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生命無情

  這時,我的身邊突然捲起一陣風,我一愣,這才看到大師已經朝著師祖狂奔而去。

  我回頭一看,所有的師伯師叔都震驚的望著小鬼他們,而蘇蘇已經冷靜下來,她抱著王八精,冷聲說:「呵呵,什麼名門正派,不還是和我們一樣?」

  師伯他們被侮辱了,每個人的臉上都是憤憤的神情,卻找不出話來辯解,我這時忍不住說:「小妮子,你懂個球?這叫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小鬼這時拍著巴掌,奶聲奶氣的重複道:「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然後,我就看到他身後的行屍開始朝著蘇蘇帶領的那些已經從陣法中逃出的行屍衝了過去。不得不說,雖然都是屍體,但是師祖他餵養出來的行屍,看起來要比蘇蘇那邊的多了一絲溫和的氣息,而他們的氣勢遠遠甚於後者。後來我才知道,這些行屍都即將突破。

  魃壩師伯突然喊了句「小維子,師傅他老人家如何了?」

  大師久久沒有做出回答,這讓我心裡一驚,忙來到師祖身邊,這一看,我感覺渾身都冒出了冷汗!只見師祖的臉色灰白的不像個樣子,原本神采奕奕的眼睛瞳孔放大,兩眼無光,發紫的嘴唇上全部都是血,而他依然在不斷的咯血,他原本乾淨的白色袍子也已經被血染紅了大半。

  我的心涼涼的,因為我知道師祖這個樣子,八成是回天乏術了。大師跪在那裡,顫抖著雙手把師祖扶起來,一雙大大的眼睛努力的睜著,好像生怕兜不住眼裡的淚。很久很久,他才輕輕的喊了聲「師傅。」

  魃壩師伯他們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圍了過來,看到師祖這個樣子,一個個都露出了悲慼的神色。

  師祖緩緩看了我們一圈,然後勉強擠出一絲笑意說:「我可算見到你們這群師兄弟同心協力的樣子了。」

  大師抬手抹了一把眼說:「我們一直都很團結,是師傅您老人家沒看到而已,你們說是不是?」

  大家齊齊說是,在這一刻,每個人的傷心都不是假的,因為就算他們之前真的有點隔閡,就算他們中有很多不是師祖的徒弟,但是這麼多年過去了,作為唯一活著的老一輩,作為這白雲觀最厲害的觀主,師祖在他們心目中的地位就好像是父親一樣,慈愛又威嚴,地位不可侵犯。

  師祖笑了笑,只是隨後又吐了幾口血,大師急紅了眼,看著我們問有沒有什麼辦法,魃壩師伯苦著一張臉望著他,低聲說連天賦最高的他都沒辦法,誰還有辦法呢?

  師祖擺擺手,淡淡的說沒關係,生死輪迴實在是順應天道之事,何況他造孽太多,天道不容他,他能早日解脫也算是一樁幸事。

  他的聲音很平靜,可我聽著只想哭,他口中的所謂「造孽」,其實都是在為了天下百姓所做的努力。

  我感覺眼圈紅了,而大師已經忍不住哭了,我們的背後是各種打鬥聲,可是現在我們唯一關心的是師祖的身體狀況。

  「小白,你怪過我麼?」這時,師祖突然望著我說,有些內疚的說:「是我私自改變了你的命運,現在想想……我也不知道自己這麼做究竟是對是錯,只是希望你不要怪我。」

  我拚命的搖搖頭,說怎麼會呢?比起死掉,我更希望活著,哪怕不是以人的方式,只要我沒有像這些屍體一樣,成為別人的工具就好。而師祖你不僅給了我活下去的機會,還讓我找到了我存在的意義。我感謝你還來不及,又怎麼會怪你?

  師祖欣慰的點了點頭,頹敗的臉上突然就多了幾分嚴肅,望著眾人說:「屍體橫行人間已經不是一兩日的事情,我們作為道家人,本該將這些怪物剷除,還人間一分安寧,只是我研究多年,至今仍然沒有發現除掉他們的方法,而現在,小白是解決他們的唯一突破口。我知道你們介意小白的身份,但是我讓他變成這個樣子的,你們要怪就怪我吧。」

  這一次,除了我和大師,所有聽到師祖這番話的人都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但很快,他們都平靜了下來,而之前那個口口聲聲說要把我給趕出道觀的師伯突然望著我說:「我收回之前的話,小白,既然師祖對你寄予厚望,那麼我們也會相信你。」

