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對胡宗仁說,你就在這兒把這玩意給看著,然後自己歇會。我到上邊去把打火機鹽巴弄下來。於是我起身離開,在朝著岸上公路走的時候,我才發現我的腳已經因為剛才太過用力,有點虛脫,連走路都有點晃晃悠悠的。走到車跟前,我拿出手機給吳村長打了電話,讓他弄幾包食用鹽下來,我在停車的地方等他,掛上電話後,我一邊抽煙,一邊給自己收驚。
很快村長就急急忙忙跑了過來,身邊還帶著幾個村裡的年輕人。村路上沒有路燈,手電筒的光線晃來晃去的,讓我感覺自己很像一個正在被追捕的殺人犯。我告訴村長說,別人就不要跟著我一塊了,吳村長就你和我一起去就行了。其他人麻煩你們呆在原地,有什麼事我們也好相互照應下。
說完我從後備箱裡找出我遺忘在那兒很久的一瓶ZIPPO打火機的油,然後帶著村長朝胡宗仁走過去。等我們走到跟前的時候,吳村長才第一次這麼仔細的看見了那個在村子裡為禍很久的罪魁禍首。
我從他手上接過鹽,然後均勻的撒在水鬼的身上。這個原理非常簡單,就是要讓它脫水,鹽分能夠置換出水鬼身體裡的水分,這道理就像鹽巴能殺死螞蟥一樣。很快地上就多出一灘不知道是血還是水或是兩者混合物的東西來,而水鬼的身體也好像是焉氣的皮球一樣,開始變得皺巴巴也有些扭曲了。我扶起胡宗仁,然後在水鬼的身體上撒油,接著一把火燒了它。
原本計劃要兩三天才能弄完的事,沒想到一個晚上就搞定了。回村後村子吩咐人給我們倆烤乾了衣服,並給了我一筆抽來,雖然並不算很多但還能夠接受。算是對得起胡宗仁這回差點丟了小命的價錢。我私下裡跟村長說,等我們走了以後,你去買個十來斤魚苗,當著全村人的面,把這些魚苗放生到水塘裡,然後告訴大家,有了活物,今後就不會再出現水鬼的事情,但是還是要提醒老百姓們,不要太高估之,淺水淹死會水人的事時有發生,多多注意安全,在醒目的地方做些提示性的牌子,否則的話,如果再有人淹死,誰也說不準會不會再鬧水鬼。
村長點點頭,我又告訴他,有些事情的具體細節,村民們就不需要知道得太清楚,因為知道得越少,他們就過得越心安理得。
我和胡宗仁當天晚上就離開了,夜裡開山路對我來說是個挑戰,但是胡宗仁剛剛死裡逃生我覺得讓他來開車似乎也不合適。起初的一段路上,我們倆都沒說話。直到我忍不住了,才問他說,你覺得咱們每次都這樣,為了別人的事情冒自己的危險,值得嗎?胡宗仁沒回答我。但我很快後悔自己對他這樣的人說出這番話,畢竟我雖然厭倦了,他還未必呀。於是我趕緊叉開話題,問他說,這回去還有這麼大段路,要不就就跟我說說前陣子那條短信的事?省得我開車打瞌睡。胡宗仁說,那條短信,你不知道最好。我一聽就來氣了,我說怎麼叫我不知道最好,這他媽都發信息到我手機上了。一會軒轅一會陰陽一會又生死的,這到底怎麼回事?
胡宗仁是道家人,道家人祭拜軒轅黃帝我自然是知道的,但把信息發給我,這顯然是在提醒我,我和胡宗仁相互幫忙辦事的事情已經被人知道了,可我們也沒做什麼不好的事啊,這才是我最想不明白的地方。胡宗仁說,這條信息,是軒轅會的人發過來的,我和我師傅邢崖子,以前就都是軒轅會的人。
軒轅會?道家組織嗎?我問胡宗仁。胡宗仁說是的,之所以一直都沒告訴我,有兩個原因。第一是因為邢崖子師傅和胡宗仁早在幾年之前就已經脫離了這個組織,倒並不是因為這個組織是什麼掛羊頭賣狗肉之類的性質,而是因為這個組織的管理方式讓邢崖子師傅和胡宗仁都有點接受不了。所以算得上是和平退出的。
胡宗仁說,邢崖子師傅本來也是退隱了,所以參不參加什麼組織對他來說根本就意義不大,他更情願每天醒來後,唸唸書,站下樁,然後約上幾個志同道合的人,一起逗鳥下棋,粗茶淡飯,過得清閒自得。所以自從胡宗仁出師以來,除非是萬不得已,他基本上不會跟師傅去討論道上發生的任何事。胡宗仁告訴我,上次咱們中了剎無道的追擊,那都是我走投無路了,才會帶你去拜見我的師傅。師傅是個有胸懷的人,很多我們看上去的難題他都能輕而易舉的給咱們點破,而那天我們拜見他的時候遇到了尹師傅,邢崖子師傅後來也告訴我,那是注定好的一場機緣。尹師傅當天是注定好會出現在你我身邊,給咱們一個藏佛的咒,助我們化險為夷。
胡宗仁接著說,這軒轅會,說是從唐朝開始就在民間流傳了。唐朝的時候皇上敬佛,所以當時整個國家都開始發展佛教。這佛道兩家雖然沒有什麼根子上的衝突,但終歸信仰的不是同樣的東西,當國家開始扶植一種宗教的時候,另一種自然就會漸漸失勢。信道教的人少了很多,而為了生活,很多道士當時也做過些有損道門名聲的事情。漸漸的,國內許多道教的人就聯合起來,旨在復興道教,以此組建了軒轅會。
