐大在削弱強西風的風勢,一旦它成型,就不會是死亡西風這樣簡單了——那叫剃刀風,甚至將超越最可怕最黑暗的南極殺人風。
胡楊隊長一邊抵禦西風前進,一邊告訴大家道:「這樣下去,我們很快就會失去雪妖的方位。另一股更強烈的風團正在形成,在那之前我們找不到避風處,沒有人能活下去。我們得冒一個險!」
岳陽道:「說吧,我們要怎麼做?」
胡楊隊長道:「如今風勢已經無法將我們吹離地面,趁這個時候,我們不要主繩,只需隊員間的安全帶連接,借助西風的推力全速前進。」
數秒間出現了短暫的沉默,胡楊隊長這個建議實在太過冒險。不拉緊安置了固定點的主繩,憑數人之力合體前進,要是再發生剛才那樣的繩龍事件,那可是全軍覆沒的後果。而且,這個建議是建立在他們一定能找到山峰間凹谷的基礎上的,如果找不到的話,就算他們拚死穿越了死亡西風帶,又該如何回頭?
胡楊隊長急了,詢問道:「你們倒是說話啊,我們或許只有這一兩分鐘的時間,一刻也耽誤不得的!」
呂競男第一次咬住了下唇,這是關係著全隊人性命的決定,她看了看亞拉法師。法師也是眉頭緊鎖,他知道自己剛才的動作,那是危急時的實力完全爆發,就連呂競男也無法做到。岳陽將手按在了獵刀上,只要呂競男一聲命令,他馬上拔刀砍斷主繩,一群人將在西風的推動下朝沒有方向的西風帶全速衝刺過去。
僅是幾秒時間,時空卻如被冰凍結,他們要再次與死神賭猜硬幣,生死各佔百分之五十幾率。終於,呂競男在權衡利弊後,斷然下令道:「砍繩!」
只聽岳陽一聲:「斷繩。」眾人頓時覺得那股抵禦西風的巨大的拉力陡然一鬆,全在西風的吹送下不由自主地向前飛奔起來。
西風用它最後一口氣息,像趕著回籠的鴨子,將這群被連成一線的人抵得腳步虛滑,踉踉蹌蹌。他們就像參加合作運動的選手,全被拴在一條繩索上,其中任何一個人奔跑不能保持與大家同步的話,整隊人就可能被拖倒。
若前面攀拉著主繩前進,可以比作在洪濤中駕帆航行,那麼此刻,他們便是搭乘斷了桅桿的木板,方向再不受控制,僅能聽憑西風的擺弄。或許希望就在前方,或許是死亡,這時刻誰還去考慮那些呢,每個人都只知道奔跑,全力奔跑,只有跟上風的速度,身體才能在自己的控制之下。霧氣究竟濃厚到哪種程度,也無法判斷,更糟糕的是,雪妖的身體終於消失在迷霧之中,再也尋不到了。
不知道奔跑了多久,到後來幾乎變成了本能的逃亡跑動,是風推著他們在跑,還是他們自己在跑也分不清楚了。腳下的凍土漸漸變成冰漬,冰漬堆積成雪毯,雪毯變雪襖,雪襖又漸變雪槽,深一腳淺一腳,跑得連滾帶爬,撲騰滾落的聲音此起彼伏。「撲」的一聲,亞拉法師撲倒在雪地裡,一個轉身避開身後卓木強巴的下撲之勢,手像美國的自由女神像般高舉,嘶聲道:「我們,出來了!」
卓木強巴從積雪裡將臉抬起來,顧不得抹去臉上的雪花,只見眼前,那如蘑菇一般的積雪堆中,猶如一道裂紋,傘蓋的中間出現了夾縫。他們這條雪路正可以通過夾縫,直抵峰頂。
身後的張立也大力一撲,扎向積雪,他知道,這次又賭贏了死神。至少在這裡,感覺不到一絲西風,死亡西風帶,對他們而言,已經成為一個過去式的名詞。呂競男向胡楊隊長投去感謝的目光。胡楊隊長站在沒膝的積雪中,看著卓木強巴,用眼睛再次告訴他:「在我們這樣的環境裡,如果你想不到將會發生的情況,那麼結局只有一個,就是以你的生命為代價。」
方新教授就坐在岳陽的旁邊,略微有些喘息,雖然帶著頭套,依然可見他眼中的笑意。
岳陽道:「雪妖應該是消失在這附近的,我們還真該感謝它為我們領路。」
胡楊隊長看著腳下,不住搖頭。凍土!雖然在西風帶中出現了裸露岩層,可如今接近峰頂位置,腳下竟然又變成了凍土層。他攀登過無數雪山,從來沒見過凍土層如此接近峰頂位置。要知道,雪山頂上常年的絕對低溫加上可怕的暴風,任何凍土都會碎裂,被風吹走。雪山頂除了積雪便是堅硬的岩層,這凍土層出現在極高海拔,任何科學都無法解釋,可它偏偏就出現了。
胡楊隊長順著裂口望去,唯有那積雪堆裂口上方,才露出黑色如鋼鐵的裸巖。『
呂競男激勵道:「嘿,小伙子們!大老爺兒們!別停下,一鼓作氣,將這最後的兩百米衝過去!我們馬上就能登頂了廠
胡楊隊長也反應過來道:「快站起來!不想死的……」
呂競男穩穩地向峰頂一指,這群人又開始緩緩地、艱難地向頂峰攀去。這條雪裂縫下方直為土層,兩岸的夾縫好似懸崖高牆,又把風擋住了,原本登頂是最困難最危險的一段路程,在這女神斯必傑莫大雪山,反而成為最安全最輕鬆的一段路程。
爬到一半時,呂競男耳機突然出現「畢剝」的雜音,這一微小細節沒能逃過她的耳朵,她馬上詢問道:「老胡,老胡,電子信號出現干擾,你那裡有什麼反應沒有?」
胡楊隊長的聲音雜亂地傳回:「啊!你說什麼?似乎有……你聽……了嗎?」
呂競男忙道:「大家……聽到了嗎?你們的通訊如何?」
耳邊一片雜音:「……官,我……」「干擾……」「……想……」
呂競男除掉頭盔,拔掉吸氧器,微微地呼吸,雪頂的空氣真冷啊。方新教授也早除掉了頭盔,道:「我知道這種情況,是強磁場反應。這峰頂或許蘊藏著巨大的磁場能量,一些天然的磁巖可以屏蔽所有的電子信號,就和我們在倒懸空寺裡遇到的一樣。」
呂競男眼中閃過深深的不安。如果這峰頂無法使用電子儀器的話,他們就好比失去了眼睛,那靠什麼來尋找那處凹谷人口?
