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單從盤面上來看,我是沒辦法準確判斷出王婆婆的鬼魂究竟在悲傷什麼,但是大致上能猜到一些吧,如果我有個這樣的兒子,我恐怕也覺得很悲傷才對。屋子裡的東西除了床板這些,基本上都被扔得差不多了,原本屬於王婆婆死後的最後一筆遺產,到了現在,無非也就是不知去向的一堆垃圾罷了。
我收好羅盤,因為我覺得沒有再繼續測探下去的意義了,我和胡宗仁頭一晚和王婆婆的鬼魂打了一架,而今我們就在它生前的屋子裡,並且它也此刻就在我們周圍,卻病沒有對我們發起攻擊,這從某種角度來說,實際上已經說明了很多問題了。於是我看了看時間,已經是下午兩點多,接著就走到胡宗仁和那個男人身邊,我問那個男人,這個房子租金多少?
儘管租金並不貴,但是我對於王婆婆兒子的這種做法實在難以認同。所以我和胡宗仁打算乘此機會懲罰一下他,眼看距離下班時間還有這麼幾個小時,於是我提議咱們這就把房子給租了,然後我請大家喝茶。
男人看我也是個爽快人,於是非常高興。胡宗仁悄聲對我說,咱們難道真要給這個傢伙錢?我害怕我遞給他的時候我就給他臉上一拳了。我對胡宗仁說你要冷靜,這說到底也是人家的家務事,既然如此咱們就不應該用暴力來解決這件事。然後我笑笑說,當然,也不是完全不用暴力。
我衝著胡宗仁聳了幾下眉毛,胡宗仁大概知道我又有鬼點子冒出來了,於是跟我說,那就聽你的吧。
於是我們關上門離開,屋裡的東西已經被扔得差不多了,想要帶走一兩樣東西招魂都很困難,而且我此刻只需要保證這個男人一直能夠跟在我和胡宗仁身邊,那麼就會好像我們在屋裡一樣,王婆婆應該是不會對我們做什麼的。在去茶館的路上我給許行長打了電話,說我們已經知道該怎麼辦了,希望她今天再麻煩一次,到了下班時間依舊把門都關閉,今天我要帶個人過來,事情今天爭取就解決了。
也許是因為昨晚有些狼狽,許行長似乎對我們信心不大。不過目前除了我和胡宗仁以外,她自己也沒有別的辦法,她告訴我,門已經修好了,這次可別再弄碎了。掛上電話後,我又買了一包煙,在茶樓裡跟這個男人胡亂聊天,也說不上是臭味相投吧,因為起碼我和胡宗仁認為我們還是比他品性好一點,雖然我們也算不上好人,但是我們起碼對自己家裡人不會黑心到這個程度。混起來時間就會比較快,也許是因為這個男人知道今天就能夠收到租金了,於是他提議請我們吃完飯,我看了看時間覺得差不多了,於是就對他說,這樣吧,咱們先去一趟銀行,我去把租金押金的錢給你取出來,然後再去吃飯吧。男人絲毫沒有懷疑,高高興興的跟著我們去了。
在路上我對胡宗仁說,這傢伙塊頭太大,我是收拾不了他,這樣,待會我來負責喊魂,你就想法子把這個男人控制在ATM機的周圍就行了,不能讓他跑掉,也不能讓他叫出聲來,你有什麼法子沒有?胡宗仁皺眉想了想,然後悄悄偷瞄了一眼自己的八卦袋,然後對我說,我這裡還有個小傢伙,待會讓它出來抓住這個男人就行。我問是你自己沒事收集的那些鬼魂碎片嗎?胡宗仁說是的,幫我辦鬼案不行,收拾下活人還是綽綽有餘的。
到了銀行門口,許行長早就在那兒等著我們了。眼看天色就要黑下來,我低頭鑽進了只關上了一半的ATM機外的捲簾門。裡頭的玻璃門已經修好了,除了地上的縫隙裡,還偶能找到幾粒碎掉的玻璃渣子以外。我們走到大廳裡,其實大廳內已經空無一人了。這個時候男人才出現了一種不解的表情,他問我,這個點都下班了,怎麼不直接在櫃員機上邊取錢啊?我對他說,因為在取錢之前,我有幾句話要跟你說。他疑惑的看著我,我告訴他,你還記得嗎?昨天晚上有人給你打過電話,說剛見過你媽媽?
