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湖底沉城(3)
四下裡一片沉寂,我連自己和身邊兩個人的心跳聲都能聽見,眼前卻漆黑一團,能看到或許還好,越是看不到想得越多,懸著的心也就放不下,我更擔心蛇舅母去而復回,愣了一會兒,摸出火柴點上一根,到前邊推上門,原本那根棍子扔在了外邊,當下另找一根木棍頂門,據說蛇舅母晝伏夜出,天亮後便不用再怕它出來傷人了。這時那兩個人也拿到了手電筒,屋中一有光亮,心裡便覺得安穩了許多。大煙碟兒見我和厚臉皮的鼻子還在滴血,也自後怕不已,說道:“據說山裡的蛇舅母夜晚在屋頂交配,如若有人不知,恰從屋下走過,剛好被它的精液滴落在身上,轉眼間那人的毛髮皮肉都得化為血水,山民們畏之如虎,我看咱遇上的這條蛇舅母也不得了,聞到它吐出的毒都能讓人鼻中淌血,好在它突然逃掉了,否則真是……不堪設想啊!”厚臉皮說:“那玩意兒好像是見了棺材裡的死人,被嚇跑的?”大煙碟兒說:“蛇舅母又看不到東西,又怎能見到棺材裡的死人,但它確是在咱們揭開棺蓋之後,嗅到情況不對,隨即受驚而逃,那破棺材裡有什麼東西居然如此厲害?”厚臉皮說:“蛇舅母看不到卻能嗅得到?”大煙碟兒說:“當然了,你沒瞧見它有鼻前有兩個窟窿嗎?”厚臉皮說:“可它也長了眼啊,也該看得到才是。”
當初我跟索妮兒在山裡找金脈時,曾聽她說過蛇舅母與蛇相似,能憑舌頭嗅到氣味,這倒沒什麼好推敲的,我一邊取出背包下的土槍,一邊將此事說與大煙碟兒和厚臉皮得知,又說:“現在棺材蓋板既然被揭開了,不妨看看裡邊有什麼東西,能將蛇舅母嚇退,必然有些古怪。”厚臉皮說:“對,沒準有寶啊,蛇妖盜寶的傳說在民間流傳已久,咱是聽說過沒見過,今天可要開一開眼了……”他說到這,似乎覺得無法自圓其說,只好住口,舉起手電筒,當先往棺材裡照去。
我也握了頂上膛的土槍,走到近前去看個究竟。大煙碟兒雖然不敢離得太近,但他同樣好奇,躲在我身後探頭探腦地看,又不忘提醒說:“你們倆可別把血滴到棺材裡!”
我和厚臉皮各自按住鼻子,仰起頭控了片刻,剛才失血不少,腦子裡有些發暈,又脫掉沾滿血跡的衣服,然後大著膽子,將手電筒的光束照過去,只見朽爛的棺材中有張綠色的怪臉,更比一般人的臉長了將近一半,我感到頭皮子好一陣發麻:“棺材裡的死屍是人嗎?”
大煙碟兒和厚臉皮兩人也是一臉駭異,5九Ⅱ沒想到棺材中的臉會呈深綠色,這張臉不僅長,而且面目模糊詭異,那樣子怎麼看都不像人,乾屍卻也有兩手兩腳,身上黑乎乎的,我們用手電筒對著棺材裡照了半天,看出死人臉上是猙獰的樹皮面具,由於年頭太多,枯皺扭曲的面具已同乾屍合而為一,再也揭不開來。
厚臉皮道:“棺材裡死人的樣子雖說不怎麼好看,也不過就這樣了,怎能將蛇舅母嚇退?”
大煙碟兒道:“說不定這位老爺是有些道行的!”
