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骨灰證

原本我和胡宗仁有一半的原因是來興師問罪的。但是被馬道人這麼一番自報家門,我們也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但那樣顯得我們素質很低的感覺。於是我心想反正主要是談判,談不攏再鬧翻也無所謂,這道人既然處心積慮的折騰我們,想來也不是什麼好鳥。於是我也冷冷的,但並不是輕蔑和不禮貌的語氣對馬道人說,先生好,我是李詣凡,師承雲南四相道,嗯,就是你口中那個姚老前輩說的那位「巫家臭小子」就是我了。

我早說過我是個記仇的人,尤其是對這種目中無人的道士。我接著指著胡宗仁說,這位就不用我介紹了吧,他就是胡宗仁,瑤山派邢崖子先生的徒弟,最近被你玩來玩去還生病住院的就是他了。你自己感受感受吧。

我知道我這番介紹結尾很突然,我是故意這麼做的,因為有什麼理由給你的對手過多思考的時間呢?說完這句我就把雙手抄在胸前,然後翹起二郎腿,身子朝著靠背上一靠,開始等著看好戲。馬道人在我說完這番話以後,就把目光轉向了胡宗仁,胡宗仁本來一臉不開心的樣子,看見馬道人那對死魚一樣的眼睛盯著自己看,他也有些發火了,於是他問馬道人,你看什麼看?好看嗎?羨慕我的容貌麼?我跟軒轅會那老傢伙是私人恩怨,關你什麼事啊?你說那些老傢伙老年癡呆了糊塗了,你看上去沒到那個歲數啊,怎麼也跟著犯渾呢?怎麼了,覺得我年輕,師門人不多,好欺負是吧?

胡宗仁越說越激動,給我的感覺就是,他把最近這段日子積壓的不滿,想要一次性宣洩出來。馬道人聽到以後,依舊非常冷靜。他壓根就沒回應胡宗仁的這番話,而是淡淡的問了一句,那部舊電話,有些按鍵不大好按,你試著習慣習慣吧。

馬道人這麼一說,我就更加確信那部電話之前一直是他在使用而非去買來的舊貨。胡宗仁看自己的一通牢騷根本沒人搭理,於是就發火了,他原本坐著的,這時候一拍桌子站了起來,指著馬道人的鼻子大罵道,你他媽是不是聽不懂人話啊?你跟我裝神秘高深是吧,老子今天讓你裝個夠!說完他就捏起了拳頭,我知道下一秒鐘他就要衝上去開揍了,而對方的底細我們都還完全不清楚,儘管我也非常看這個馬道人不順眼,但是此刻我卻立刻站起身來,一把抓住了胡宗仁的手臂,用力把他按回到座位上,期間我看到了他脖子上冒起來的青筋。

自打我們和剎無道的紛爭結束之後,胡宗仁在這個圈子的名聲基本上比我還要大了。所以他是一個喜歡使用暴力的人也是被很多人所知曉的。在軒轅會的這群人裡,既然安心要對付胡宗仁,自然會事先查探一下胡宗仁的底細,所以他粗暴的性格我想整個軒轅會參與對付胡宗仁的全部道人裡,他們都是應該知道的。而眼前的這個馬道人卻絲毫不為所動,就算是道法高深,再怎麼厲害被胡宗仁的野豬拳打在身上也是一樣疼的。而他的反應卻恰恰說明,他根本沒把胡宗仁放在眼裡,當然也包括我在內。

胡宗仁力氣很大,但是他也明白我拉住他不讓他動手肯定是有原因的,所以我才有機會把他給按回到座位上。這時候馬道人站起身來,背對著我們走到窗簾跟前,一隻手背在背後,一隻手伸出來輕輕撩開了窗簾的一角,戶外的光線順著縫隙照射進來,他就維持這個動作大約幾秒鐘後,突然開口問道,那個膠卷,你們都看了嗎?胡宗仁氣得在椅子上呼呼喘氣,我則回頭對馬道人說,看過了,我說馬先生,你有話就直說好嗎?吞吞吐吐的,你演電視劇嗎?馬道人繼續說,那個膠卷裡,照片上的女人,就是幾天前你們在朝天門鞋店裡遇到的那個女人,她的名字叫謝冬梅,2000年8月14日傍晚,死於交通事故。在拍攝這卷照片最後一張之後沒幾分鐘,就被一輛無牌照的黑色轎車給撞飛了。轎車撞人之後沒有停下而是逃逸了,現場的屍體因為撞擊力量過大速度過快,已經有些支離破碎了。

馬道人頓了頓說,破碎的樣子,就是你們看到的那個洋娃娃的樣子。於是我開口對馬道人說,爆掉一粒眼珠,斷了一隻手腳對嗎?馬道人依舊沒有轉頭,還是維持著那個姿勢,接著對我說,不只如此,她還因為呼救張嘴的關係,咬斷了自己的舌頭。於是我回想起那晚在李佳的監控畫面裡看到的那個女鬼的模樣,嘴裡冒著血泡泡,這麼一來,當初見到的那個女鬼,應當就是這個叫做謝冬梅的女人當時的死狀。而在來這個茶樓之前,我曾讓朋友查過舊電話的機主信息,這個機主,正是謝冬梅。