男人一下子臉色就變了,他手扶著椅子的把手,然後問我,那電話是你打的?我點點頭,然後告訴他,雖然在打電話之前我並沒有見過你媽媽,但是在那之後,我就真的見到了。男人有點激動的突然站起身來,大聲對我說,你胡說什麼?我媽媽早就已經…我接話道,死了對不對,我知道,我看見的就是你死去的媽媽,你從剛才看見我們開始,就一直在跟我們說屁話,你佔用了你母親的低保卡,你還出租了她唯一的一套房子,你母親在哮喘發作住院的時候你甚至不願意去醫院探望,還怪周圍的街坊們多管閒事,你說說你這人都混賬到什麼地步了!
我的語氣也加重了,這是情不自禁的,因為我也的確忍了他一個下午了。男人臉上青一陣白一陣,想要找言語來反駁,但是他知道我說的都是事實,而此刻他更在意的是我是不是真的看見他媽媽了。我說你媽媽個子不高,體形很瘦,有點駝背,每個月差不多就這個時間,就會來銀行裡取錢,260塊的低保金,我說錯了嗎?男人不說話了,站起來想走,胡宗仁一下子按住了他的肩膀,惡狠狠的對他吼道,你走哪兒去?今天這件事不說清楚,你別想站著走出這個門!胡宗仁本來聲音洪亮,而且發起狠來又挺嚇人的。胡宗仁退後兩步,取出一道符夾在指頭之間燒掉,然後把灰燼丟盡八卦袋,接著伸手到袋子裡,好似抓了點什麼東西似得,一把朝著男人坐著的方向丟過來。
那只是一個動作罷了,因為我知道他伸手進去的時候,就是把他自己袋子中的那個小鬼給擰出來了。看到胡宗仁這一系列怪異的動作,男人覺得很奇怪,但是卻又覺得不像是裝神弄鬼,於是他站起身來想要就這麼離開,卻在站起身的時候,好像被什麼東西給困住了自己的腳一樣。他幾度低頭想要看個明白,但是發現自己的腳無論如何都動不了。男人開始驚慌的大喊起來,胡宗仁給了他的肩膀一拳說,你要是再叫,小心我放別的東西整死你!
於是男人不敢再動了,只是把眼睛在我們幾個人之間來回掃視著。就這麼呆到了大約晚上9點半,行人開始漸漸變少了起來,和頭一晚一樣,胡宗仁依舊在門外點上了招魂用的香燭,而我也正如頭一晚一樣,在幾扇門上畫了敷,不過唯獨留下了修好的那扇電子感應門。因為今天的出發點又不同了,昨天是為了抓住它,而今天卻是為了讓它釋懷。我問那個男人,你母親的低保卡你帶沒帶在身上?他點了點頭,臉上還是充滿了狐疑和驚恐,於是我找他拿來了卡,但我並沒有問他要密碼,我只是想要把這張卡還給王婆婆罷了,因為目前來說,王婆婆每個月的低保金,成了我認為唯一的一個執念,只是我不明白它為什麼會在意這麼稍稍的260塊錢。
等到香燭燃燒到一半,我把男人押著走到了ATM機的一側,也就是頭一晚胡宗仁第一次躲避王婆婆站的那個位置,我要男人朝著王婆婆每次進來都直奔而去的那台機器跪著,並且告訴他,等會兒你母親出現以後,你要記得跟母親認錯道歉,作為兒子來說,你實在太不夠格了,然後當著你母親的面就你在她生前的時候做下的那些錯事,認真賠罪。從男人的表情來看,他似乎不太相信待會真的能看到他媽媽,於是只是敷衍的答應了我。
胡宗仁問我可以了嗎?我對他點點頭,於是胡宗仁站在修好的電子感應門附近,開始唸咒招魂。三遍念完,我察覺到了羅盤上的動靜,王婆婆真的來了。但是我們在場的所有人,誰也看不到他。我低聲對跪在地上的男人說,你快點喊你媽媽的名字,說媽媽我看不見你。他起初不肯,被我踢了一腳後,也只能乖乖照做了。於是我注意到他每喊自己媽媽一聲,羅盤的反應就相對出現了一次波動,於是我要求他不斷的喊,直到把母親給叫清醒,果然在連續喊了十多聲以後,在我們面前,開始出現了一個半透明狀,面朝著男人站立的老太婆,正是王婆婆,和頭一晚有所不同的是,它的五官不再扭曲,而是出現了一個看上去和別的普通老太太並沒太大區別的容貌,而且它好像很木訥,站在那兒,一動不動。
