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解開執念

  杜先生略微有點遲疑,我相信他的遲疑來自於他自身的本性,和是否是張虹無關。張虹雖然長得不好看,但是她對於杜先生來講,儘管一開始是一個出於好心的謊言,但無論如何她的存在比我和胡宗仁甚至趙婧在杜先生生命中的意義要大了很多。如果有一天杜先生忘記了我們當中的任何一個人都是理所應當的,各取所需後分道揚鑣,原本天經地義,但是他卻肯定無法忘記張虹這個人,尤其是變成鬼魂後的張虹。

  但是他很快還是答應了,只不過在路上一直在試探性的問我們,時間會不會耗費很長之類無聊的問題。到了他家以後,我問杜先生準備好了嗎,要不要先休息一下?杜先生一下子坐在沙發上,雙手抱拳,其中一隻手不斷在搓捏著另一隻手的手指,顯得非常緊張。他是在海外受過高等教育的人,雖然見過世面,但是對於我們這種江湖術士的領域,恐怕一輩子接觸這麼一次也就足夠了。他一聲不吭的坐著,我們也沒有催促他,因為我知道像他這樣的人,在即將要直面鬼魂,尤其是一個和自己有過故交的鬼魂的時候,內心的糾結其實比我們任何人都要大。

  就這麼坐了大約有10分鐘吧,大家都沒有說話,整個屋子裡除了胡宗仁那來回踱步的聲音之外,就只剩下牆壁上了個掛鐘的滴答聲。這種氛圍容易讓人安靜下來,但也會更加不安。我無法得知這十多分鐘裡杜先生的腦子裡究竟回想過些什麼,但他一定在反覆和自己鬥爭著。接著他終於決定了,站起身來,雙手環抱在胸前,把兩隻手掌都夾在了自己的腋下,他平靜的對我和胡宗仁說,我準備好了,咱們這就開始吧。

  我點點頭,心裡還是出現了一絲欽佩。於是我們全部上樓,並且打開了臥室的房間門。我依舊囑咐趙婧保護好杜先生,這人鬼之間的事小心一點總是比較好,並沒有絲毫不敬的意思,只是在任何一個案子當中,讓客戶受到傷害都是不對的。胡宗仁讓杜先生站在剛剛進門的位置,因為我們知道張虹的鬼魂是在櫃子裡,而此刻杜先生站的位置恰好就隔著衣櫃,隔著一張木板,卻相互見不到對方。

  我站到床邊,拿起那堆杜先生寫給張虹的信件,按照時間順序重新整理了一次,一隻手拿著信件,一隻手則拿著那張張虹的照片,然後走到杜先生身邊,把這些東西都遞給了他。胡宗仁則再一次重複了昨天招魂的儀式,不過由於昨天儀式的現場都還有留存,胡宗仁此刻需要的,僅僅只是把張虹的鬼魂給喚出來罷了。我甚至沒有使用羅盤,因為我知道只要我們的舉動不過分,張虹的鬼魂是不會對我們做出什麼傷害性的攻擊的。在遞給了杜先生信以後,我就站到了衣櫃對面的床邊,我背後就是衛生間,我則背靠著衛生間外邊的牆,面朝著杜先生。此刻在我的角度看來,杜先生呆在衣櫃的一側,而另一側,則是關上了門的衣櫃。

  胡宗仁的招魂進行得非常順利,因為從他不吭聲不喘氣的模樣來看,這一次幾乎是對他沒有造成什麼損耗的。不過和先前的招魂方式不同,這一側胡宗仁甚至點上了蠟燭,而且是一根紅色的蠟燭。

  蠟燭在古時候是被我們用於照明的,但是因為蠟燭的顏色不同,所應用的環境也就不同。例如古時候所謂的洞房花燭,這裡的花燭,則特指裱上了喜字的紅蠟燭。而靈堂之上,則往往習慣用白蠟燭。當然隨著社會的發展這個習俗也漸漸被人所忽略,儘管病沒有實質上的差別,但是對於我和胡宗仁這樣的人來說,我們更注重的是一些細節上的講究,就例如死人了就不該點紅蠟燭之類的。不過張虹是死人,胡宗仁此刻卻點了紅蠟燭,這我卻不知道為什麼。

