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神耶,魔耶?
城裡的急救車要很久才會到,所以傷員先在老范的診所裡搶救,正在混亂時,勝玉婆突然全身亂抖,又蹦又跳,又念又唱,然後說是我得罪了樹神,阿桐的死和剛才的翻車都是警告,必須再次大祭,並且我要親自去磕頭謝罪才能平息樹神的怒氣,否則全村遭殃。
事情發展到了這一步,信她的人都把她的話當成了聖旨一樣,立即開始操辦,不信她的人則看穿了她的真面目,擺明了在妖言惑眾,借神仙之名聚財並提高名氣。但遺憾的是連番怪異和離奇傷亡事件,讓超過八成的村民都站到了她那一邊,反對她的人根本不敢多話。
更讓人匪疑所思的是,村幹部親自帶人來「抓」我,要我去磕頭謝罪,並且這一次大祭的所費用要由我出。我的辯解根本沒有用,我和師父硬是被他們拉到了三棵大樟樹下,這兒已經聚集了幾百人,燭火通明,香煙裊裊,大量供品正在源源不斷抬來,包括了全牛、牛豬、全羊。
這一次大祭真要我出錢的話,我要傾家蕩產了。
絕大多數人都對我怒目而視,不過還好沒人朝我丟雞蛋,那時在鄉下雞蛋還是挺值錢的。最終我和我師父被推到了勝玉婆面前,她瞇著眼睛,臉上有掩飾不住的得意,那不陰不陽的笑意讓人不寒而慄。
「就是他,就是他,砍傷了樹神,還從外面帶來了一個妖怪,所有壞事都是他引起的,他是罪人!」勝玉婆突然跳將起來,誇張地指著我尖聲大叫。
眾人嘩然,咒罵,面對這情形我反而冷靜下來,趁著聲音暫時平靜一些時,大聲吼道:「大家聽我說幾句,我家確實砍了樟樹枝,如果樹神真要怪罪的話,也是懲罰我,為什麼我沒事卻害了別人?」
有一部分人清醒過來,紛紛點頭,我緊接著說:「這三棵大樹既然是村子的保護神,就應該保護我們平安,為什麼還會禍及無辜害死人命?只有邪魔才會害人,正神是不會害人的……」
勝玉婆尖聲大叫:「他胡說,我們村的災難都是他帶來的妖怪造成的,他命硬死不了,卻害了別人!」
我以更大的聲音蓋過喧嘩聲:「所有這一切,都是因為她兒子偷我的雞被我打了,她為了報復我一直在造謠,一直在害人,難道你們看不出來嗎?這才是真正原因,這才是真相!」
勝玉婆大叫:「他回來後才開始出現奇怪的事,這就是證據,他回來時就像個死人,那就是妖怪附在他身上,現在妖怪醒了,離開他的身體了,開始害人了!」
我還真沒想到老妖婆的反應和口才如此出色,我立即反擊:「放屁,你口口聲聲說是樹神發怒害人,所以要祭祀樹神,現在又說我身上有妖怪,反覆無常,可見你說的都是假話。我堂堂男子漢,人民教師,跟鬼神沒有半點關係,倒是你這個老巫婆裝神弄鬼,自己被妖怪附體了還顛倒黑白,反過來陷害我,有種你請你的神仙顯靈給大家看看,你敢吧?」
勝玉婆一連串不堪入耳的罵人話,說我師父施法救我就是最好的證明,很多人都聽我奶奶說過我身上有一個妖狐。
我奶奶像村裡的絕大多數老人一樣愛八卦,所以對許多朋友繪聲繪色說過我師父救我的情形,沒想到現在變成了勝玉婆的證據。動口我一向不輸別人,對上潑婦悍婦也夷然不懼,與勝玉婆爭辯,我最大的理由就是她兒子偷雞被我打了,她這是在打擊報復。
這種爭論和漫罵只怕永遠不會有結果,村民們裡三層外三層圍觀,眼光轉來轉去,似乎我說的有道理,但等到勝玉婆開口又覺得她說的有道理,根本不知道該相信誰。不過有一點可以確定,我是有史以來第一個與勝玉婆吵架不落下風的男人,全村包括我媽和我師父都不知道我有這個能耐。
事後我師父說了一句:「要是早知道你有這麼好的口才,我就不用忍那麼久,最初就殺到她家裡去了!」
靠,跟潑婦對罵有什麼了不起的?
