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道人說完這句話後,我們大家竟然都沒再說話,而是沉默。我沒說話的原因是在於我實在不知道我該不該相信他這句話。基於馬道人先前有過坑了我們好幾次,聯繫設下套子讓我們來鑽的前科,所以我對他此刻的這番話還是非常懷疑的。我很擔心一旦我們相信了他,卻又是一個新的陷阱。
此時此景,我已經不大相信這些看似希望的話了。
胡宗仁想了想,卻對馬道人說,你如果真的能消除我身上的八極印,我要怎麼才能夠相信你不是在繼續耍我們?看來胡宗仁也和我想到了一起去。馬道人微笑著說,你沒有理由相信我,不過我此刻卻是非常誠摯的。至於你們信也好不信也好,那都沒有關係,如果今天我自認為是你的有緣人,能夠幫你一把,下一個有緣人,卻有又幾時出現?
馬道人說得其實沒錯,如果只是等,永遠都等不到答案。如果他說的一切是真的,這個八極印在胡宗仁的身上只是一個代表時間所剩多少的意思,按理說要不要消除,似乎看上去沒什麼要緊的,我們無非就是等到八月十五的時候,去一趟成都,見見那個姚老前輩罷了。但如果消除了,我們將不再受制於軒轅會,甚至是有機會反攻。
胡宗仁說,這八極印好像一道傷疤一樣刻在我身上,就憑你幾句話,說消除就消除嗎?馬道人說,那到不是,但是他能夠給胡宗仁畫一道符,燒了化水喝下,只需連續三天早晚念誦他教給胡宗仁的一段咒文口訣,就能夠變淡隨之消失。馬道人笑著說,一下子消除掉,恐怕是整形醫生也做不到吧,所以我又何必要吹牛呢?
胡宗仁眼睛看著我,意思是問我覺得可不可行。實話說要是換我自己的話,我肯定是不答應,因為我這一年多時間以來,實在是被人接二連三的下陰招整怕了,如果不是因為胡宗仁和司徒的關係的話,我恐怕對任何道家人都不存好感了。但是這次是胡宗仁自己的事,我們雖然是兄弟好哥們兒,但我也不能代替他來做任何決定。於是我對胡宗仁說,你自己選擇吧,不管你選了什麼,不管是凶是吉,哥們兒我都會無條件跟著你一塊沖的。
胡宗仁又低頭思考了片刻,然後站起身來,手放在褲兜裡,對馬道人說,好,這次我再相信你一次。三天時間,如果不見好轉,就算是我還能活一天,這一天我也要讓你陪我一塊死。胡宗仁這句話說得有點狠毒,但是我和馬道人相信都明白,胡宗仁這種渾人是完全有可能這麼做的。馬道人站起身來,臉上很嚴肅,對著胡宗仁又行了一個道禮。然後對胡宗仁說,謝謝你的信任,但是在此之前,在下還有個不情之請,還望二位能夠替我完成。
我一下子站起身來對著馬道人罵道,你有完沒完啊,得了便宜還賣乖是吧?我們今天沒對你動粗都算是對得起你了,都已經幫你把你嫂子給送走了你還想怎麼樣啊,得寸進尺啊你!也許是受傷的緣故,我發現我脾氣有點不大好。馬道人對我說,請二位稍後。然後就轉身出了房間,但是很快就回來了,手裡提著一個藍色的布袋子,就是平常去商場買東西的那種布袋子。
之前我看見這個袋子是被馬道人其中一個師侄提著的,看來他剛才出門就是去找他師侄去了。他把布袋子放到我的病床上,然後對胡宗仁說,二位既然幫我送走了謝冬梅,還請二位幫人幫到底,用你們的方式,幫我把這個也捎給她吧。
胡宗仁一邊問這是什麼玩意啊,一邊伸手去打開布袋子。倒在床上以後,發現那是一雙高跟涼鞋。我問馬道人,這是謝冬梅生前的鞋子嗎?馬道人低頭看著那雙鞋,眼神裡又泛起了那種哀傷的神色。胡宗仁那這鞋看了看然後對我說,這不是,這是雙新鞋,標都還沒剪呢。我問馬道人,這是什麼意思啊,一般給死人東西,大多都是紙糊的,這種燒了去,除了能污染環境還能怎樣?
馬道人黯然的說,在謝冬梅死之前的一個禮拜,她就說自己之前的那雙高跟涼鞋壞掉了,後跟斷了,想去補一下。馬道人說,壞了就別用了,買雙新的就是了,但是謝冬梅卻告訴他,這雙鞋她捨不得,是馬道人的師兄生前給她買的,她常常穿,髒了舊了也捨不得扔,但是鞋跟斷了,就穿不了了。馬道人告訴我們說,他和謝冬梅一樣非常懷念自己的師兄,但是生死有別,謝冬梅一直不肯釋懷的話,對身心是非常不好的,於是他擅自決定,去給她買一雙新鞋子。
我問馬道人,所以這雙鞋,就是在朝天門那個陳老闆店裡買的是嗎?馬道人點點頭說是的。我說你可真是小氣,送自己喜歡的女人一雙鞋,不送個好點的牌子,去買朝天門的批發貨算什麼意思?馬道人說,所謂送禮不在乎價值多少,而是在於心意的輕重。我有條件給她買很貴重的禮物,但她從來都不是貪圖富貴的人。加上我和她的關係,算是她的內弟,又怎麼能讓她覺得虧欠了我呢?我頓時覺得自己失言了,於是對馬道人說不好意思,我口無遮攔你別見怪。然後我問他,該不會謝冬梅到死都不知道你對她的心意吧?
