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婆婆看我沉默了,心想可能是我覺得自己做錯事了,於是她跟我說,這雖是罪障,但是你的動機卻是為了救人,陰人的動機卻是在害人,你沒有做錯什麼。黃婆婆歎息說,像你們這種人,本來就是在無私地維持著天地間一方寸土的陰陽平衡,既然好好說沒辦法,使用蠻力也是迫不得已。牧羊人如果要保護自己的羊群,必要的時候也要拿起獵槍趕走野狼才行。
黃婆婆雖然這麼說,但是卻沒能夠減輕我心中的負罪感。因為我知道黃婆婆是善待萬物眾生的,鬼也是眾生之一。所以無論基於什麼樣的立場,如此殘暴的讓一個亡人魂飛魄散,這無論如何都不是她願意看到的事情。而且自從聽了黃婆婆的一番話以後,我開始覺得原來我的骨子裡竟然如此凶狠殘暴,雖然始料未及,但是我越來越開始覺得,這會不會才是真正的我。
儘管這個疑問從那時候開始在我腦子裡存在了很長一段時間,但是我始終沒有辦法去證明。因為我也的確沒有勇氣再跟黃婆婆走陰一次,且不論就算再走一次我會不會更加深刻的認識自己,而是我到後來逐漸發現,即便我的本性真的如此,那我也是在做我認為正確的事,做人只要無愧於自己,也就無愧於天地了。管他是是非非,數十年後,我也早晚要跟著去我的元神那兒報到的。
黃婆婆接著說,再到後來,既然救出了胡宗仁的元神,我們也就沒有逗留的必要了,於是開始往回走,還好你還記得我曾經提醒你,緊跟著我,朝著上坡走。你再打滅了那個陰人之後,才開始對週遭的環境注意起來,從我們開始往回走的時候算起,每爬上一個階層,你就漸漸開始好像崩潰了一樣,也許是看到周圍的慘狀,已經無法讓你接受了吧。我沉默不語,黃婆婆接著說,這其實很正常,我第一次看到這些的時候,我崩潰得比你還厲害呢。我問黃婆婆,到底是什麼樣的,你能不能具體的給我形容一下?黃婆婆欲言又止,然後微笑著搖搖頭,對我說,孩子,你的心裡已經裝了很多不該裝的東西,這些你還是不要知道了。
所以我直到現在也不知道到底那天我看到些什麼,為什麼會如此崩潰,不過黃婆婆跟我結束說,當我們好不容易爬到最頂上的一層的時候,我已經跪倒在地,泣不成聲。於是黃婆婆告訴我說,如果不趕緊回去的話,等茶的效力過了,咱們可就回不去了,這麼連哄帶騙的,才把我帶了回來。等於說我們從開始到結束,大部分的時間其實是在路上跋涉,黃婆婆照顧了我一路,我卻在最關鍵的時候在這樣一個老人的面前,展露出我性格當中最殘暴的一部分。不得不說這是一個遺憾,好在黃婆婆也不是外人,為了掩飾我痛哭的尷尬,我立刻轉移話題問黃婆婆,那茶還能有效力啊,這麼神奇。黃婆婆說是啊,每次走陰之前自己都會喝這個,這個能夠幫助人安靜下來,沉澱下來。我問她茶水裡都是些什麼成分啊回家我也泡點來喝。黃婆婆卻笑著說,你不會喝的,這個水本是無根水,本來就不容易收集,我這一輩子,也就陸陸續續收集了這麼一大瓶子。加上這個水是大悲水,本身發力強,裡看到那些星星點點的粉末,是鴉片的種子,現在鴉片不好找,也屬於被禁止的東西,這東西會上癮,你還是別喝的好。
我沒有告訴黃婆婆我其實只是為了轉移話題而已,而她也忘了,同樣的話她多年前就已經跟我說過了。
司徒問黃婆婆,那現在胡宗仁的情況會是什麼樣?黃婆婆說,釋放了元神,也就算是歸位了,不過胡宗仁的靈魂最早是不見了,只能讓他自己找到回去的路,這孩子莽撞雖然莽撞,本領卻也紮實,如果不出意外,他醒過來也是早晚的事了。黃婆婆說完,原本站著,又坐下了,看樣子是累壞了。既然事情得以解決,這無疑對我們所有人來說都是一個大喜訊。司徒也察覺到黃婆婆已經非常疲憊了,於是就對我說,那咱們這就回去吧,時候也不早了,咱們親自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他們大家。我說打個電話不就完了嗎?司徒卻微笑著搖搖頭說,還是由你來親口說比較好,婆婆累了,讓她早點歇了吧。
