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第二封信(下)
這裡沒有外人,我開始詢問搖搖輟學的原因,我道:「是經濟上的問題嗎?」搖搖愣了愣,緩緩搖頭,道:「不是這個原因,現在說這些也沒用了,再說,不上大學對我來說也無所謂。」
胡說,我道:「你平時那麼用功,怎麼可能無所謂呢,難道你不信任我嗎?有什麼難處說出來,我會想辦法幫你的,即便沒有辦法,也讓我們共同承擔。」
搖搖沉默了,她穿著苗族同胞的天藍『色』對褂,帶著一個銀『色』的項圈往前走,走起路來項圈叮叮噹噹作響,在這種沉默中,我逐漸聽到了瀑布的聲音。
繞過一片樹林,一條銀龍從懸崖上倒掛下來,鋪面而來的水汽,使得周圍的一切都顯得霧『蒙』『蒙』的。
瀑布下方是一個大湖,湖的形狀狹長,有點像一個梭子,梭子的一條地勢比較高,越高就水就越淺,水底佈滿了被水流打磨圓滑的青石板,搖搖脫了鞋襪,雪白的小腳踩到青石板上,嘩啦啦的湖水從她的腳膝處留過,不遠處,有幾個同族的少『女』也在下遊玩水。
但沒人有進入湖的深處,大約是關於地龍的傳說。
我們的靜談被打破,那幾個少『女』嘻嘻笑笑的湊到搖搖身邊,是不是的指著我說笑,也不知說了什麼,最後搖搖羞的臉紅了,看了我一眼,背過身去,幾個少『女』在淺水裡玩鬧,不斷有人招呼我過去。
搖搖大概臉皮薄,所以在姐妹們面前,顯得有點兒不太搭理我,這種時候,我自己當然不會過去湊熱鬧,於是遠遠找了塊石頭坐下來,看著她們在水邊嬉戲。
一切本來很正常,但不知為什麼,幾人越玩,便越靠近大湖附近,我心裡覺得有些不妥,但看幾人都比較熟識水『性』,因此便沒有阻止。
然而,就在這時,搖搖卻突然不見了。
確切的說,是她突然掉入了深水裡,就好像水中有什麼東西在扯她一樣,幾乎一瞬間,整個人就噗通一聲消失在水面上。
我驚的立刻坐起來,顧不得鞋襪,直接趟進水裡,我看著平靜的湖面,只覺得心臟如同被一隻手給揪住了。
「怎麼會這樣,人呢!」我問道。
其它少『女』也『露』出驚慌的神『色』,其中一個說道:「不知道,她突然就掉下去了。」
又一個少『女』喊道:「她怎麼還不浮上來,搖搖水『性』很好啊。」這幾個『女』孩子都是漢苗,漢語說的很順。
我聽她們這麼一說,再也顧不得那麼多,頓時準備下水救人,其中一個少『女』拉住我,驚慌道:「不能下去,水下有地龍。」
我顧不得什麼尊重『女』士的風度了,一把甩開那個少『女』的手,罵道:「去***地龍!」說完,我一頭扎進了水裡。
湖裡的水很涼,明明是夏天,卻顯得冰冷刺骨,水下黑漆漆一片,我下潛一陣,便什麼也看不到了,潛意識裡,我知道這樣的打撈是很沒有希望的,但我不願意放棄,只可惜在水下無法出聲,否則我真想大喊搖搖的名字。
然而,就在我覺得快憋不住氣的時候,從我的身後,突然伸出了一雙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
那隻手小巧,柔若無骨,是一隻『女』人的手。
難道是搖搖?
我心中一喜,搭住了肩膀上的手,順著那隻小手往上『摸』,以期能確認搖搖平安無事,我一路往上『摸』,卻發現,搭在我肩膀上的手,它的手臂很長,比我還要長,我順著手臂往上『摸』,幾乎無法『摸』到它的肩膀。
不對,搖搖的手哪裡有這麼長?
我將手臂扯進我,使它環住我的脖子,一邊往上游一邊『摸』,然而,這次依舊沒有『摸』到盡頭。
我醒悟過來,這不是一隻人手!
然而,這時候已經晚了,那只長長的手一把抓住了我的脖子,接著便開始將我往水底下拖。
我只想到了一個詞,水鬼!又或者,這正是苗族人所說的地龍?我被那只擁有奇大力量的手拖著往水底去,肺裡的空氣全部被擠壓一空,冰冷的水直往我胃裡灌,死亡離我只有一步之遙。
那一刻,我將搖搖給忘記了,或許我對她的愛,並沒有自己想像中的深,因為在瀕死的時候,我首先想到的是父親和哥哥你。
你們為我付出了這麼多,如果我就這樣死在冰冷的湖底,你們該有多傷心?