  在點好蠟燭以後,我好心提醒胡宗仁,你是不是選錯顏色了,這是在招魂你幹嘛點紅蠟燭。胡宗仁說,人死了,是悲事,但是久別重逢,雖然生死相隔,但說到底,也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這裡的紅蠟燭,沒有別的意思,就只是希望待會張虹不管是選擇了走或留,都不會因為悲哀而不解執念。這胡宗仁,平日裡雖然五大三粗,但是最近這段時間卻開始變得感謝,我曾一度以為那是跟付韻妮呆在一起時間久了,被虐得沒有脾氣了。細緻一點也好,因為我們即便是最好的朋友,但是誰也沒辦法保證能陪伴守護對方一輩子,我們都有各自的生活要過。

  蠟燭點到一半的時候,胡宗仁張口把火苗給吹滅了,滅掉的火星子開始冒出裊裊的白色煙霧,而那煙霧的走向,卻恰好是對著衣櫃的門而且的。瑤山派對於鬼魂的研究比起我們來說相對更精進一些,胡宗仁雖然看得懂羅盤但是卻不會使用羅盤,他們曾經探尋鬼魂蹤跡,往往憑著一盞油燈,火苗或者煙霧的走勢就能夠知道鬼魂的所在。而在他看到煙霧飄向衣櫃門的時候,他趕緊伸出手指沾了一點還沒有凝固、適才在火焰附近的蠟油,然後塗在了杜先生的眉心之間。

  於是這下我明白了,這是在通靈,是讓杜先生能夠直接和張虹通靈。

  這個時候,衣櫃的門開始打開,一如既往的我看到那雙蒼白的手,正以一種非常緩慢的速度打開了衣櫃門。雖然知道那是無害的,但我還是忍不住害怕了一把。而當衣櫃門打開以後,我卻看到衣櫃的下層背對著我們蹲著一個身穿白衣的女人,和昨天的姿勢不一樣,它此刻似乎是知道杜先生來了,於是把臉朝著裡側,有點害羞的模樣。按照招魂的慣例,當胡宗仁看到它出現後,還是必須要完成後邊的問話,於是胡宗仁問道,你是誰,就和昨天一樣。

  這是一道必須的工序,不可缺少。這是為了防止有別的鬼魂冒名頂替。招魂儀式中的問話是神聖的,召喚者視為判官,就好像古時候縣太爺拍了驚堂木後問道「堂上所跪何人」是同樣的道理,昨天在問張虹是誰的時候,張虹指向了床頭櫃,繼而有了後邊的這些線索,而此刻當胡宗仁問它的時候,它卻沒有回答,而是在遲疑了數秒鐘以後,緩緩把手伸到自己的後腦勺,然後從後邊朝著左右兩側撩開了自己的頭髮,而在頭髮下面,我看到了一張女人的臉,眼角有一塊巨大的黑斑胎記,眼睛是逼著的,嘴角的形狀也分不出息怒,那就是張虹。

  說實話它的這個舉動嚇了我一跳,胡宗仁也是。於是我聽見胡宗仁喃喃的罵了一句狗日的嚇老子一跳之後,然後又對張虹的鬼魂說,你的心結今天就了了吧,人我們已經給你帶來了。張虹緩緩合攏自己的頭髮,於是又讓我們看到那個背影和後腦勺,還是蹲在那兒一動不動。胡宗仁對杜先生示意說,你可以開始了。

  杜先生一臉茫然,但是表情中驚恐占的比重更大。他不解的對胡宗仁攤開雙手,那意思似乎是在說你要我怎麼開始?胡宗仁白了他一眼後,朝著他手裡拿著的那疊信件指了指,讓他把信念給張虹聽。

