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白了胡宗仁一眼,然後到裡屋倒了一杯給他。黃婆婆接著說,這翁女士既然在商場上如此成功,這就說明這個女人最起碼是不蠢的,其實丈夫的那些亂七八糟的噁心事,她心裡都知道,只是一次次容忍,裝成不知道,丈夫回家後還一副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繼續照顧丈夫的生活。但是有一次,楊先生說自己要去廣東出差一段時間,恰逢那個時候又是年末,於是翁女士就組織了公司裡的員工,大家一起吃個飯過新年,卻在一家高檔餐廳用餐席間,她離席上衛生間的時候,在衛生間的走廊上,遇到了自己的丈夫。
翁女士說,如果說之前的一切都還能容忍,因為自己畢竟沒有親眼所見。但是那天她真的是忍無可忍了。廁所外走廊上,丈夫正喝得有點醉醺醺的,摟著一個年輕姑娘的腰,做著一些非常下流的舉動。親眼目睹這一切後,翁女士再也無法忍受了,她撲上去就跟丈夫扭打在一起。這打架的動靜驚動了餐廳的保安,此刻的翁女士再也顧不上自己女強人的面子,,全然像個潑婦似的,而這一切都被循聲而來的公司同事們看在了眼裡。
那件事之後,楊先生在家裡跪在地上請求她的原諒,說得言之鑿鑿,聲淚俱下,還不停打自己耳光,翁女士咬咬牙,再度忍了下來,但是卻失去了以往的信任和信心。翁女士說,楊先生在那之後,乖巧了一段日子,儘管百般獻慇勤,翁女士心裡頭始終有著那麼一塊疤痕,那感覺就好像是吞了別人的一口口痰似的噁心。而為了維持家庭的完整,她不但要天天繼續和這個男人朝夕相對,還要忍受同事們那種明明就知道但裝傻的眼神,同時還必須得打點好自己公司的事務,翁女士說,那段時間,她非常衰弱,最可怕的是,她開始掉頭髮。
隨著頭髮越掉越多,已經能輕易看到黑髮中的頭皮,她就去染了一頭金色的頭髮,這樣一來就能看上去不那麼像掉發的人,但那始終只是一個暫時的辦法,到最後,她給自己買了假髮,假髮的顏色,就跟自己染髮的顏色一樣,為的也是不讓人看出來。而且漸漸地,她開始習慣了白天都不去公司,等到同事們都下班以後,自己才到公司去理賬。
而到了2009年的時候,丈夫的那些怪現象又開始重新出現。但是翁女士早已心灰意冷,連想都懶得去想。那天她依舊回公司去加班,到晚上快8點的時候,下起了暴雨。翁女士平時是不怎麼自己開車的人,但是公司一直有辦公車停在車庫裡,於是她就拿了鑰匙,準備開車回家去,卻在走到車庫的時候,看到一台自己熟悉的車。
那台車就是楊先生的,車並沒有熄火,雖然沒開燈,卻傳來男女嬉鬧的聲音。毫無意外這車裡就是楊先生和另外的女人,怒不可遏之下,翁女士找來了電梯邊上的滅火器,狠狠朝著車砸去,砸碎了玻璃,也把車裡兩個衣衫不整的人給砸了出來。
翁女士說,當時楊先生正慌慌張張穿自己的褲子,於是翁女士衝上去就跟那個女人廝打在一起。翁女士告訴黃婆婆,那個女人是個黑色長髮的女人,但是樣子她並不記得了。因為畢竟自己歲數比較大,加上心裡又剛剛中了狠狠一刀,那個女人和她對打的時候,她非常吃虧,就在扭打的過程中,她的假髮給那個女人給扯了下來。
我曾經在一些電影裡看過類似的場景,就是抓扯打架途中,假髮掉落的滑稽模樣,那一般都會成為電影裡的一個笑點。但是當黃婆婆說到這裡的時候,我卻說什麼都笑不出來,心裡反而卻充滿了一種想要揍人的衝動。我轉頭看著胡宗仁,他也在那兒鼓著鼻孔,一副要吃人的模樣。我非常理解他,而且我想任何人遇到這樣的事,都會難以自控吧。作為一個百里挑一、高品質的好事之徒,我已經開始期待第二天和楊先生的會面了。
黃婆婆接著說,當假髮被扯掉在地上的一瞬間,翁女士就覺得自己變得非常赤裸。耳朵裡傳來那個黑髮年輕女人嘲笑的聲音,說什麼難怪自己男人要偷吃,原來自己是個禿子。可是恐怕連楊先生都不知道,翁女士的禿頂,竟然完全是因為他的關係一手造成的。於是這個時候,平日裡一直很堅強的翁女士再也沒能忍住,她很傷心地在這對男女面前哭了出來。但是這一哭,卻招來了楊先生的一個耳光。打完這個耳光後,楊先生丟下一句,你以為你算個什麼東西,老子忍了你這麼多年已經夠了,日子不要過了,離婚!
