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問胡宗仁,你覺得咱們現在該怎麼辦。胡宗仁關閉掉打孔機,想了想說,等會工人們就要回來繼續開工,如果咱們要做事的話,估計得等到晚上了。我看了看手錶說這才下午,離下班還有好幾個小時呢,這段時間你讓咱們上哪兒混時間去?再說了,這晚上工廠裡也要通宵施工的。夏先生趕緊說,如果晚上能夠把事情解決掉,他是可以停工一個晚上的,但是下午恐怕就不行了,因為事情做到一半,再接下去就困難了。
胡宗仁思考了一會兒說,那這樣吧,咱們先問問,看看這個女鬼究竟大致上是惡意的還是非惡意的,不過考慮到之前它害得一個工人手受傷了,恐怕也沒懷揣著多大的好意,但是害人又沒害死,這是為什麼我就想不通了。我點了點頭,心想恐怕現在也只能暫時先問問了。於是胡宗仁走到工廠的門口,在頭一晚那個工人見到短髮女鬼的地方蹲下,拿出三疊紙錢,就是那種黃色草紙的紙錢,西南地區對於祭拜死人的紙錢和北方不大一樣,北方可能更多會選擇那種類似銅錢的小圓片,而西南地區則分為長錢短錢。
長錢是三折疊的,短錢卻只有單獨的一頁,這是「上有老下有小」的意思。長錢意味著子孫後代附則延綿,算是一種美好的願景,而短錢則是在告訴逝者你英年早逝,短命,活的時間太少。雖然很多鬼魂死掉的時候可能並不滿足這個條件,但這已經是約定俗成的舊規矩了。如果要按照傳承來說的話,恰恰是這中土草紙做成的紙錢和那些疊好的金錠銀錠,才是燒成灰燼後逝者們可以收到的東西,而那些印著美元人民幣的,則大多只是一個新奇物件,未必收得到。
由於無法得知那個短髮女鬼的身份,所以胡宗仁只能連同周圍所有的大鬼小鬼一起敬了,因為這裡的建築大多是上個世紀八十年代的,以前住在這附近的很多人可能都已經不在人世,雖然不知道是不是也和這個短髮女鬼一樣留存在人世間不肯離開,但既然沒有作怪為禍,我和胡宗仁就算本事比現在大出10倍,也是找不到它們的。
胡宗仁的三疊錢紙裡,有兩疊是長錢一疊短錢,短錢在中間,長錢分放在兩側,三疊錢紙好像一個漢字的「川」排列著。然後胡宗仁取出一根三弔錢,與其說是三吊,其實只有三個銅錢而已,銅錢之間彼此用紅色繩子拴好連接。胡宗仁把這三枚錢幣分別壓在三疊錢紙上,接著就點香燭,把香燭朝著錢紙的方向傾斜,是為了讓滴下來的蠟油和香灰都能夠落在錢紙上。胡宗仁告訴我,這麼做是因為除了香燭是指定給死者的以外,錢紙和銅錢都必須借由這些東西和死者建立一種聯繫,算是某種意義上的招魂了。
在第一滴蠟油滴下的時候,胡宗仁就開始閉目唸咒,此刻其中一根蠟燭和那一側的香就開始燃燒得比另一側的更加快,通常這種情況就表明,是它來了。我手上捏著紅繩,讓夏先生站到鍾馗像的邊上別過來,另一隻手還端著羅盤,由於我站的位置是在許多機器之間,所以羅盤會有一些干擾,但是很快羅盤上出現了一個明顯不一樣的反應,我是站在屋裡的,這說明有東西進來了,而且就在我附近。
這段時間以來,接連不斷的新案子,並且每一次都會出現一些我未曾預料的情況,和胡宗仁一起和軒轅會槓上以來,感覺和我之前單獨辦案子的時候還是有些不同,以前會覺得這活幹著輕鬆,就是心裡會備受摧殘,因為你將會不斷的把自己置換到別人的種種悲慘當中去。和胡宗仁一起的時候,這種感覺明顯弱了許多,因為說到底,這些案子都是因為胡宗仁才有的,他才是和那些事主們真正的有緣人,我說得好聽點算是個幫手,說難聽點那就是在多管閒事。不過這段日子以來,事情的怪異程度卻是我們之前沒有預料到的,二十四奇案,總得有個堪稱「奇」的地方才對。所以當我看到手上羅盤突然晃動的時候,換成以前我可能會明顯的緊張起來,而現在卻相對比較平淡,因為我知道如果我鬥不過這個鬼,那麼無論我準備得多充分我也始終是鬥不過,但是值得慶幸的是,我這種級別的小混混,那些厲害的猛的,也輪不到我有機會見識見識。
從羅盤上看,有一個東西在我身邊遊蕩了幾秒鐘後就離開了,至於離開的方向我卻不知道,但是我能肯定不會是夏先生站著的那個角落。很快我耳朵邊傳來一針嗚嗚的轟鳴聲,聲音不大,很像是以前看電影,那些科幻片裡機器人伸縮手臂時候發出的聲音。順著聲音找過去,才察覺到原來是先前那台出過故障的印刷機自己再次啟動了。