當他們攀登上雪山頂峰時,已經晚了一步,漫天的迷霧將整個山頭遮得嚴嚴實實。舉目四望,白濛濛一片,若非繩索相連,依稀還能看見幾個人影,恐怕早就走散了。儀器拿出來,不管怎麼擺弄,就是沒有半點反應。而究其原因,自然是在下面耽誤了太久時間。
胡楊隊長探頭望了一會兒,趕緊退下來吸氧,遺憾道:「所有的電子儀器都無法使用,這等於斬去了我們的五官四肢。這個情況確實出乎我們的意料之外,喜馬拉雅山脈中竟然有一座磁峰,這……這確實是我們事先的疏忽啊。」
如今這群人在斜的雪面上連成一條線,兩岸積雪高堆成一線天,中間裂縫只容兩三人通過。峰脊就在他們頭頂上,西風在裂縫外肆虐。
方新教授道:「這樣不是辦法,如果找不到坳口,我們可就被困死在這裡了。」
胡楊隊長道:「不然這樣,沿山脊橫向搜索,實在找不到我們就從另一側下山。」
張立道:「那不是就越過國境了嗎?」
巴桑冷冷道:「這裡是無人區,哪裡來什麼國界。」他們以前就是總翻山脈越界的。
亞拉法師擔憂道:「峰脊的西風,比堆雪區下面只大不小吧,要想在峰脊作橫向移動,難度很大啊。如今腳下是厚厚的積雪層而不是凍土層,連固定點都無法安置。」
張立道:「關鍵還是無法使用儀器造成的。哎,如果我們有不需要電和磁的探測儀器就好了。」不過,在現今社會,不需要用到電和磁這兩種原理的探測儀器,似乎還沒有。
唐敏道:「可老是困守在這雪窩裡也不是辦法,我們的氧氣堅持不了多久的。而且在這裡,結營食宿都是問題,根本做不到。」
胡楊隊長道:「這還不是我所擔心的問題。這積雪看起來結實,其實很容易塌裂,如果我們長時間在這裡待下去,兩邊的雪塌下來,我們全都會被埋在下面。」。
亞拉法師道:「能見度太低了,風也很大,就算要在山脊偵察,全員行動也只會增加風險。我建議,我、強巴少爺、巴桑和胡楊隊長,就我們四人上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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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陽道:「為什麼我們去會增加風險?」
張立道:「我想我能理解法師說的風險,但是為什麼教官不能去?」
唐敏道:「已經走到這裡了,就這樣退回去,豈不是前功盡棄?」
幾乎人人都在發言,狹小的通道內傳聲又好,聽得卓木強巴頭都大了,他不禁道:「別吵了,大家安靜一下!」聲音並不大,但言語中一種威嚴油然而生。就在那一瞬間,所有的人竟然都安靜了下來,望著強巴少爺的方向,那如山的體型起到了鎮定人心的作用。卓木強巴淡淡道:「討論不會有結果,我們聽胡楊隊長說。」
胡楊隊長道:「亞拉法師的建議值得嘗試。現在貿然前進不是辦法,毅然後退也非首選,最好的辦法就是我們幾個先上去勘察。如果實在找不到,那就只能回撤了。」
亞拉法師向大家解釋道:「我是這樣考慮的:胡楊隊長有極地經驗,巴桑有類似經歷,強巴少爺的體型在對抗狂風上有一定優勢,而我嘛,我想自己在西風帶裡還是有一定活動能力的。我不是說你們其餘的人不行,只是要把各方面的優勢集中起來,達到最好的效率。」
胡楊隊長道:「而且,有你們幾個人成為我們的固定點和回撤指向,我們的成功率將大大提高。如果沒有其他意見,就這樣定了。把工具給我們,我們即刻出發。」
唐敏握著卓木強巴的手道:「小心啊。」
卓木強巴微微一笑道:「放心,胡楊隊長是老而成精的人,沒有他,我們哪裡能抵達這裡。有他罩著我,就算遇到雪妖,我們也能捉兩頭回來。」
四人帶上鋼釬、冰錐、繩索等器械,扔掉了部分電子儀器和攝像機一類無用的裝備,開始在山脊頂峰探索。剛一探頭,西風便如刮骨鋼刀般襲來,在這狂暴的西風中,四人的探索範圍實在不能很大,他們計劃左右各行二百來米,那已經是包括積雪堆在內峰頂的全部範疇了。
可是,如今的能見度不足五米,在這茫茫的霧氣當中,又能勘察到什麼呢?四人沿山脊向西北向前進兩百來米後,又向東南向走了兩百來米,巴桑撤掉吸氧面罩道:「不行,已經是積雪堆邊緣了,在這積雪堆傘蓋上,除了我們上來那道裂縫,再不見其餘裂縫,這上面根本沒路。這積雪堆,是呈一個丁字的傘形頂峰,不管從哪個方向下去,都必須垂繩。還有,我現在懷疑,我們究竟是不是登上頂峰了?」
卓木強巴舉目四望,一片白障。亞拉法師也露出了迷茫的目光,在這樣的大霧中,沒有人知道,他們是不是已經成功登頂。胡楊隊長搖頭道:「先不管它,我們垂繩試試再說。」
卓木強巴道:「這裡範圍這麼大,我們該從哪裡垂繩呢?」
胡楊隊長道:「找幾個固定點,都試一試。最多高度一百米,這裡西風太大,下滑距離太遠有主繩繃斷的危險。」
在積雪堆,他們選擇了七個試垂繩點,一一試探,但無一例外地無法觸底。四周全是茫茫一片,上不沾天,下不著地,前後左右皆不見山壁。四人重回峰頂積雪堆,這時能見度更低了,根本就什麼也看不見,胡楊隊長道:「根據衛星地圖的比對,加上電腦分析,那地圖的確指向這山頭及其周邊,而且雪妖也是在這附近消失的。只可惜,上山有門,下山無路,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卓木強巴道:「要不,我們再多試幾次?」
胡楊隊長道:「不行,主繩磨損很厲害。而且你看,就目前這樣的天氣,試再多次也沒有用。」
巴桑道:「會不會積雪堆太厚?我們換到山脊試試?」
胡楊隊長和其餘二人對視,相互一點頭,道:「可以試一試。走,我們回撤,去告訴他們。」