翁女士告訴黃婆婆,說完這句話,楊先生帶著那個女人,開著被砸壞玻璃的車揚長而去。
翁女士痛哭著撿起自己的假髮,胡亂戴在了頭頂,然後一邊哭著,一邊回了辦公室,電梯上樓的途中,她幾度呼吸不暢,屬於哭岔氣了那種。回到辦公室以後,這麼久以來的壓抑完全釋放出來,身體卻吃不消,就此撒手人寰了。
黃婆婆說到這裡的時候就停頓了。於是她的客廳裡就剩下一片安靜。過了好一會,胡宗仁才說,所以她死掉的時間就是7點快到8點的時候對嗎,這就是她每次出現都是那個時間的原因對吧?黃婆婆沒有回答,只是點點頭。胡宗仁接著又說,那麼她每次出現,扯女孩子的頭髮,這我到是能想明白,那是因為她自己的假髮是被人扯掉的,這算是一個奇恥大辱。再加上那個扯她頭髮的是個黑色長髮的女人對吧?黃婆婆又點點頭。胡宗仁問她,那她對著那些老人哭是什麼意思呢?黃婆婆歎了口氣說,大概她也想要找人傾訴吧,就像我一樣,老了,上了歲數,知道點事,比較懂得開導人,所以她想要把自己的苦說出來吧。
黃婆婆接著又說,可是說出來又能怎麼樣呢?那些人又沒有辦法聽懂,就算是聽懂了又能怎麼樣呢?終究還是死了。黃婆婆的語氣始終是老態而平緩的,在我看來多麼無可奈何的一件事,她這麼娓娓說出,卻憑空增添了一份悲涼。
胡宗仁點點頭說他明白了,知道該怎麼做了。說完就拉著我準備離開,黃婆婆送我們到門口的時候對我和胡宗仁說,至於這位翁女士,等你們處理好以後,記得給我來個電話。我好給她折個牌位,替她唸唸佛,本來已經夠可憐了,還流連在外這麼長時間,我害怕閻王爺不收,下去怕是要受苦噢…
實話實說,黃婆婆口中的閻王爺和陰曹地府,我其實是不怎麼相信的。甚至連黃婆婆自己都曾經跟我坦言過,對於這一類說法的描述,從來都是前人傳給後人,即便她自己算是我認識的師傅當中,最厲害最牛叉的一個走陰婆,她也僅僅是能夠和陰人溝通而已,她也從未親眼見過閻王爺或是地府的存在。早在和剎無道對著干的時候,她曾經因為我身上的那個女陰人而去告過「陰狀」,她也說,只是在一塊什麼大石頭跟前,對著石頭說了一陣而已。但是黃婆婆念了一輩子的佛,年輕的時候手藝更是我和胡宗仁望塵莫及的,所以她既然這麼說,自然是有她的道理,而且她發自一片善心,也算是在她看來於人於己的一個交待了。
辭別黃婆婆以後,我和胡宗仁走到她家樓下。每次我到黃婆婆這裡來必然要吃的就是掰哥牛肉麵,胡宗仁是個道士,按理來說,吃牛肉基本上是一種欺師滅祖的行為。那據說是因為太上老君就是騎牛的,而道人們大多脾氣強,所以俗稱「牛鼻子」。但胡宗仁卻從來不計較這些。於是我倆走到店裡就每人來了三兩面,吃飯間我們什麼都沒說,而是各自揣著心事。
我當時心裡反覆在想著,黃婆婆肯定是不會騙我們的,而死掉的人已經沒有什麼東西可以繼續失去了,所以它也不存在著誣賴栽贓楊先生的可能性,所以翁小姐的陰人跟黃婆婆說的話應該是絕對真實的,就算帶著一些翁女士的主觀想法,但事情的經過肯定不會相差太遠。那麼由此就可以判斷出,那個楊先生即便是事業有成,他也終究是個下流的貨色。我本身也是個嫉惡如仇的人,所以對於這樣的傢伙,就算不能讓他受到什麼實質上的傷害,也要讓他明白自己究竟是怎麼害死了自己的糟糠之妻,又怎麼踩在她的靈魂上洋洋自得地生活著。
胡宗仁的一言不發倒讓我有些意外,因為此人平日裡話多得要死,而且是絕對靜不下來的那種。以往我們倆吃麵等面端上來的時間裡,他都能把紙筒裡的衛生紙給消滅一半,用來扯著撕著完,今天卻安安靜靜的。吃完麵以後我們結賬走到外邊,點上一根煙,我察覺到時間已經比較晚了,就跟胡宗仁說要不咱們今天就先回了吧。
胡宗仁點點頭,突然衝著我邪邪地一笑,然後說:
「明天好好玩玩那個老混蛋,你看如何?」
「好!玩死他個狗日的!」我笑著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