我忘記了尋找搖搖,開始奮力的掙扎起來,終於,或許是我運氣好,我掙脫了那隻手臂,迅速的往湖上冒。
一冒出水面,我什麼都來不及看,直接開始朝岸上游,隨後在岸上喘息。
搖搖的夥伴們都圍攏過來。
接下來的一切,我都記不太清楚了,我呆坐在岸上,戌時,一些苗族青年來到了湖邊,他們腰上繫著繩子下水打撈,終於將搖搖的屍體打撈了上來。
在搖搖屍體的腳腕和手腕上,都有一個黑黑的手掌印。
她是被湖裡的怪物給拽下水的!
如果我沒有來找她,她就不會來到這個瀑布邊上,這一切都不會發生了,都是因為我,都是因為我……
搖搖所在的靈堂裡奏著哀樂,我卻無法去看她一眼。
寨子裡的人圍在靈堂的外圍,用一種我無法聽懂的語言唱著輓歌,或許那是某種神奇的咒語,它讓我覺得,搖搖的鬼魂,似乎就在我的附近游『蕩』。
緊接著,我的房『門』被推開了,走進來的,是搖搖的『奶』『奶』。
她血紅的眼睛直視著我,聲音如同磨砂:「年輕人,你愛我的孫『女』嗎?」這一刻,我無法回答,但我確信,對於搖搖,我有著很深的感情,於是我點了點頭。
『奶』『奶』道:「那你為什麼會讓她死在你的面前。」
「不。」我乾澀的說道:「我有下去救她,而且也被地龍給抓住了……」我的話沒有說完,『奶』『奶』便打斷了我,道:「沒有地龍。」她血紅的眼睛盯著我,道:「那是一個騙局,瀑布的下面,是我們苗人用來養水鬼蠱的地方,為了防止外人『私』自下水,所以才有了這個傳說,苗人真正的地龍,是生活在土裡的,沒有生活在水裡。」
不、不可能。
我道:「我明明被一隻手給抓住了,它將我往水下拉……」我突然說不出話來,因為我想到了一種可能。當時拉住我脖子的手,會不會就是搖搖的?當時我已經處於淺溺水狀態,氧氣不足,自然也渾身乏力,搖搖整個人的重量掛在我身上,所以才會將我往水底帶。
這個猜測讓我背上透出了一層冷汗。
那麼……那只長長的手臂是怎麼回事?我想到了另一種可能,並不是我沒有『摸』到搖搖的肩膀,而是搖搖當時整個人往下墜,手臂自然伸直,在那種情況下,任何人的手臂都顯的很長。
我驀地回憶起一個細節,當那隻手挽住我的脖子時,我根本是無法掙扎的,但我後來又逃脫了,那是因為,我的腳在水裡踢蹬到一些東西,似乎是『地龍』的身體,我將它的身體往水底下踹,所以我才能掙脫出來……
難道……難道是……
我將搖搖給蹬到水底的?
不、這不可能。
『奶』『奶』注視著我的臉,道:「你需要償命。」緊接著,她便離開了。
房間裡不知為什麼停電了,此刻我的眼前只點著一盞煤油燈,我覺得渾身發冷,在湖底的遭遇,逐漸清晰起來,難道真的是我將搖搖踢到了水底嗎?
在溺水時,她用盡所有力氣摟住了我的脖子,但我卻為了逃命,將她踹到了湖底?
哥哥,我已經很難知道真相到底是什麼,此刻我很痛苦,我已經無法在這裡待下去了,我明天就想回到你們身邊,但是搖搖……我該怎麼辦……我是一個殺人犯,我殺了搖搖!
她今晚會來找我嗎?
就像『奶』『奶』說的,我是否要為她償命。
我真希望,自己現在只是在做一場噩夢,這樣,夢醒來的時候,一切都過去了。
哥哥,我不想死……誰來救救我。
1992年6月25日
寫於清源鎮苗寨
讀完這封信,我和賤嘴面面相覷。
這真是一場噩夢。
賤嘴砸了砸嘴,道:「人頭骨,會不會是……」我明白賤嘴的意思,他是想說,張端所看到的人頭骨,會不會時他所挖出來的那只人頭骨。
但我覺得不太可能。
因為清源鎮的遺址,是位於懸崖的下方,而賤嘴挖出人頭骨的地方,卻是位於懸崖的上方,地點上不存在可能『性』。
古老的苗寨,守寡的『女』人,家裡祭祀的人頭,離奇死亡的孫『女』,這一切的結局究竟是怎樣的?
如果不是眼前發黃的信紙,我真的懷疑自己是不是在看小說。
緊接著,賤嘴又道:「那妹子死的時候,手腳上的手印兒,會不會就是這個?」他挽起了自己的腳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