離開積雪堆時,巴桑眼望迷霧,多麼熟悉的感覺,被冰冷的雪霧籠罩,看不見前路,耳邊只有風,憤怒的風。突然一個畫面在他腦海裡一閃,是什麼?當年好像也是這樣,對,是從某處山脊,突然就滾了下去,好像是?又好像不是,到底是怎麼回事?巴桑將手伸人頭套,死死拽緊那寸許的頭髮。』回到裂隙處,將情況向大家一說明,一行人又從雪裂一線天走回積雪堆下緣,雖然西風狂亂,但在積雪堆下緣風勢不足以構成威脅。但是從裂隙繞往山脊這段路程,卻是大家走得最為提心吊膽的一段。寒風橫掃,大家在雪地裡蹣跚前進,每一步都深深地插入雪地裡,最淺處也是沒膝而過,深處更是齊腰,可謂舉步維艱。大家緊緊地攀搭在一起,唯恐有誰不慎跌人雪地裂縫中去,那將和跌人冰裂縫是同一個結局。
在這積雪堆下前進,不敢高聲語,頭頂是萬丈懸冰,隨便崩掉一小塊,也足以令他們全軍覆沒。這裡風不及西風帶狂野,冰雪不及冰裂區突兀險峻,但卻是他們走得最為小心謹慎、最為心中惴惴的一段路程。除了頭頂的累雪高懸,那茫茫霧障中,誰又知道前面會不會突然出現那巨大到可怕的怪獸。大家的話出奇的少,只是默默地用手摸著積雪堆的邊壁前進,另一隻手握成拳頭搭在前面一人的肩頭,手裡緊緊拽著確保性命的安全繩。
路程並不長,但停留的時間卻是最多,因為——危機四伏。何謂四伏:首先是迎面而來的狂亂的風,時不時從積雪堆下沿掃過,不知道它什麼時候會來,而對抗西風需要全體隊員成陣形排列,鋼釬冰鎬鐵鍬全部用上,每次西風掃過都讓隊員們精疲力竭;而頭頂那萬鈞的積雪,僅形體就比裂冰區的冰磚大上百倍,上面佈滿裂紋,不知道它什麼時候會垮塌,帶給這群人無形的壓力更是空前的巨大,特別是風掃過時,更岌岌可危;還有在積雪堆下緣靠外側朝向,還有羅列著許多好似冰塔林的白色雪丘,但是比冰塔林稍顯矮小,看上去就像一個個巨大的饅頭,胡楊隊長驚恐地告誡隊員,那是凍脹丘,由於凍土溫差而產生的膨出,就好比一個個包裹著高壓氣體的定時炸彈,隨時都有可能發生爆炸,那就是威力驚人、被喻為冰火山的破壞性自然奇觀;不僅如此,在隊員們身後看不見的迷茫雪霧中,還遠遠吊著一種更為隱秘、更為可怕的威脅,憑借卓木強巴和巴桑過人的危機感,時不時叫大家停下,全神貫注地警惕來自身後看不見的危險,有時數分鐘,有時十幾分鐘,直到大家呼吸凌亂、心跳加速,冷汗出盡,才被告知可以繼續前進了。雖說沒有直接面臨生死關隘,但有這四種潛伏的危機,在這積雪堆下空隙前進,想快起來是不可能的了。
大家都牽著手裡的繩索,默默無語地前進。亞拉法師和方新教授開始預感到失敗的臨近,其餘的人也被一種冰冷的氛圍所籠罩剛走沒幾步,岳陽開口道:「其實……」胡楊隊長突然低呼:「小心!」並帶頭撲倒在地,向外側翻滾,其餘隊員想也不想,跟著翻了出去。剛離開空隙,一塊一人多高的積雪砸了下來,在地上騰起一股白霧。
胡楊隊長鬆了口氣道:「好了,以後說話時小心點,聲波振動隨時會導致突然塌方的!」岳陽捂緊了自己的嘴。
不知道繞了多久,前方天空陡然開闊,霧氣也為之一亮。胡楊隊長輕呼一聲:「繞到山脊了。」全體成員才不由得鬆了口氣,心中兀自跳個不停。
在山脊頂端,同樣不見有路,拿出儀器,依然雜亂髮音,電子數據跳個不停,根本無法使用。方新教授歎息道:「看來,這一帶山脊全都被強磁場包圍著。這是一個天然屏障,若非它的存在,那帕巴拉神廟恐怕早已被人發現。」
亞拉法師道:「不僅如此,還有那霧氣和西風帶,難怪那麼多冒險者都失敗了。要在這裡……」他忽然一頓,不再說下去,但誰都明白,法師想說的是「要在這種環境下找到神廟人口,那是絕無可能」。
所有的隊員都焦慮起來,以卓木強巴為最甚。他們以為,拼得九死一生才搶到了地圖,這次找到神廟的希望是最大的,可是,殘酷的現實將他們的美好夢想化為灰燼。在這裡,任何儀器都無法使用,視力只能看到一兩米遠,一爬上山脊,西風就將人往回推。還有那躲在迷霧中的巨獸,不時捉了人去,生裂活吃掉,想想都令人心寒。只有方新教授,自己的憂慮成為了現實,心情自然複雜,但現今,他想得更多的是該如何返程。那西風是將他們一直推向積雪堆,如今返回,將比來時更加困難。
呂競男道:「我們翻過山脊去看看,現在只希望能從另一側發現些什麼。」
亞拉法師還是走在隊伍最前,剛剛攀上山脊頂端,突然身體懸空,法師一把抓住了繩索,後面幾名隊員合力將法師拉了回來。亞拉法師變了臉色道:「我們是否走出了積雪堆?怎麼感覺還在積雪堆邊緣,一到脊頂就沒路,難道這整條山脊都是丁字形懸崖?」
胡楊隊長道:「不可能,我們是從下面一步一步爬上來的,山脊不可能是丁字形懸崖。不過,了字形懸崖倒有可能出現。」
亞拉法師道:「要不我再下去看看?」』
主繩被固定拋下,法師拴緊安全帶,滑繩而下,只片刻工夫,身影就消失在茫茫霧中。隨著時間的推移,大家的心也越懸越高,就在岳陽幾乎按捺不住要去拉繩子聯絡法師時,亞拉法師又爬了上來,一直吸了許久氧氣,才緩過勁兒來。看著法師的身影從迷霧中現身,巴桑腦海裡突然一個激靈,右手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下意識去摸挎槍的地方,可惜,這時他沒有挎槍。大家都圍在法師周圍,沒有人注意到巴桑的舉動。
亞拉法師緩過來,不住搖頭道:「不行,看不見底,我下滑了約有一百米距離,還沒有觸及任何實質性的東西。四周都是白霧,什麼都看不見。我向周圍發射了飛索,也沒有碰到任何東西。」
胡楊隊長重複數據道:「下滑一百米,方圓二十米內沒有任何山體,也就是說,這山脊是向一邊傾斜的斷崖模式,山脊的另一側完全內斜,而且傾斜角度很大。」
呂競男道:「不錯,這和一些專家的大膽推論很吻合。專家們推斷,在這附近有一個地段,是由於山脊中裂而形成的凹谷,那裡極有可能便是帕巴拉神廟的所在地。」說著,她將雙手指尖相對搭成倒「曠字形,隨後將雙手分開一段距離,看著右手道,「這是中國方向的斯必傑莫雪山。」又看著左手道,「這是尼泊爾方向的。」最後看著雙手中間的空隙道,「這,就是專家推斷的雪峰裂口,下面就是帕巴拉神廟所在。」。
張立恍然道:「竟然是這樣。且不說至今沒有人能從中國方登頂,而且就算從尼泊爾方向登頂,也只能從尼泊爾方向返回,因為這根本就不是一個雪山山頭,而是兩個,中間是無法逾越的大裂縫。」