胡宗仁點上一根煙,打開了窗戶,說這幾千年下來,大多數情況下是作為各個門派分支平日裡聯絡感情,到了一定時間,例如祭拜老子,祭拜軒轅的時候會派出本門派的人參與聚會等等。聽說到了明朝的時候一度遭遇朝廷的追殺,好在最終依然活了下來。到了最近幾十年,因為師傅們彼此間的不服,那些聚會什麼的,就變成了不斷彰顯自己門派多麼牛逼的吹牛大會,師傅們面子上看上去和和氣氣的,實際上都在指望著徒弟們暗中較勁。舉個例子來說,如果崆峒派的徒子徒孫贏了武當派的,那麼在這次直到下次行裡聚會的時候,武當派就會比較抬不起頭,說話,做決定也就沒有份量。
胡宗仁說,我們瑤山派本來就是道教分支裡相對最為分散的一支,以瑤山一脈獨立建成的道觀在全國少之又少,而門規也規定作為道人不該成天呆在道觀裡,就應該去遊走四方,哪裡有不平事,哪裡就該有我們這樣的人,我們學道,主要目的還是在於幫助老百姓,而不是自己一味腦子裡天馬行空想著成仙成神之類的。
胡宗仁這番話說得我心裡大聲叫好,果然我倆是一路貨色。胡宗仁說,邢崖子師傅也是這麼一個想法,習慣了自由自在,不喜歡被約束,更沒興趣和人比個高下。於是就非常客氣地退出了軒轅會,胡宗仁自然也跟著退出。但是胡宗仁畢竟年輕,也在靠這個手藝吃飯,這日子久了,自然關於他的一些傳聞就會出來。
胡宗仁苦笑著跟我說,知道那天我為什麼掰斷你的手機扔掉了嗎?我說我怎麼知道,而且我那是諾基亞手機你這個瘋子。胡宗仁笑著說,是因為我一看到這條短信,我就知道,是我們倆前陣子和剎無道之間鬧得有點大了,很多軒轅會的人都知道了。覺得我瑤山胡宗仁一邊要退出軒轅會,一邊又跟著你在這邊整出這麼大的動靜,所謂的「非我軒轅人,了然在紅塵」,意思就是說既然你不屑於加入我們這個組織,就不要過多來插手原本該我們組織來完成的事,胡宗仁頓了頓說,例如抓鬼打鬼。我大罵道我靠憑什麼啊,這行當都他媽要搞壟斷啊?他們老家人都死光了沒生意了是吧?
胡宗仁接著說,這「手持陰陽符,腳跨生死門」,這句話原本是軒轅會裡同仁見面的一句切口暗號,這是發信息的人給咱們留名,表示這是軒轅會的人發的。我問胡宗仁,那為什麼要發給我?胡宗仁看了我一眼說,你大概覺得,你不是道士,所以不知道為什麼發給你。但你想想啊,發給你,不正是因為你,不是「道士」麼?
胡宗仁刻意把「道士」兩個字加重,於是我楞了一下,問胡宗仁說,這麼說,對方是在警告我不要踩線?胡宗仁點點頭說,基本上是這意思吧,尤其是咱們倆常常混在一起,還共享酬勞,這在他們這幫老骨頭看來,肯定是不合理的。
我沒說話了,這就是我這麼久以來一直不喜歡道士的原因,脾氣怪,還愛找茬。胡宗仁說,他是不希望我因為這件事受到什麼牽連,因為我四相道和軒轅會之間,是八竿子都打不到一塊的。胡宗仁還說,而且別以為他不知道,他早就察覺到我已經開始力不從心了。
我吃了一驚,問他你是怎麼發現的。胡宗仁說,我拿你當自己兄弟,咱們倆共患難過,我知道哪天要是我胡宗仁沒飯吃了,在你那兒也能養得白白胖胖的。同樣我對你來說也是如此,但是自從送付韻妮老爹去了雲夢山回來以後,你就好像開始有點魂不守舍了。最起碼在我看來,當初那個機智聰明,又肯拚命的你好像不見了。
我沒說話。胡宗仁接著說,作為兄弟我當然明白你為什麼這樣,人之常情。性格問題,這誰也勉強不來,所以這麼久以來我都沒跟你提過。如果那天你實在不想玩了,就放下所有的擔子,好好去做你自己吧。
我依舊沒說話,車繼續在開著,心裡反覆想著胡宗仁的這番話。胡宗仁這個人平日裡大多數時候是瘋瘋癲癲的,卻在這樣的情況下跟我說出這些,讓我開始覺得我這麼久以來把他當成傻瓜是一個錯誤。他只是嘴上不說,心裡明白著呢。
車開到綦江縣城的時候,有路燈了,胡宗仁問我還有多久到重慶,我說一個小時吧。他說好,把你手機借我玩玩。我對他怒目而視,問他你要玩不會玩你自己的啊?他說我手機上沒你那個遊戲啊。我說什麼遊戲,他說,就是,就是那個…鬼冒火的雀雀兒!
我咆哮道人家名字叫憤怒的小鳥!說完就把手機丟給了他,他哈哈哈的笑著,繼續一邊擬聲遊戲裡的小鳥,一邊開心的玩著,直到回到重慶。一路上,我耳朵裡都是他那奇怪的叫聲。
所以我一直都知道,把他當成瘋子和傻瓜,是最正確的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