很顯然,這個男人並未曾料想到,真的能再看到自己的母親。所以我也理解他為什麼驚恐得哇哇大叫起來,通常大多數人看到很明確的鬼魂後,反應都差不多,只是沒他這麼誇張罷了。如果他本身對母親很好的話,我覺得他也大可不必如此害怕,正因為他是知道自己愧對媽媽,此刻才叫得如此大聲。我摀住他的嘴對他說,你不要鬼吼鬼叫的,我剛才跟你說什麼你忘了嗎?好好跟你媽媽道歉,讓她釋懷了她才能夠超生,否則一輩子都在你身邊纏著你!男人開始連連磕頭,一個勁的對自己媽媽道歉認錯,不過在我看來這份歉意其實並不真誠,因為他的語氣當中,充滿了害怕。就這麼持續了很久,王婆婆原本木訥的臉上,出現了一絲微笑,羅盤上的反應也輕鬆了不少,但是我並不知道是不是已經釋懷了,該不該在這個時候帶路了。
就在這個時候,王婆婆的鬼魂依舊和早前我們曾在錄像視頻裡看到的一樣,直接走到了最末的一台ATM機跟前,連續試了好幾次,想要取出260塊來。我感到很奇怪,不明白為什麼王婆婆還要取錢,於是我慢慢靠近它,把從它兒子手裡拿來的那張低保卡,放在了它的手指跟前,不過王婆婆至始至終就好像沒看見我和胡宗仁一樣,根本不理我們,所以我給它卡片,它也根本沒有動一下,而是反覆按著那個縈繞了它很長時間的數字:260。
這個時候,許行長也走到我的身邊,她低聲對我說,讓我試試吧。於是我側身站到一邊,並不明白許行長想要幹什麼。只見許行長打開了自己的單肩包,從裡邊的錢包裡摸出來三百塊錢,在下一次王婆婆的鬼魂按下了260這個數字的時候,她伸手把三百塊錢遞到了王婆婆的手跟前。
這一次王婆婆卻好像看到錢了,並且它還伸手接下了,但是從頭到尾,它也始終沒看過我們周圍的人一眼,就好像我們根本不存在一樣。不過她接過了錢,轉身顫巍巍的走到自己兒子身邊,伸手把三百塊遞給了他。他兒子用眼神問我該怎麼辦,我點點頭示意他應該收下,而此刻王婆婆的眼神裡雖然空洞,但卻顯得有些慈祥。男人跪著的高度和王婆婆站著的高度其實差不多,當男人收下錢以後,王婆婆有些開心的笑了一下,然後伸手摸了下男人的頭,接著就站起身來,好像剛才這一切都沒發生過一樣,逕直朝著門外走,想要離開。
我對胡宗仁點點頭,知道現在王婆婆戾氣已消,執念已了,也是時候安心上路了,而直到這個時候我才明白,原來王婆婆執意想要取出那260塊錢,其實還是為了把錢給自己的兒子。而當我轉頭再看那個男人的時候,他正把頭埋在地上,雙手抱著自己的頭,手裡的三百塊錢因為太過用力,而被捏得像個小紙團。我歎氣一口,沒再理他,轉頭看到許行長,她正低頭揉著自己的鼻子,好像心有感觸一般。
胡宗仁張著八卦袋的口子擋在門前,而此刻我也走到了王婆婆的身後,我取出紅繩結了一個繩套,唸咒請王婆婆自己走到我的繩子中來,因為我想要帶她離開。王婆婆卻好像明白這一切了一樣,在走進我的繩子圈之前,她微微抬了抬頭,然後看了我一眼,再輕輕微點了一下頭。我對胡宗仁說讓我來吧,它不會再跑了,胡宗仁才站到一邊收回了縛在男人腳上的小鬼,我當著大家的面,唸咒送走了王婆婆的鬼魂。
一切完成後,我從機器上撿起王婆婆的低保卡,遞給男人說,你母親直到死後,都還在擔心你沒錢花,你現在想補償什麼都已經晚了,餘下的日子,還是自己好好做人吧,別再讓你母親泉下不安了,也為自己打算打算吧。男人接過卡,捧在手上看了很久,然後微微點頭,點頭的時候,我看到淚水掉落到他的手心裡。
事後我希望這個男人真的是在過自己的日子,只不過那跟我沒關係,因為我和胡宗仁當天就收到了許行長的佣金,然後送胡宗仁回家。胡宗仁在路上對我說,咱們明天大概還得出來一趟哦。我不解的問他,還出來幹嘛,這事兒不是了結了嗎?胡宗仁搖搖頭,拿出自己的手機,按出信息後,湊到了我面前。
我一看,還著實吃了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