岳陽也一擊掌道:「這裡一年四季都是迷霧,加上強磁場干擾所有電子儀器,有了這兩件天然的保護層,不管是衛星航拍還是近距離觀察,都無法窺見大裂縫的真實面貌。難怪….—難怪過了一百多年,始終沒有人能找到帕巴拉神廟!有了這些霧,就算神廟在你面前你也看不見啊!」
方新教授道:「就算知道又怎麼樣?現在我們的問題是,應該如何去找到那唯一可以下去的地方,人口究竟在哪裡?」
胡楊隊長頹然道:「現在的關鍵就是我們找不到那個人口。原本地圖標注就只有一個範圍,指向積雪堆峰頂和其周邊衛峰,但是我們在峰頂上面試降了七次,每次都下滑百米以上距離,沒有一次可以接觸到山體。關鍵是這霧太大了,我們來晚了一步,繞道山脊,已經是沒有辦法的辦法。我們希望能找到裂口邊緣,現在看來,這個裂口估計比我們預期的還要大,從這霧氣籠罩的範圍來看,直徑恐怕超過了三十公里。」
所有的人都望霧興歎,在這樣大一個範圍內進行試垂下滑,比大海撈針又能好多少?那需要多少時間來完成?況且,他們選擇的是這個山頭最風和日麗的一天,若換了其餘時間來,僅那百米每秒的剃刀風,就足以扼殺一切生命。
方新教授突然問道:「巴桑,你在這個環境裡,試試看能不能回憶起什麼。比如當時你們是從哪個地方滾落下去的?周圍的地形如何?」
巴桑苦笑道:「當時情況和現在的確很像,可是你們看看四周,你們能告訴我周圍的地形如何嗎?」大家只是搖頭。兩米以外,人只是一個淡淡的朦朧影子,更別說和白霧連成一片的雪峰。
『
咬了咬牙,巴桑道:「不然我再試垂一次,看看能不能回憶起什麼來。
一行人繼續沿著山脊向東南退去,又走了幾百米,選了一個試垂點,大家開始裝置,準備把巴桑放下去。
[巴桑的回憶]
吊在半空中,白霧像水一樣在身邊流動,眼前是一片迷幻的白色,那霧中彷彿有海市蜃樓,又彷彿一無所有。巴桑扯掉了自己的頭套,他平靜地呼吸,這裡的氧分很微弱,但他感覺自己頭腦前所未有的清醒,冷暖的驟然交替讓他的大腦保持最佳警覺狀態。在霧裡,究竟有什麼呢?巴桑詳細地回憶著,他想起了那些隊友,許多人,在類似西風帶的地方艱難前行。不,風勢和風力絕對沒有這次這樣強勁,可是周圍的迷霧是相同的,什麼都看不見,眼前只有雪和霧;什麼都聽不見,耳裡只有風在嘶吼。那個最先掉下去的人是誰?當時,似乎可以通訊?他們用的什麼通訊器材?不對,好像有人跟著跳了下去,是下去之後才可以通訊的?究竟當時滾了多久才停下?最後看見的是……綠色,一大片近乎天堂的綠色,是草還是樹,巴桑分不清了,這是他記憶裡所能搜索到的最後一幅畫面。他還聽張立說起過,在他們第一次找到他的時候,自己還告訴卓木強巴他們,那裡有草坪,有藏羚羊,還有恐怖的植物和別的什麼東西,可是現在,他全都回憶不起來了,只記得醫生這樣說:「因為刻意地想要去回憶起來,反而陷入了更深的封閉狀態,連帶相關記憶都被封鎖起來了。你最好不要再去刻意回想那段經歷,這樣做很危險,最糟糕的情況是——可能導致你的猝死。」
巴桑歎了口氣,用飛索在四周探射了一遍,依然每次都落空,這山脊完全是懸空的崖壁,沒有用,他只能攀回去。
在巴桑下滑期間,唐敏建議道:「如果……如果這道裂縫足夠大,我們是不是可以冒險傘降呢?」張立和岳陽覺得似乎可行,發出了「咿」的聲音。
「不行!」胡楊隊長反對道,「這下面風勢如何?這下面究竟是什麼樣子?這下面究竟有些什麼?我們一無所知。什麼都看不見,如果傘降懸掛在半空的話該怎麼辦?如果傘降到雪妖面前,該怎麼辦?而且有這道天然的屏蔽層,恐怕一旦下去就將失去對外界的所有聯繫,那麼,下去了能不能出來?下面有沒有可供生存的條件和空間?未知因素太多了,就算是冒險,也不能冒這種把握為零幾率的險。」
岳陽道:「除非在安全著陸點裝有激光發射裝置,直接從太空由衛星定位,這樣才敢傘降。」
方新教授補充道:「還有一點,希望你們能注意。在我們之前,已經有無數人來過這裡,我相信,其中不乏冒險跳下的人,但他們都沒有成功。也就是說,下去的人,沒有一個能再出來。」
卓木強巴暗想,不對,導師這話不對,巴桑出來了,唐濤也出來了,只是他們一個喪失了記憶,一個瘋了。」關鍵是不知道他們是從哪裡下去的,究竟是不是這個地方還無法確定。
就在此時,巴桑攀繩返回了。就在他爬上山脊的一瞬間,一幅畫面,不,應該說是一種回憶,被深深掩埋的回憶突然出現在腦海裡,他耳邊出現了幻聽,聽見有人用尼泊爾語大喊:「快走!別回頭,別回頭看!它們來了!來了!不要回頭!不要停!」還夾雜著許多嘶號、哀呼,那痛不欲生的聲音,如果非要形容的話,卓木強巴他們在可可西裡倉鼠洞穴中聽到的,便是那種聲音。
巴桑想起來了,那呼叫的是隊長,曾經最讓他欽佩最讓他敬畏的隊長,他第一次聽見隊長發出這種絕望的叫聲,彷彿世界要滅亡了。他回頭了,是的,當時回頭看了一眼,因為隊長淒厲的叫喊,他的發音已經完全變聲,巴桑第一次沒有聽從隊長的命令,他回頭了。他看見一團紅霧,到處都是紅色的霧,紅色的雪,那是地獄才該有的景象。巴桑眼前突然出現了一個個模糊的身影,就像亞拉法師剛才那樣,在霧中突然出現了,先是模糊的頭部,然後是軀幹,一個,又一個,它們似乎在追逐。自己在亡命地奔跑,手裡拿著槍,穿著防彈的衣物,腰間別著威力巨大的爆炸性武器,可他只想逃,逃,逃……
眼前的人是誰?不對,這具白骨是誰的?也不對,這人還活著,只剩下一堆白骨,可他還活著。那一雙眼睛還在眼窩裡轉動,只是臉皮被撕掉了,內臟肌肉被吃光了,但腦子一定還是活著的,似乎想表達什麼,手指向一個方向,眼睛也看著那個地方……身下是血染的雪,白骨是白雪的白,這人是誰,好熟悉……
是隊長嗎?那個自己最欽佩最敬畏的男人?那個讓自己以為是世間最強的男子?那個數秒鐘前還在呼叫自己別回頭,別回頭看,只朝一個方向跑的男子?自己在霧中,難道又跑回來了?