  說實話,我有點受寵若驚,沒想到他竟然是這麼直性子的一個人,同時我心裡對他也有了一些好感,性格直爽,愛憎分明的人是最好相處的。

  師祖這時突然抓住我的手,在我還沒反應過來時,我的手心已經被塞了一樣東西,我定睛一看,然後就聽到四周傳來一陣吸氣聲,就連大師都露出驚訝的表情,看著我的表情中帶了幾分莫名的情緒。

  我手心躺著的是一塊玉,雖然看不出這玉究竟有什麼特別之處,但是看大家的表情,我也能猜出來它的意義非比尋常,所以我忍不住問師祖這是什麼,師祖竟然說這是白雲觀觀主的祖傳玉,持此玉者就是白雲觀的觀主。

  我心裡一驚,忙要將其還給師祖,他卻搖搖頭,語重心長的說:「小白,我給你此玉,不僅是希望你能繼承觀主之位,擔當起拯救天下蒼生的重任,更是想幫你擋住一切災禍。而你想要變成人,必定要廣結善緣,這其間定有諸多危險,也會遇到很多企圖迷惑你心智的人或者事,師祖希望你能夠永遠都保持本心,不為外界所動。」

  說到最後,師祖已經是出氣多,進氣少了,我連忙點頭,跟他說我一定會把他的話牢記於心,他笑了笑,說相信我,然後轉過臉來望向大師,意味深長的說:「你師傅是個命苦的,從今天起我就把他交給你了,小白,好好照顧他。」

  我有些疑惑的望著師祖,而大師突然就淚如雨下,泣不成聲,抽噎著說:「師傅,你說的這是什麼話?徒弟幸福著呢,有你這麼個師傅,我是修了八輩子的福分。可是如果你丟下我不管了,我就真的命苦了,可憐了。」

  如果是以前,我肯定會笑話大師賣萌,沒出息,可是現在,我心裡只有無盡的傷心,一個三十多的男人能痛哭流涕的說出這麼幼稚的話來,他一定難過極了。

  師祖沒有說話,只是緊緊抿著已經開始泛白的唇,閉著眼睛調整呼吸。他的呼吸聲那麼微弱,可我卻聽得清清楚楚。我感覺到他的生命在一點點的流逝,而我卻無能為力,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這無疑是最大的折磨。

  我抬眼看了四週一圈,這時大家都沒有說話,每個人都面如死灰,我知道他們也承受著和我同樣的煎熬。

  我的身後突然一片大亮,亮光刺得我們都睜不開眼睛,我回頭一看,心又涼了半截。

  儘管小鬼和溫雅很厲害,但是依然寡不敵眾,畢竟蘇蘇帶來的行屍都能把半個白雲觀給填了。看著不斷倒下又不斷站起來的屍體,看著已經累得臉色發白的小鬼,我的心裡有什麼在熊熊的燃燒,拚命的叫囂著。

  這時,突然有人極為冷靜卻又語調怪異的說了句「師祖去了」,我猛然回首,看到的是安靜的躺在那裡的他,而他的靈魂就站在他屍體的身邊,正在衝我溫和的笑著。

  大師突然抱住師祖大哭起來,我緩緩站起身子,看著師祖的魂魄,呆呆的問了句「師祖,可以不走麼?」哪怕他是以鬼的身份存在在世間,只要他不消失就好。

  可是師祖終究不是那種願意違背天道的人,他已經做了太多違背天意的事情,面對死亡,他比任何人都平靜,也接受這一切,所以,他朝我揮了揮手,笑了笑,轉瞬間就消失在我眼前。

  「師祖!」我喊了一聲,但再也沒有人回應,雖然難以接受,可我知道,從此以後,那個仙風道骨,慈愛仁善的師祖再也不會出現在我眼前,再也不會在大師欺負我的時候教訓他,也不會在清風徐徐的傍晚,在古色古香的長廊下給我們沖一杯茶,讓我們坐著和他聊聊天了。

  生命是那麼的脆弱,人生是那麼的無情,就連師祖這種修為高深的人都無法改變命運的齒輪。

  就在我傻傻的站在那裡時,大師突然衝了出去,然後就是魃壩師伯他們。他們每個人都已經精疲力盡了,可是他們現在只想拚命的阻擋這些害死師祖的怪物,殺不了?傷總是能傷得了的吧!
《將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