馬道人接著說,我是第一個看到屍體的人,也是我通知了救護車和殯儀館,不僅如此,她破碎的靈魂,還是我給收集起來的,放到了這個洋娃娃裡。原本我打算先供養一段時間,畢竟這種慘死的人,是很難得到超度的。卻在頭七回魂的那天傍晚,洋娃娃的一粒眼珠突然掉落,手腳也自己斷掉了,還從脖子和頭的接縫處,流出了很多血。這時候我想到了起初我看到洋娃娃的樣子,洋娃娃的衣服上看上去黑一塊白一塊的,這麼說來,那些黑色的痕跡,就是當初留下的血液了。而根據馬道人的說法,這個洋娃娃已經維持了10年之久。

馬道人說,當時看到這個洋娃娃的時候,我就知道,她心有不甘,即便是我用於封印她的容器也難以抵擋她心頭的怨氣,而在洋娃娃破裂的時候,我的周圍卻沒有任何她存在的跡象,於是我就知道,她一定是去復仇了。原本這種逃離的鬼魂就很難找到,不過我卻依然堅持在尋找,在她死忌二七之七期的時候,終於讓我找到了線索。

馬道人總算放下了窗簾,雙手背在背後,轉身面朝著我們,但是依舊站在窗戶邊的位置。他接著說,那天他聽說了一條消息,一台黑色轎車從修理廠駛出後,直接開到了崖下,車上一男一女兩人,被碎裂的鋼筋刺穿身體,當場死亡。馬道人說,當時他就知道,那台黑色轎車,就是起初撞死謝冬梅的那一輛,而她總算是替自己報仇了,但是那又怎麼樣呢,她卻因為增加了罪障,再也沒辦法安然離開了。

胡宗仁冷靜了下來,他看了我一樣,然後說,怎麼會呢,她不是已經報仇了嗎?馬道人臉上閃過一絲悲哀的表情,但是一瞬即逝。他說,因為洋娃娃的容器是他親自為謝冬梅而做的,她走遠了就回不來了,這種有過報復行為的鬼魂,已經是戾氣極重了,除了徹底消滅它,別無他法。我和胡宗仁都沒有說話,因為考慮到這個謝冬梅生前也是死於非命,且被撞死她的人肇事逃逸,換成是我的話,或許我都會狠狠的報復。那又能怪誰呢,但也正因為她的一場報復,使得自己失去了淨化超脫的機會。馬道人說得沒錯,儘管在我看來並非唯一的辦法,因為我們的手法相對道家人來說,要稍微溫和一些,或許馬道人所謂的徹底消滅,也只是在他自己能力的範圍內吧。凡事都不可越界,和尚念幾十年的經也許能夠重新消除謝冬梅的戾氣,但顯然馬道人卻沒這麼做,或者說,他不想要這麼做。

胡宗仁有點沒好氣的說,那就是說,你就聽之任之,讓她繼續為惡世人,恰好遇上我跟軒轅會出了點問題,你就順道要她來對付我一把是嗎?反正弄死了我正如你意,弄不死我還幫你們把這女鬼給收拾了,兩頭都不虧,你是這意思嗎?

馬道人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上,依舊是一副麻將臉。他頓了片刻對胡宗仁說,當天在鞋店裡,那只是對你手藝的一個考驗罷了,你有膽子,雖然很愚蠢。但你讓我覺得,你是有能力除掉謝冬梅的鬼魂的,而你當時卻在害怕,因為你心裡有負擔,你覺得你和軒轅會之間的矛盾並不會因為你除掉了謝冬梅的鬼魂而改變,你也知道,即便你消滅了女鬼,軒轅會依舊會給你一些新的難題,我說得對嗎?

馬道人這一番話,卻是連我都沒想過。胡宗仁看著馬道人,一言不發,很明顯,他的心事被說中了。當時在他心裡,害怕只佔了很小的一部分,因為他最後還黃繼光似的自己衝了進去,而最主要的原因,卻是因為他不想增加新的麻煩。

馬道人對胡宗仁說,我現在可以再給你一次機會,這次機會,我希望你能夠珍惜,別幹傻事,沒有人會同情那個謝冬梅,更加不會有人同情你,胡宗仁和謝冬梅,只能留下一個。說完這句,馬道人伸手從自己的道袍裡,摸出一個綠色的小本子,大小和存折差不多。他丟到胡宗仁的跟前,我才看清,那是一個骨灰存放證。

馬道人說,按照號碼自己去找找吧,鞋店那次以後,她就一直在這兒了。胡宗仁拿起來看了看,然後問馬道人,骨灰堂?馬道人沒有回答他,而是再度站起身來,背對著我們,回到了起初的姿勢。他依然冷冰冰的說,等你辦好了給我電話,我還在這兒等你。

胡宗仁思考了一會,然後站起身來,把那個骨灰證放到了包裡。對馬道人說,好,你一定等我,我一定會回來找你算賬的。並且你給我記住,等我下一次見到你的時候開始,就是我對你們反攻的日子。

於是我和胡宗仁轉身朝著門口走去,馬道人突然叫住我們說,你們要多當心,10年前的8月14,恰逢陰曆7月15,鬼門大開,而明天,就是謝冬梅的10年死忌。年輕人,想要贏得別人的尊敬,就要用本事說話,否則你多年所學,只能改變你自己,改變不了這個世界的。

一般我覺得這個時候胡宗仁又要想揍人了,誰知道他此刻卻出乎意料的平靜。他想了一會對馬道人說,你錯了,我多年所學,並不是為了改變世界,只是為了不讓這個世界來改變我。

說完他拉著我,離開了包間。

《怪道胡宗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