  於是杜先生開始按照我給他分好的順序開始讀自己寫給張虹的信。也許信件這種東西當眾讀出來,會有點讓人難為情,但是那也僅僅是在一開始的時候,杜先生顯得有些不自在,但是他很快在自己當初寫下的信裡,讀到了當初的心緒,他甚至在讀著讀著,臉上出現了一絲微笑。接著他好像更加放鬆,直接坐到了地上,背靠著衣櫃的隔板繼續念信。

  在讀到第三封信的時候,杜先生的語氣一度出現了有點激動的感覺,或許是他知道這些信件即將要念完了,在這次生命旅程裡,他跟張虹說的話,也越來越少了。儘管我們都知道杜先生其實並不喜歡照片上的張虹,他只是喜歡和張虹一起交流時那種純粹美好的感覺,以及出於對張虹的鼓勵。而就在這個時候,張虹的鬼魂突然改變了位置,它也背靠著隔板坐著,它跟杜先生,背靠著背,僅僅相隔一層木板。張虹的姿勢開始變得和昨晚一樣,雙膝捲曲併攏,然後把自己的頭深深埋在了膝蓋之間。在杜先生念到自己那一句抱怨的時候,語氣裡充滿了自責,而張虹卻微微聳動著肩膀,好像在哭泣。

  胡宗仁這個時候已經站到了我身邊,而趙婧站在杜先生的邊上,我看到她的鼻子紅紅的,眼淚在眼眶裡含著打轉。雖然我和胡宗仁還算忍得住,畢竟那信我們是看過的。不過對於眼前這一幕,我還是非常感慨,張虹這樣的大學生,和杜先生這樣的高級知識分子,原本從相識開始就因為一種緣分默默牽引著,這種緣分是獨一無二的,因為選擇成為朋友那是雙方的事。而這一路下來,他們曾有過非常開心的時刻,也曾有過溫暖和感動,張虹因為杜先生的不吝鼓勵而面對生活,杜先生則在張虹身上找到了那種簡單質樸的情感,可事到如今,陰陽相隔,即便此刻身處同一個環境裡,他們也始終隔著一塊木板,從未相見。

  我想張虹更希望杜先生記住的是自己照片上那個不怎麼好看的模樣,也並非自己變成無顏鬼的樣子。

  在念完信以後,杜先生把手裡的信紙疊了起來,拿起張虹的照片,然後隔著木板對張虹說,張虹,你就好好走吧。不管你接下來要去哪裡,記住咱們之間快樂的日子吧。雖然張虹沒有說話回答,但是我卻清楚的看到,它點了點頭。

  於是胡宗仁收回了杜先生手裡的信紙和照片,讓杜先生先離開這個房間,並且讓趙婧跟著杜先生下樓去拿一個金屬質地的盆子上來。很快趙婧拿來了,胡宗仁一邊唸咒,一邊把那些信件,照片,連同一些錢紙,統統在盆子裡燒成了灰燼,接著把灰燼收集到了自己的八卦袋中,而與此同時,張虹也被帶走,我生命中唯一一個直面的無顏鬼案子,就此告終。

  杜先生好像心情不太好,於是留下我們一起吃飯,席間他喝了很多酒,沒人灌他,只是他一個勁的自己灌自己。原本這個時間段不是吃飯的時間,他卻點了一大桌子菜,卻幾乎沒用筷子夾過,只是一個人默默的喝掉了一瓶58度的白酒後,雙手趴在桌上,把臉埋在臂彎裡,無法抑制的痛哭起來。

  老實說,喝醉酒的樣子很醜,但我們卻沒有誰因為這個而嘲笑杜先生。所以那一頓飯就由胡宗仁請客了,誰讓他收了人家佣金呢。接著我們把杜先生送回了家裡,但卻沒有把他丟在記得房間裡,而是把他放在客廳的沙發上,接著關上窗簾鎖上門以後,我們才離開。

  下樓的時候,胡宗仁問趙婧,這是第幾個案子了?趙婧說,第十六個,如果算上我早前和你們在印刷廠遇見的那個的話。胡宗仁點上一根煙然後說,還有八個案子。趙婧啊,麻煩你轉告下你的師兄,老胡這次贏定了,讓他們等著瞧吧。

《怪道胡宗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