藍蜘蛛特種部隊,這支足以傲視軍事界,讓世界各國都為之重視的特種作戰部隊,他們經歷的不是戰爭,是屠殺!身邊的白骨一具接著一具,全都是自己的隊友嗎?剛才慘叫的就是他們嗎?血啊,染紅了雪,也染紅了霧,呼吸進人肺裡的,全是隊友的血。霧中的風還在呼號,有什麼東西從霧裡出現,它們包圍了自己,那數量,它們究竟是什麼?那身影如此模糊,卻讓人戰慄……
眾人發現,巴桑重回山脊後,突然抱著頭,一雙手竟然抓破了頭皮,牙齒咬著發出咯吱的聲音,從腳跟到髮梢,一身上下,都在顫抖。張立、岳陽見狀,趕緊把巴桑拖下山脊。上次在倒懸空寺裡,那種會蠕動的籐蔓只是讓巴桑狂躁,這次明顯症狀更加嚴重。
胡楊隊長看著神色痛苦的巴桑,呂競男正在一旁令他安靜下來:「……沒事的,想不起來就不要去想了,沒事的,一切都還在控制中,你很好,你周圍的人也都很好……什麼事都沒發生,你看見的、聽見的,都是幻覺,快醒過來,士兵!……給我一支噴霧鎮靜劑……」她轉過頭來,對卓木強巴搖頭道:「看來,我們不得不回撤了。」
張立失聲道:「為什麼?我們還可以多試幾次啊?」岳陽也忙道:「是啊,說不定多碰幾次,就碰到邊壁了呢?」
唐敏更是急得快哭了,道:「要是這次撤回去,我們就要再等一年才能到這雪山頂來了啊。難道真的沒有別的辦法了嗎?胡隊長?你極地經驗豐富,應該有辦法的?你想想辦法啊?」
方新教授和亞拉法師沒有說話,或許只有他們兩人事先預料到了這樣的結局。
卓木強巴也沒有說話,或許一切都是命數,只是這樣回撤,實在太不甘心了,這算什麼?算失敗嗎?兩年了,所有努力付諸東流,還有機會再來一次嗎?
胡楊隊長向其餘成員道:「沒有機會,冒險的幾率都沒有還怎麼找?而且,你們自己看看自己的氧氣減壓閥,剩下的氧氣已經不多了,在這微氧環境中,我們的體力將下降至不足平時的百分之三十,再不回撤就走不了了。失敗的不只是我們一支隊伍,我們迄今還無一人傷亡,已經可以說是獲得了巨大的成功,當然,這話要等我們再衝過死亡西風帶才能說。我作為你們的特別顧問,就有義務協助你們的教官和指揮官讓你們安全返回,這種沒有任何可能性的冒險行動我是不會支持你們繼續下去的,除非下一刻,這漫天的濃霧立即消失,你們認為可能嗎?」
唐敏輕輕地靠近卓木強巴,低聲地詢問:「強巴拉……」
張立、岳陽、亞拉法師、方新教授……大家的目光都齊齊地投了過來,卓木強巴心中一熱,如果自己堅持的話,他們全都會留在這裡陪著自己,哪怕是去送死他們也不會猶豫。胡楊隊長也看著他,呂競男的視線也轉移過來,巴桑也漸漸安靜,都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目光中滿是詢問和期待。
因為一個縹緲的夢,而結識了一群以性命相托的人,這是卓木強巴在第一眼看見那張紫麒麟照片時所沒想到的。是捨棄夢想還是捨棄朋友的性命,他必須在兩者間做一個抉擇,幾乎沒有考慮,他便選擇了前者。雖然說這次失敗了,但並不代表他們已徹底失敗,線索還會有,機會還會有的,況且……人生論知己,一個人能有幾位朋友以生死論交,只一句話,就將性命毫無保留地交在你手中,並無怨無悔,無求回報。看著那一張張鮮活的面孔,敏敏、張立、岳陽,他們不能死,他們的青春才剛剛開始譜寫,他們今後的人生會步向輝煌;巴桑不能死,他已經經歷過,承受和負擔了太多,他已贖清自己的罪過,本該迎接新生;胡楊隊長、亞拉法師、呂競男教官、方新教授,他們更不能死,他們本是國家的棟樑,是各自領域的權威,更是給予自己極大幫助的人,他們的存在,可以說比自己的存在還要重要。
想到這裡,卓木強巴不禁微微一笑,道:「我們應該聽專家的,那麼,就撤吧……」
「強巴少爺……」張立和岳陽幾乎同時叫出聲來。唐敏鼻尖一酸,眼淚幾乎奪眶而出,卓木強巴放棄了尋找夢想的靈魂,就好像割捨了她自己的肉。這是一次絕佳的機會,他們曾離神廟那樣的接近,就這麼放棄了,沒有任何理由的。
方新教授拍了拍卓木強巴的肩頭,每一拍,都敲擊在卓木強巴的心底。直到教授點頭,卓木強巴才強忍著一股悲慟,回應地點了點頭,堅毅、決絕。
胡楊隊長看不明白了,這個大個子在隊伍裡,既非領導者,又沒有什麼過人之處,平時表現也不突出啊,這大家怎麼都盯著他看?他哪裡知道,卓木強巴不僅作為這次行動的發起者和資助者,在這支隊伍中,他幾乎是一種精神領袖的身份,每個人都以他為核心而凝聚在一起。方新教授是合作夥伴和領路人,唐敏渴望永久相伴不分離,張立早在可可西裡冰溶洞便暗中許下了誓言,岳陽則將那個脫掉衣服包裹自己,以肉身對抗殺人蜂的背影銘記在心,巴桑是強巴拉家老僕的弟弟,他的加入帶著半還恩情,而亞拉法師和呂競男,似乎也是因為強巴少爺才出現在這支隊伍之中,一旦卓木強巴倒下,這支隊伍瞬間便會土崩瓦解。誠然,他的武技不及亞拉法師和呂競男高強,他的知識不及方新教授和胡楊隊長淵博,他不如張立和岳陽機敏,沒有巴桑的冷漠,也沒有唐敏的狡黠靈動,但他靜靜地站在那裡,卻給人一種安穩。他記不住的,只會木訥而反覆地記憶,他做不到的,便會持續地重複那個動作,當你再看見他的時候,他已經露出充滿自信的微笑,那種自信,能讓看見的人也充滿信心;身體即是語言,雖然他算不上最健談的,但他那大力的擁抱、有力的握手、在肩頭的攀拍和當胸的攘拳,都讓人感覺到一種真實的親切。他用身體做出的動作,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著身邊的每一個人:我不會放棄夢想,明天,會更有希望。在特殊環境下,不管面對什麼樣的困難,不管遭遇什麼樣的挫折,只要仰頭,還能看見那個高大的身影如鐵塔般站立,隊伍中的很多成員便會覺得,沒有什麼是不能完成的,因為,這是他們眼中的強巴少爺,那高大的身軀會為他們撐起一片天地。
這是一個身份極為特殊的人,這是一個為夢想而執著的人,這是一個以自身行為可以感召他人響應和追隨的人,他叫——卓木強巴。