在工人們離開之前,夏先生是確保這台機器是貼上了「故障」的標籤的,也就是說,肯定也是拔掉了電源。於是我立刻繞到機器背後尋找著,順著線找到了電源,如同夏先生起初的描述一樣,電源只插上了一半。其實我一直都沒弄明白為什麼每次都是只插了一半的電源,直到看到插孔的時候我才明白,插座是帶漏電保護裝置的,既然有這個裝置,那就證明這樣大功率的機器在使用這類電源的時候,是有可能發生漏電的現象的。我雖然不懂英文但是從插座蓋板上的圖案來看,是在提醒操作者要捏住線身上那一段完全絕緣的部分或是戴上電工手套之類的,只插上了一般,說明這個鬼是害怕自己觸電的,既然它知道害怕,就證明它還沒完全恍惚。如果沒完全混沌的話,要麼就是這個短髮女人剛死去沒多少時間,要麼就是帶著極強的怨念。
我當然不希望是後邊一種,因為每解開一段怨念,我就已經在怨念之中了。很快印刷機開始把紙筒上的紙捲了起來,大概是自己在調正位置,然後開始左右來回滑動,紙張也跟著一點一點的吐出來,上邊出現了一幅畫,畫的內容和先前在辦公室裡夏先生給我們看的那張幾乎一樣,但是仔細辨認卻又是有區別的。這麼說來,這幅畫和先前的那幅應該不是照片,而是腦子裡的一個片斷,是那個女鬼操控了機器,把自己的這個片斷給印刷了出來,它這麼做就只能有一個目的,是在傳遞某種信息。
畫面只印刷出來了幾排,機器就自己停止了。我看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因為我雖然喜歡美腿但是你要我看著這麼一幅只有下半身還翹著二郎腿的畫面我實在是猜不出來。就在這個時候,廠房裡突然別的機器都安靜了下來,這種突然的安靜讓人覺得非常不安,緊接著我耳邊傳來一陣「咚!咚!咚!」的聲音,在廠房裡形成回聲,看胡宗仁和夏先生的表情,他們也是聽見了這個聲響的。
夏先生慌張的說,沒…沒錯,就是這個聲音,當天晚上我在辦公室裡聽到的上樓的聲音,就和這個一模一樣。由於有回聲,所以我分辨不出聲音具體是從哪個方向傳出來的,正當我四處尋找的時候,廠房一角窗戶上的玻璃突然碎掉垮了下來,正是之前夏先生在反光中看到短髮女鬼的那扇窗戶。
這是一個非常不妙的信號,因為我和胡宗仁深知如果一個鬼魂想要讓你看見它,一般來說都是有恃無恐的,那意味著它雖然鬥不過我們,但是它卻不見得是在害怕我們。而如果一個鬼魂既沒有現身,又不斷給你一些莫名其妙的訊息碎片讓你來拼湊,甚至在這期間弄碎玻璃發出挺大的動靜,這往往意味著它有點不高興了,具體不爽到什麼程度,誰也說不清。
我趕緊低頭看羅盤,旋轉的速度比先前稍微強烈了一點,這佐證了我的猜測,為了安全起見我對胡宗仁和夏先生說,我覺得咱們還是暫時不要呆在這裡了,胡宗仁畫道符貼在那台機器的背後吧,咱們先離開,等晚上再來。晚上,鬼魂比較容易被逼得現身,也因為大家都休息了,我們在這個角落裡做事也不引人耳目。
胡宗仁大罵一句髒話後,一腳就把他跟前的香燭紙錢給踢到了一邊,一副老子不伺候了的樣子,然後畫符貼符,接著轉身跟著我們一起出了廠房,路上我告訴夏先生,如果可以的話,最好是讓你的工人今天都別回來了,這也要不了多久就到下班時間了,耽誤就耽誤一點吧,總比讓工人受傷強啊。夏先生同意了我的說法,於是一邊走一邊挨個跟那些工人打電話說讓他們不用回來了,接著我們就在附近找了個只要點杯可樂就能坐一整天的美國快餐店,一邊商議對策,一邊等著天黑。
到了大約晚上9點多的時候我們離開了餐廳,又找了個路邊攤吃烤魚,就這麼揮霍著時間,只為了再晚一點路上的行人開始變少,老街上的人更少的時候,我們再動手。就這麼一直混到了臨近11點半,夏先生始終陪著我們,當然錢也都是他付的。隨後我們就朝著工廠走過去。小路上晚上的燈光是白色的,這種原本最明亮的顏色此刻卻顯得那麼昏暗。站在小徑口子上我們四下張望了一會,看到幾乎沒什麼人路過,於是就走了下去。
從小徑口子到工廠大門口幾乎雖然有點傾斜但幾乎是個直線的距離,大約有接近50多米,在走到距離廠房一半的距離後,胡宗仁突然伸手攔住了我,眼睛盯著廠房的方向,那意思是你們倆都別動。我看他嚴肅的表情,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雖然廠房外牆上有一盞掛在牆壁上的白色路燈,但距離遠了依舊昏暗,我只隱隱約約看到先前夏先生看見反光時候站的那個位置上,蹲著一個黑黑的影子。窸窣窸窣,鬼鬼祟祟的。
「你擋住我啦…」我當時立刻想到了夏先生告訴我的當初那個女鬼的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