我說:“人死如燈滅,哪還有什麼道行,我看是它臉上的面具嚇跑了蛇舅母。”
大煙碟兒說:“乾屍臉上是面具?看起來更像……枯樹皮。”
我說:“樹皮做的面具,上邊嵌有石黃,那是蛇舅母最怕的雄黃。”
大煙碟兒恍然道:“原來是石黃,咱們進山盜墓也該隨身帶一些,再遇上蛇就能不怕了。”
我們能夠看得出來,停放在山館裡的死屍,多半不是死後直接放進棺材,因為棺板裂開時,誰都沒發覺積鬱多年的屍氣,很可能是在山中老墳裡挖出來的古屍,可說到這臉上有樹皮面具的死屍是什麼人,又為何放到草鞋嶺下荒廢多年的大屋中,那便猜想不透了。
不過我忽然想起在那趟擁擠的火車上,聽麻驢說解放前某年大旱,草鞋嶺黃巢洞的水枯了,以往進不去的地方,那時就能進去了,有山民在洞裡發現了殭屍,那洞裡有水的時候,從沒進去過人,估計是發大水時,讓仙墩湖底暗湧帶進了洞中,不知沉在水底多少年了,山民們擔心是旱魃,不敢埋在土裡,先裝在棺材裡,停上幾年再掩埋,當時麻驢一說,我一聽,沒往心裡去,現在想來,草鞋嶺棺材裡的這三個死屍,也許是解放前山民們在洞裡找到的殭屍,在湖底積年累月,所以樹皮面具變成了深綠色。
據說這種臉上有樹皮面具的殭屍,在湖底為數不少,可能都是給那座地宮陵寢陪葬的人,仙墩湖中的古墓,是處覆斗形山陵,只要見到山頭,便可斷定地宮深淺,秦陵漢陵的地宮周圍都有車馬兵俑坑,然而埋下這麼多帶樹皮面具的活人殉葬,天底下絕無僅有,以往盜挖山陵,都要出動成千上萬的人力,牛牽馬拽一塊塊拖出塞住甬道的巨石,再鑿穿幾重墓門,之後才能打開地宮取寶,民國之後炸藥用得多了,可這麼大的活兒,絕非三五個人能做得來,即便有入地尋龍的眼力,想挖進熊耳山古墓也是難於登天,我意識到我們三個半吊子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正應了“人心不足蛇吞象”那句話,可是開弓沒有回頭的箭,不到黃河不死心,只要那古墓沒在水下,也未必沒有得手的機會,至於用玉棺金俑陪葬的墓主是哪位帝王或諸侯,到現在仍沒半點頭緒,我尋思等明天進入黃巢洞之後,或許會瞧出些端倪,當晚和厚臉皮動手將棺材遮住,三個人提心吊膽地在山館中挨到天亮。
這一夜,我把《陰陽寶笈》中所載的盜墓之法,結合瞎老義的口頭傳授,逐次在腦子裡過了一遍,天剛破曉,我們從樹皮面具上摳下幾塊石黃,帶在身上防蛇,又在山館後頭刨了個土坑,將棺材中的三具乾屍入土掩埋,隨即動身出發,參照地圖中的方位,在草鞋嶺下尋到一個山洞,山洞的洞口甚是窄小,看來並不起眼,位置也不好找,往裡走可就深了去了。
草鞋嶺因地形得名,陡峭險惡,插翅難上,嶺子裡卻都是洞窟,黃巢洞可以穿過草鞋嶺抵達仙墩湖,幾十年前,黃巢洞裡面還有水,形成了“洞洞相通,洞中有洞,洞中有山、山中有河”的奇特地貌,雖然在當地有“上河通天、下河入地”的說法,卻因水深進不去人,自古以來與世隔絕,如今卻已變為旱洞,說明仙墩湖的水位也不深,我分給厚臉皮一支土槍,以防遇到野獸,三個人收拾齊整,點了火把走進洞去,初時那長廊般的山洞狹窄蜿蜒,舉步維艱,眼前所見,儘是形態各異的奇巖怪石,民間傳說中救魚神變成的老頭救過黃巢,當年它就住在這個洞裡,結果讓人開膛刮鱗,死得好慘,深處似有嗚咽之聲,聽來如泣如訴,也難怪山民們稱此地為“魚哭洞”。
大煙碟兒舉著火把,邊走邊嘀咕:“黃巢洞這麼深,裡面真住著妖怪神仙也不出奇。”
我說:“當地傳說中山洞裡曾有魚神,原本是神仙窟宅,不會有鬼怪。”
厚臉皮說:“你這話不對,神仙應該在天上,大魚變的老頭住在山洞裡,充其量是山妖土鬼。”
我說:“誰告訴你洞裡住的全是山妖土鬼,道家修煉向來在洞府之中,離了山洞還能算洞府?”