一些紅色的忙碌的身影在望遠鏡頭中清晰地顯露出來,西風的亂流過後,在巴桑下滑之前,莫金等人就重新攀上冰巖,關注著卓木強巴等人的動向。卓木強巴一行人的表現,看得莫金直搖頭。
馬索道:「看來地圖也沒有清晰地指出人口在山頭的哪個位置,像他們這樣尋找,那是瞎貓抓蒼蠅,毫無可能了。」
莫金失望道:「他們開始回撤了,看來是放棄了。怎麼回事?卓木強巴,這可不像你的性格!」
伊萬觀察了一會兒,道:「他們確實放棄了,正準備冒死重返風暴區。沒有什麼跟蹤價值了,老闆,我們也撤吧。」
莫金將望遠鏡重重地塞回馬索手中,搖頭道:「撤!」
馬索低聲道:「老闆,雖然說我對索瑞斯那個老頑固一直沒什麼好感,但是我覺得,在對這組人的評價上,索瑞斯說得是不錯的。以他們的實力,能攀上雪山頂峰就已經是極限了,靠他們找神廟,那幾乎是沒有希望的。老闆,我們去把圖搶回來,加上另外的線索,我們自己幹吧?」
莫金往馬索屁股上踢了一腳,道:「你懂個屁!」他又回望了一眼卓木強巴等人所在的濃霧範圍,解開衣襟,從吸氧管的後方扯出
一把小小的銅劍。這把貼心懸掛的銅劍在光霧下發出奪目的異彩,劍身為四稜柱體,象徵魑魅魍魎的四隻小鬼分別攀附在劍身四壁,每隻鬼下方都有一行難解的文字符號,劍柄頂端臥著一隻雌雄同體的瑞獸麒麟,劍身柄擋連在一起,倒有幾分像十字架。握著略帶體溫的小銅劍,想起祖父的告誡,莫金心道:「卓木強巴,或許,我們有著相同的宿命也說不定呢。」回撤途中,由於巴桑的突然失控,導致他需要被人架著走。在回撤路上,眾人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憊,比起在倒懸空寺負重傷後還有過之而無不及,不僅是身體與西風對抗將體力消耗殆盡,還有來自精神上的,低迷的士氣在隊員之間相互傳染著。
同時,如何再次通過西風帶,成為隊員們將要面臨的最大難題。他們是抱著破釜沉舟的決心闖過西風帶的,如今,釜已破,舟已沉,他們卻要掉頭回去,誰也不知道,這次,需要出現什麼樣的奇跡才能順利返回。
在西風的亂流之中,隊員們深一腳淺一腳地踏在積雪之上,不時有人滑倒。滑倒的人都沒有做聲,只是默默地又爬起來,或相互攙扶著起來,繼續向前,只是這次,他們的方向是逐漸遠離他們的期望。巴桑的頭套被扯破了,西風凍得他嘴角開裂,就像旱季的龜裂田地,一張臉凍成絳紫色,好似地獄中的青面獠牙。唐敏、方新教授和胡楊隊長的呼吸明顯渾重起來;張立和岳陽更早地消耗掉了氧氣,如今兩人輪換著使用一瓶備用氧;亞拉法師走在最前,但他的步伐明顯沒有衝向積雪堆時輕快了;卓木強巴緊跟在後,那身軀不僅是身後人的避風港;也是一座移動的航標,如今,這座航標也在猶豫,似乎偏離了航道。每個人的眼神中都透著迷茫,他們開始質疑這次行動的結局,到底是失敗在了什麼地方?
去時的路和來時的路同樣漫長,茫茫雪霧中繞積雪堆而行,返回來時的山脊足足走了近一個小時。有了上次的經驗,他們不敢過於靠近積雪堆,以防再次塌方,又不能離得太遠,以免在霧中迷失了方向,只能在積雪堆邊緣附近一個狹長的地帶前進。找到正確的脊線,他們又沿著山脊,準備脫離積雪層,那時,在他們面前的,將是那撕裂一切的西風。
卓木強巴架著巴桑,他的耗氧量極大,備用氧已經出現紅標了。如今就只有敏敏那裡還剩一瓶醫療急救氧,她將那瓶氧氣拿出來,卓木強巴卻嚴詞拒絕她道:「記住,敏敏,這是留給大家救命用的!」
就在此時,突然頭頂轟鳴大作,方新教授問道:「雪崩了嗎?」胡楊隊長顧不得許多,大聲道:「離開山脊,恐怕是積雪堆坍塌了!」敏敏趕緊將備用氧塞進背包。
[雪崩]
迷霧中,不知道頭頂有什麼東西掉了下來,大家齊齊地朝山脊外側滾去。幸好掉落的面積不是很大,只聽「啪啪」幾聲,重物砸在積雪層上。大家心神稍安,亞拉法師道:「好像不是坍塌?」
胡楊隊長回身探望,只見剛才眾人行走的地方,幾個直徑約一米的大雪球被摔得四分五裂。正遲疑問,頭頂又想起了轟鳴聲,胡楊隊長趕緊滾離那危險地段,抬頭望,那應該是從積雪堆邊緣滾下來的,雖說頭頂雪層只有五六米高,但這距離已經什麼都看不見了。一個接一個的雪球在隊員們身邊炸開,大家狼狽不堪地躲避著,呂競男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胡楊隊長略加思索,反應過來道:「是雪妖,是報復性行為!恐怕不止一隻,它們知道我們要撤離了,又路經積雪堆下緣,所以用雪球報復!」
岳陽道:「可惡,這麼遠距離,它們怎麼從霧裡看見我們的?我可什麼也看不見啊!」
方新教授道:「趕緊離開,這麼大的雪球,砸在身上可不是說著玩的。」
大家保持著和積雪堆不遠不近的距離,而這個距離正好是雪球可以滾落的地方。一時天降流星,那濺起的雪花打在身上,也如崩石擊打一般,只能盡量小心地躲避頭頂奇襲。偏偏那些雪妖似乎完全可以把握他們的方位,滾落的雪球極其準確。
雪球滾了一陣,不知道是雪妖的子彈打完了,還是別的什麼原因,終於停了下來。可隊員們還沒歇一口氣,突然積雪堆外面,那些凍脹丘又發出了「嘩啦吱嘎」的聲音,像有什麼東西要破土而出。方新教授剛剛說了一句:「這下好了,它們好像看不見我們了。」
就聽胡楊隊長道:「不好!這是冰火山,冰火山要噴發了!這麼大規模的噴發,會引起雪瀑雪崩的連鎖反應!啊,大家……」話音未落,只聽驚天一聲巨響,旁邊的一個冰丘突然炸裂開來,猶如噴泉高湧,大量的冰渣冰屑夾雜凍土石塊沖天而起,被拋人一二十米的高空,部分被西風吹向一邊,大塊的直接落了下來,一時間,冰石如雨落,在積雪層砸出一個又一個深坑。大家在驚呼聲中,倉皇逃命。
一個又一個凍脹丘炸裂開來,大量石屑冰磚被送上天空。可怕的冰火山,與火山噴發的全過程如出一轍,只是被高高噴上天空的炙熱熔岩變成了極寒的堅冰。