話說我跟勝玉婆吵得天昏地暗日月無光——天黑下來了,還是陰天,這時有一群不速之客分開人群衝了進來,卻是范強帶著一群蝴蝶幫的痞子。原來他聽說我跟他媽吵得很凶,眼看就要打起來,所以急忙帶了一批人趕來幫忙
我猛地眼前一亮,機會來了!我指著范強大吼:「范強,你是蝴蝶幫的老大(本村分壇老大),在鄉里也是個名人,男子漢敢作敢當,就在這裡說清楚,阿桐是不是你媽用邪法害死的!」
范強一愣,勝玉婆立即臉色大變,沒等她開口我又叫道:「你發過血誓,你要是說假話全家不得好死!」
范強漲紅了臉,額頭青筋冒跳,他重誓言,重義氣,對他母親也一向有很大意見,特別是勝玉婆害死阿桐讓他裡外不是人,恨母親到了極點。但是當他看到母親蒼白驚恐甚至絕望的臉,和那花白的頭髮,他的心又軟了,再可恨畢竟是他母親啊,他怎能把矛頭對準母親?
數百人都緊張得屏住了呼吸,如果范強承認是他母親害死了阿桐,那麼其他事情都不必爭論了,這是真正的鐵證。但范強會說嗎?我也在非常緊張地等著。
范強臉色數變,突然破口大罵:「吵個鳥毛,這世界上根本就沒有神仙,都是你們這些妓媽養的裝神弄鬼,點個鳥毛香,都給我滾,給我滾!」
我冷冷道:「你不敢說了,不敢說就等於承認!」
范強大怒:「我證明給你看,這世界上根本沒有神仙,沒有法術,不可能害死人!」說著便提刀向大樟樹衝去,舉刀欲砍。
勝玉婆嚇壞了,急忙衝過去扯住了他的手臂,哀求道:「不能砍,千萬不能砍,真的是有神仙的……」
范強抬起一腳踹向勝玉婆的腹部,勝玉婆向後跌去,但她卻雙手抓住了砍刀緊緊握住,鮮血立即滴落下來,勝玉婆淒厲怪叫:「不能砍,不能砍啊,你乾脆砍死我算了!」
范強抽了一下刀,沒能抽出來,勝玉婆的手被割得更多血湧出。范強更加暴怒,丟了刀三兩步走到第一棵大樟樹前,扯下短褲掏出傢伙就朝大樟樹放水。
勝玉婆扯著刀突然失力,向後跌倒,等她爬起來時,范強的尿尿已經淋到了大樟樹上。她立即發出了慘叫聲,那叫聲無比恐怖,比死了親媽還要傷心。
范強卻哈哈狂笑:「看到沒有,看到沒有?這就是你們拜的神仙,能把我怎麼樣?來吸我的吊啊,狗屁神仙吸吊都不會,根本就沒有神仙,沒有法術,全是騙人的!」
我突然對范強產生了些許憐憫,他確實是一個壞蛋,但至少他還沒有泯滅人性,他這樣做的目的只是為了向人們證明,特別是向蝴蝶幫的人證明勝玉婆不會用邪法害死人,他是為了維護他母親!
蝴蝶幫的人歡呼,鼓掌,在他們眼中范強就是英雄,曾經有紅衛兵砍樹昏倒的神話被打破了,事實證明沒有神,他們這些有實力的人才是神。
村民們的臉色都很難看,他們所信奉的神靈被當眾撒尿辱罵沒有半點反應,那麼他們的跪拜和供奉豈不是很可笑?
我突然打了個寒戰,感覺有一個令大地也為之顫抖的聲音在咆哮,有一種看不見的血霧和聞不到的血腥味在瀰漫開,就像我那天晚上做夢的感覺一樣。但這種感覺只是一閃就消失了。
師父有些驚慌地望著我,喃喃道:「不妙,不妙,終究還是發生了,只怕有大禍事!」
勝玉婆雙手在滴血,卻全然不覺,失魂落魄的樣子,聲嘶力竭地慘叫:「完了,完了,你們都要死了……」
靠,這一對死對頭,這會兒還挺有共同語言,不過除了我之外,已經沒有別的聽眾了,人們迅速散開,有的人是精神支柱崩塌無法承受退場,有的人是怕受到連累慌張跑了,有的人是根本不信,再也不會相信神棍和神婆的話了。
當時我雖然有些震驚,卻也不是太放在心中,充其量也就是一棵大樹而己,還能翻了天?經過這麼一鬧,勝玉婆沒臉再妖言惑眾來騷擾我了吧?
母親急忙拉我回家,師父和奶奶也跟我一起走,在路上我就感覺越來越不對勁,有一種像是陰霾一樣的霧氣在漸漸變濃,血腥味越來越重,一種無形的壓力讓人感覺喘不過氣來。村裡的狗開始瘋狂吠叫,接著豬、牛、羊、雞、鴨都開始躁動,鳴叫,恐怖有如一隻巨爪把我抓住並緊緊箍住,令我窒息。
我突然發現此刻的氣息有些熟悉,那天夢見血霧時有這種氣息,碰觸到第一棵大樟樹時也有這種氣息,中秋節那天晚上感應到三個妖物時也有這種氣息,就是那一股霸道、暴躁、狂傲的妖氣!
難道那棵大樟樹不僅不是神,還是妖物?
我們回到家不過幾分鐘,我就聽到了一聲慘絕人寰的慘叫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