大煙碟兒道:“是有這麼一說,別的不提,位列仙班之首的鴻鈞老祖洞府紫宵宮便在東北謝家崴子,前兩年我出去收東西,到過那地方,是遼寧的一座大山,鴻鈞老祖將那個山洞當做他的宮殿,這也是有個起因,據說啊,鴻鈞老祖是個大曲蟮修煉得道,土裡生土裡長,離不開地洞,也不想離開地洞,萬一遇到劫數,躲在地洞裡才能逃生。”
厚臉皮問道:“土裡生土裡長的曲蟮……那又是什麼?”
大煙碟兒道:“咱把話說白了,鴻鈞老祖是條大蚯蚓,躲過天地開闢的劫數,後來得成大道。”
厚臉皮道:“要這麼看,大蚯蚓變成的鴻鈞老祖,不也是個修煉成精的老怪?”
我說:“其實是仙是怪,是得道還是成精,全看人們怎麼說了,不現原形是神仙,現了原形便是妖魔鬼怪。”
大煙碟兒道:“說的也是,神仙鬼怪皆由人心所生,但黃巢洞的暗河枯竭多年,深處卻好像有嗚咽之聲?是魚在哭?”
黃巢洞又名魚哭洞,相傳洞中魚神讓人吃了,在洞外都能聽見它的子孫在哭,大煙碟兒想到昨天半夜之事,兀自心有餘悸。我和厚臉皮均以為那是風聲,草鞋嶺下的山洞太深了,有風聲並不奇怪,說話間,那狹窄蜿蜒的廊道轉為開闊,我發覺頭頂有些輕微的響動,當即停下腳步,舉起火把往高處看,火光照不了太高,洞頂仍是一片漆黑,我們睜大了眼,竭力想看清高處有什麼東西,但見漆黑的洞穴頂壁上,忽然出現了無數雙陰森慘綠的眼,嗚咽聲如同連山潮湧。
一怔之下,我們三人已看出洞壁上密密麻麻麻的眼,是成千上萬倒懸的蝙蝠,急忙抱著頭俯身趴下,此時棲息在洞中的大群蝙蝠,也已受到驚動,尖嘯著逃出洞去,火把都被它們撲滅了,黃巢洞中的蝙蝠都是白色,不過手掌大小,但是數量太多,聲勢驚人,我們閉著眼抱頭伏在地上,誰也不敢稍動,過了許久,洞穴中的蝙蝠才盡數飛出,我和厚臉皮拽起大煙碟兒,重新點燃火把,一看周圍,是置身於筍柱如林的溶洞大廳,地面尚有半尺深的積水,清澈見底,半透明的魚在其中游弋。
我想黃巢洞魚哭的傳說,或許和蝙蝠在洞穴裡發出的響動有關,好在這些蝙蝠並不傷人。
厚臉皮道:“進山這幾天,嘴裡都快淡出鳥來了,不如捉洞中肥魚來吃,還能省下些乾糧。”
大煙碟兒說:“當地山民都不吃這些魚,因為湖底有殭屍,魚是吃死人長大的。”
厚臉皮說:“全是山裡人的迷信傳說,有多少殭屍能讓魚吃這麼些年?”
我說:“仙墩湖裡的魚吃不吃死人也不好說,山洞裡的魚卻是常年不見天日,否則不會變得透明,這地方又沒別的東西,它們準是吃掉進水裡的死蝙蝠和夜明砂生長,你要想吃儘管去吃,我們卻沒這等口福。”
厚臉皮聽我這麼一說,覺得很是噁心,立時打消了吃魚的念頭,又找借口道:“你們別當真,我也就是說說,勤儉節約是應該的,卻沒必要冒著生命危險執行。”
黃巢洞的結構,是一條地下河串起的幾處地下湖,廊道長達幾公里,連接著幾個或大或小的洞穴大廳,其中一兩處還有積水,有時走到高處,會無意間看到一些天狗吃月的古老巖畫,內容殘缺不全,形態詭異,甚至還有些恐怖,讓人對這幽杳深暗的萬年古洞,望而怯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