大面積的冰火山噴發,又加之與積雪堆相隔極近,結果就是,一聲脆裂之後,整個雪峰大地開始顫動,緊接著,迷霧中一頭巨獸的身影遮天蔽地地蓋了下來。眾人腳下猛地一抖,接著有種火車臨近的感覺,同時腳下的大塊積雪像出現了裂紋的玻璃,快速地分解開來,如同流凌,開始一塊塊順著山坡往下滑去。胡楊隊長大叫道:「快!向前衝!冰火山引起積雪堆坍塌的同時造成了雪崩!翻過山脊,·離開那地方!」
隊伍在迷霧和這前仆後繼的自然災害面前已經亂了方向,三三兩兩被分離開來,只在霧中看見同伴模糊的影子,相互大聲呼應確認對方的位置和身份。腳下的積雪崩塌之勢已經形成,必須在這些裂成一塊塊的積雪形成快速下滑之前就離開這個地方。而左側,還有塊一堵牆一樣的坍塌積雪朝隊員們的方向壓過來。
在混亂中,那備用氧滾落出來。想到強巴的告誡,唐敏本能地一抓,原本她在雪崩滑落的邊緣,但雪崩邊緣同樣有積雪崩裂,唐敏身體頓時失去平衡,驚呼了一聲,就順著雪崩滑了下去。
原本身心疲憊走在前面的卓木強巴,在雪球滾落時就開始關注唐敏的動向,可是唐敏較為靠後,在迷霧中分不清誰是誰。聽聞唐敏的呼叫,卓木強巴頓時一驚,原本已經翻上山脊,他放下巴桑又躥了回去。呂競男距離唐敏更近,一聽到聲音,兩步跨下,正好看見唐敏的身體順雪而滑,她就地一撲,同時向身後靠過來的卓木強巴道:「別過來!」憑借居高臨下的一躍之勢,抓住了唐敏的雙手。卓木強巴已經趕到呂競男身後,敏敏跌人雪崩區,卓木強巴哪裡還顧得上那許多,什麼雪崩冰崩,他想也不想,跟著就是一躍,抓住了呂競男的雙腳。
這時,張立已經趕到,但是距離卓木強巴等人還有三米左右,只能看見模糊的身影,一躍而下也抓不住卓木強巴了。他還未跳,被隨後趕來的亞拉法師拉了回去只見三個身影如坐滑板開火車,順著雪崩越去越遠。
岳陽等人也趕來了,此時卓木強巴等三人已經消失在迷霧之中不見蹤影。站在山脊一端,只見那雪瀑有如洪流一般滔滔不絕地向前湧去,從中生還的希望究竟有多大,大家心中都不敢想像。胡楊隊長在山脊上衝著雪流喊道:「如果還活著,請給我們信號,我們一定,一定會找到你們的!」
張立好恨、為什麼,最後一次行動會如此的失敗!他們好不容易才到了山頂,卻什麼都看不見,什麼都找不著。一想起這兩年的艱辛歷程,想起強巴少爺的音容笑貌,頓時失聲哭了起來。
岳陽安頓好巴桑,冷冷地來到他身邊,淡淡道:「強巴少爺不會有事的!」
再說卓木強巴、呂競男和唐敏,三人一起淹沒在崩塌的積雪裡,就好比浮萍在那洪流之中,時而橫向打旋兒,時而側轉翻滾,只是一陣天旋地轉,不辨東西南北。但三人保持著最後一絲清明,反覆告誡自己,絕對不能鬆手,他們都清楚,一旦鬆開,或許就再也見不到對方了。
雪崩後存活的幾率極小,一則是磕碰和隨雪高崖墜落造成的傷亡,二是被厚厚的積雪所掩埋,雖然雪花看起來輕飄飄的不受力,但長期積雪突然崩塌時造成的粒雪就像流沙一樣緻密,只要深度足夠,陷在裡面就像陷入了沼澤地,越掙扎越深陷,要想爬出去幾乎不可能,最後那緻密的顆粒能壓得人無法呼吸,窒息而死。
在關鍵時特訓的成果才顯現出來,借助雪流的奔湧之勢,三個人盡量一致地保持背姿,以背包去緩解那些磕碰帶來的損傷,雙臂拉緊對方的同時,用力向頭部靠攏,保護頭不受到致命傷。並且卓木強巴和唐敏一前一後,加上中間的呂競男,都盡量運用腳力在雪崩中控制方向,使三人與雪崩路線保持平行,這樣傷害將降至最低。唐敏的雙腳一旦感覺觸碰到較大的凸起物,就會大力蹬踢,讓三人的航線避開那些危險體。換作其他人,則完全只能順流直下,根本無法自控。
猶如再次進行密修的認證考試,卓木強巴完全喪失了時間感和空間感。不知道過了多久,也不知道身在何方,總之重複著這樣的過程,忽上,忽下,忽然左旋右轉,又忽然橫滾豎滾,有時眼前一黑,幾乎無法呼吸,有時眼前又突然一亮,刺得眼睛幾乎失明;唐敏則感到自己好像掉進了一個無比巨大的甩干機,飛速的離心力幾乎將她的血都泵出她的體外;而呂競男還有另外一種感覺,她感到她們的航線逐漸偏南,她想,或許她們正在通過西風帶,可怕的西風將整個雪崩洪流吹得轉了向,但是感覺很不明確,反覆的翻騰產生的失重感,就像一個從高空做自由落體運動的人,想要判斷自己是在向哪個方向飄去,其結果只有一個:正在撞向地球。
天昏地暗,卓木強巴說不出那是種什麼感覺,似乎停下來了,但又好像沒有,一直在旋轉,無法分清是自己在轉還是天地在轉。四周是無邊的黑暗,自己一直朝黑暗的最深處墜落,卻又一直墜不到底。黑暗中,有一股自己完全無法抗拒的力量,令自己胸悶氣沉,無法動彈,也無法呼吸,身體就好像點爆了的炸藥桶,氣體無處發洩,就令身體急劇膨脹起來。
「啊!」卓木強巴猛地睜開眼睛,兀自覺得天地還在旋轉,雙手一緊,卻明顯感到手裡沒有任何東西。他心頭一驚,翻身爬了起來,卻沒站穩,一個趔趄摔倒在雪地上,抬眼望,四周被積雪覆蓋,霧氣籠罩,只是白茫茫一片,蒼茫中風聲呼嘯,一種荒涼襲上心頭。寒風中不見人影,這片冰天雪地,彷彿只剩下他卓木強巴孤零零一個人,他突然感到一絲無助,在大自然的力量面前,人力豈能抗衡!自己和敏敏,還有呂競男,是什麼時候分開的?他拚命撅雪,刨了一個又一個的坑,但沒有任何發現,他不禁大聲詢問:「敏敏!教官?你們在哪裡?回答我——」
聲音很快被西風吹得七零八落,卓木強巴扯著嘶啞的嗓子,又全力呼喚了數次,遠處的雪山似乎傳來淡淡的回音:「回答我……回答我……」
卓木強巴急了,亂了方寸,那種惶恐與無助再次襲上心頭,雪原茫范,野風呼吼,自己應該做些什麼,卻無力可做,敵人看不見,摸不著,但是強大到讓人無法反抗。「這就是命運嗎?」卓木強巴自責地想著,「為什麼,為什麼我還活著?究竟是為什麼!」
他不甘心,不想放棄,一刻不停地撅雪,每挖一個坑就朝一個方向放聲呼喊,但是只得到寒風冰冷的回答。放眼望去,那一片白色直與天際相接,何年才能翻遍積雪,找到心中的人!