馬道人搖搖頭,說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喜歡愛慕一個人,並不是要霸佔擁有,更不是要成為對方的負擔,無論是現實中還是精神上,她知不知道我喜歡她這沒關係,只要我知道就行了,我就知足了。坦白說,聽到馬道人這番話的時候,我還是挺佩服他的,如今這樣浮躁的社會,多少人為了愛情要死要活的,而他卻淡淡的這麼一說,彷彿是解開了他自己所有的不甘願似的。正如一句老話說的那樣,想開了,就是淨土,想不開,就是地獄,而遲疑著的,才是人生。
胡宗仁把鞋子重新裝回布袋裡,然後對馬道人說,好,我幫你完成這個心願。我媳婦的乾媽就是這邊很厲害的走陰婆,佛家人,溫和慈悲,等從醫院出去,我就讓她給做一雙這鞋子,綁在一起給謝冬梅帶去。馬道人點點頭,然後從道袍中摸出一盤沒有外殼的磁帶,就是我們小時候用的隨身聽的那種磁帶,磁帶上的專輯封面已經因為使用次數過多而殘破不堪。馬道人說,這是謝冬梅生前最喜歡的一盤磁帶,這盤磁帶也是當初師兄送給她的,是趙詠華的《我的愛,我的夢,我的家》這盤專輯。
馬道人接著說,謝冬梅最喜歡這盤磁帶裡的一首歌,叫做《最浪漫的事》,她說就算師兄已經不在了沒辦法繼續陪著她了,她也會常常哼起這首歌,回想起她們之前的美好,也很幸福,也很知足。
馬道人說這番話的時候臉上洋溢著微笑,似乎他也感受得到這種幸福一般,即便他自己知道自己永遠無法擁有謝冬梅的幸福,也給不了她幸福。馬道人對謝冬梅的愛,我個人是非常敬重的,雖然我還是不怎麼喜歡這個傢伙,但起碼他真誠啊,我們的骨子裡還剩下多少真誠呢?馬道人把磁帶遞給胡宗仁,笑著對胡宗仁說,至於這個,就一起捎給她吧。
胡宗仁接了過來,放到了藍色布袋子裡,點頭答應。馬道人說,那既然如此,我這就給你畫符,然後傳你那段咒文吧。說完就放下病床上專門用來給病人吃飯的那個隔板,從懷裡拿出筆墨和符紙,從起筆到收筆念了一段完整的咒,淨明派是屬於正一的,本來就以符咒見長,畫完之後,為了保險起見,胡宗仁拍了一張照片傳給司徒師傅,請他幫忙鑒別,司徒回過消息說這道符確有解除厄運災難的功效,如果配合咒文使用,應當是有可能化解八極印的。胡宗仁這才放心下來,然後讓馬道人教了他那段咒,熟記於心後,才把符咒點著,燒在碗裡,然後沖水喝掉。
馬道人站直身子說,如此我就告辭了,謝謝二位不計前嫌出手相助,我留給胡宗仁的那部電話,會給你們帶來難度更高,報酬更豐厚的生意,而我心願已了,從此當個散漫自在的道士了,江湖鬼事,馬道人再不沾身。馬道人的言下之意,就是要退出洗手的意思了。我們這行人,即便是奸惡之徒,對於這種退行的話也是不敢出爾反爾的,所以我確信馬道人這句話是真心話,他也是因此卸下了自己的包袱,從此自由自在了。
臨走之前,我和胡宗仁都對馬道人行了一個禮,因為可能這輩子也不會再見了,最後一面也別彼此留個糟心吧。他離開之後很久我和胡宗仁都沒有說話,可能是最近的事情發生的太突然,我們需要時間來理解消化。短短幾天內,除了對付了個厲害的女鬼,還見識了一段人間的癡情,我和胡宗仁還都分別住了趟醫院,而本來準備好這鬼門三日亡命一把,現在看來似乎是可以休息了,任其那些遊魂野鬼這三日裡鬧得再凶,我們也不去插手了,好好休息一下吧。
沉默許久後我問胡宗仁,你為什麼還在這兒,你今天不用回家嗎?他回過神來說,哦,我再坐會就走。他從藍色布袋子裡拿出磁帶,問我說,你說現在還能找得著放這種磁帶的機器嗎?我說能啊,不過有點難找了。胡宗仁嘀咕著說,最浪漫的事,這歌名聽上去好熟啊。我說你這首歌都沒聽過啊,你有沒有童年哦!他問我怎麼唱的你哼一句我聽聽。我唱到,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
胡宗仁立刻打斷我說我知道了,下一句是,就是和你一起賣賣電腦……
我沒有說話,只是默默的爬回床上,用被子蓋住頭,然後背對著胡宗仁,說了聲,你快給我滾回去!我要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