「叫什麼呢,山都被你吼塌了!」。呂競男的聲音從霧裡傳來,似乎也充血沙啞著,但聽在卓木強巴耳裡,不啻於天外之音。他急速向呂競男奔去,大聲道:「教官……你,你沒事吧?敏敏呢?有沒有和你在一起?」奔跑中才發現,一雙腿已經跪得半麻,才幾步就又摔了一個觔斗,被狂風吹得連滾幾轉,重重地磕在凍土岩石上,但他不由得笑了。
呂競男看到卓木強巴狼狽的姿勢,也不由笑了,奔去扶起卓木強巴,道:「她沒事。你們兩人都昏過去了,剛才在附近找到一處巖穴,本打算先把敏敏拖過去,然後再來拖你。你知道你有多重嗎?」
在呂競男的攙扶下,兩人蹣跚著向呂競男所說的巖穴走去。卓木強巴只覺這裡的風比別的地方都冷,問道:「這是哪裡?」
呂競男拿出一個電子儀器道:「不知道,我們是順著山谷滑下來的,或許在冰川的邊緣地帶,冰川裂谷要麼在我們的東北方,要麼在我們西北方。我們應該是在海拔六千三至六千五之間,這裡的空氣已經可以滿足正常呼吸。要感謝西風,它將我們頭頂的積雪都吹走了,『我們才撿回一條命來。否則剛停下時,雖然我還沒有失去意識,但身上真是一點力氣都沒有了,只能被活活埋在雪下。」
卓木強巴道:「激光導向儀?」
呂競男點頭道:「我在洞口放了激光發射裝置,如果法師他們能順利返回,希望他們能找到我們吧。這裡雖然霧氣淡了,但還是在雪霧籠罩範圍內,能見度只有二三十米遠,風也很大。」卓木強巴知道,這是胡楊隊長說過的迷霧,僅憑他們三人是無法走出去的,最好的辦法就是找一個洞穴躲避。他一心想著早點見到敏敏,唯恐晚了一秒,又發生什麼變故,渾然不覺身邊攙扶著他的女人,那樣的眼神,那樣的小心。
直到進人洞穴中,親眼看見敏敏安靜地躺在破帳篷堆成的床墊上,一顆懸著的心才放下,又回頭問道:「她沒事吧?」
呂競男點了點頭,道:「只是昏過去了,一會兒就會能醒過來。」
卓木強巴坐在唐敏旁邊,打量著周圍環境。這不是巖穴,只是一道巖壁裂縫,可容四五個人躺身,頭頂裂縫可見白霧。他突然想到什麼,問道:「剛才我到處喊你們,難道教官沒聽見?」
呂競男道:「呃……當時在這縫隙裡,外面風又大……」其實,卓木強巴第一次呼喊時她就已經聽見了,出了洞穴,遠遠看著那個風雪中拚命刨雪的高大身影,天地間雕塑一般矗立著。她沒有馬上做出回應,只是默默地看著,那一聲聲呼喚,令她為之動容,幻想著如果雪下埋著的是自己,有這樣一個男人,能為自己而忘記了自身,悲情地做著最後的努力,她感動得想哭。只可惜……
氣氛一時沉悶,卓木強巴不明白原因,他哈了幾口氣,用力將雙手搓暖,然後將手伸進敏敏的胸口,心臟有力地跳著,呼吸平穩而祥和,他也就放下心來。拿出手來,只感到又冷又凍,不由抱緊了身體,問道:「這裡好像比山頂還冷。」
呂競男微微一笑,道:「那當然,也不看看你穿的什麼。」
卓木強巴這才注意到,原來自己外套衣服早已如草裙一般被劃成一道一道的,背包也被劃了條鱷魚口子,裡面的東西掉得七七八八。再看呂競男,她的衣服也到處都是劃痕,如此透風的衣裳,不冷才怪。敏敏身上的衣裳似乎較為完好,但是……這不是呂競男的衣裳嗎,原來竟然是這樣的……
卓木強巴感激地看了呂競男一眼。呂競男挪了個地兒,在這不大的空間內,就變成緊貼著卓木強巴坐了,她盡量平靜地告訴卓木強巴道:「大家坐近一點,就沒那麼冷了。」
吹氣如蘭的氣息頓時讓卓木強巴亂了方寸,那幾縷秀髮貼在他臉上癢酥酥的。他本能地朝敏敏靠了靠,點頭道:「嗯,對,我該叫醒敏敏了,不能讓她再躺下去。」呂競男垂下目光。
唐敏悠悠醒轉,這次沒有恣情地痛哭流淚,也沒有撒嬌不依,好像只是美美地睡了一覺,在她潛意識裡,只要有強巴在身邊,就算天塌下來,自己也會沒事的。她的頭抗在卓木強巴腿上,平靜地、淡淡地帶著千絲笑意說道:「剛才我做了一個夢,夢見我們兩人,化作了兩隻鳥兒,在天上自由地飛翔,後來又變作兩尾魚兒,在水裡……」說到這裡,聲音一小,翻身在卓木強巴耳邊細語說了一句話,嘻嘻一笑。卓木強巴面色一赧,咳嗽了一聲,低聲道:「別鬧,教官還在旁邊呢。」
唐敏這才注意到卓木強巴旁邊坐著的呂竟男,她先將自己往卓木強巴胸膛貼得更緊,才道:「啊,教官,你還好吧,我們三人,總算沒事了。」
那狹小的縫隙內,唐敏的話字字入耳,呂競男的表情很奇怪,既不是笑容,也沒有恨意,看不出羨慕,也沒有嫉妒,好像刻意壓抑成一張機械的臉龐。她冰冷地答道:「還說不上沒事,外面風雪很大,我們被困在這裡了。沒有食物,沒有器械,不知道有沒有機會走出去。」
卓木強巴抱著唐敏,就像懷裡攬了頭倦貓,道:「現在只希望胡楊隊長他們能平安脫困,順著激光發射器找到我們。」說著,看了看裂縫外肆虐的風越發強勁,再次感受到人力不可與天抗衡。
唐敏醒轉後,裂縫內氣氛似乎發生了一些變化,有好幾次三人都欲開口說話,但話到嘴邊,似乎又都嚥了回去。卓木強巴夾坐在二女當中,看著她們幾次欲言又止,想說幾個笑話來調和氣氛,卻搜不出多少材料,只能左顧右盼,不時傻笑一番。
如今,三人所剩下的,唯有呂競男背包中幾樣派不上用處的電子工具、半瓶未吸完的氧氣,還有一捆細繩,除此之外再無物。漸漸地,寒冷開始肆虐,在這方狹小的空間無法活動開來,寒冷就像潮湧一次次撲面而來,拍打著衣衫透風的三個人。
終於,卓木強巴看出,不能再這樣冷清地坐下去,那樣只會讓人感到更加寒冷。他開始講述曾經的人生歷程、創業、婚姻、家庭,隨後說了些關於狗的故事。他很清楚,呼吸道內水分子正在大量流失,這樣他的肺部或許會水腫,但他必須說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