黃婆婆卻再一次揮揮手,然後站起來對我說,你別急著走,跟我來,來跟菩薩上柱香,告訴菩薩你做了些什麼,得到些什麼。於是我像一個犯錯的小孩,規規矩矩在菩薩面前跪下,誠心悔過,即便我本身並不信奉佛教,但是自打這一遭,我的那些零星破碎的記憶片段,被黃婆婆的一番口述而逐漸變得豐滿完整,不得不承認,這是我最深刻也最貼切地一次見識到了佛家那非同尋常強大的精神力量。
辭別黃婆婆之前我沒有忘記再三感謝她,她送我們到門口就不再送了。我只是在上了司徒的車以後,才從後視鏡裡看到了黃婆婆那瘦小的身影。來的時候是我開車,因為我才知道路怎麼走,回去的時候卻換了司徒開車,因為我也同樣非常疲憊了。回到賓館,已經是下午接近三點多,我看到先前我買的那些方便面已經都被這群瘋子給掃蕩光了,要知道我和司徒還沒吃飯呢!看見我們回去了,原本一片死寂的房間裡突然變得熱鬧許多,大家都湊到我和司徒的身邊,用關切的語氣和眼神問我們,事情怎麼樣了,成功了嗎?我原本也想非常炫酷的甩一甩我那飄逸的長髮,然後瀟灑地比出一個V字形的勝利手勢,或者咧咧嘴眨眨眼一副狡黠的模樣來輕描淡寫的告訴大家其實我們搞定了,但是這些我一路上都在準備的姿態,在看到大家的眼神後,卻變成了一次輕輕的點頭,和一句淡淡的我們成功了。
一時間,房間裡歡呼雀躍,當然,最雀躍的當屬鐵松子師傅。彩姐摟著我的脖子在我耳邊說,成功了怎麼不打個電話來呀,你知不知道我們都好擔心呀。我拍著她的背說別擔心,我這不是回來了嗎?有黃婆婆和司徒在邊上,你還擔心什麼呀。彩姐微笑不語。付韻妮並未露出那種我預料中的激動,而是坐回到胡宗仁的床邊,握著胡宗仁的手放在自己的嘴邊,看著胡宗仁,看著看著,就哭了起來。我是指,喜悅和悲傷交集,一種難以形容情緒的哭泣。
胡宗仁直到第二天中午才慢慢醒過來,這期間不但讓我多繳了一次房間的續費,他還無恥地拉了一泡屎和無數泡尿在床上。我真納悶這傢伙的是不是個外星生物,為什麼光是輸液維持營養都能拉出這麼臭的屎來。好在這期間,付韻妮寸步不離,否則要我來收拾替他的屎尿,我會趁機給他塗點牙膏或者風油精在上邊的。
這兩天時間,大家也都輕鬆了不少,彩姐沒有回家,而是和我暫時住在了司徒家裡。雖然她曾提議要和付韻妮輪流照顧胡宗仁,畢竟付韻妮也需要休息。但是付韻妮卻拒絕了,於是我們只能趁著白天的時候來看看,來幫幫忙,付韻妮也能趁著那麼點短暫的時間稍微休息一下。
胡宗仁醒來以後,吵著要喝水。然後開始問我們自己為什麼身上這麼大股子屎味,是不是我們誰故意在他身上拉屎了。我告訴他那是你自己的氣味,你最好先熟悉一下,培養下感情,從此以後這個床就是你的地盤了,沒人跟你爭。我問胡宗仁記不記得發生過什麼,胡宗仁卻說自己什麼都不記得了,記憶完全斷片了,只記得自己拿起了那個純銅的骨朵,接下來的意識,就是自己醒過來的時候了。他甚至告訴我們,這期間雖然過去了這麼長時間,但是在他自己感覺來看,卻好像只有一秒那麼短暫一般。我也感歎,因為我們倆都在這麼點時間裡,做了一個我們之前都從未想過的夢,也再也想不起來的夢。
我沒有去追問胡宗仁是怎麼醒過來的,因為我知道胡宗仁的靈魂肯定是想辦法找到自己的身體,而在重回身體後,卻會和我一樣失憶。而此刻我卻開始關注起那個銅製的骨朵。骨朵本是兵器,兵器就是用來攻擊的,而我們都知道純銅的東西恰好是能夠對鬼魂造成較大傷害的,所以當初鑄造這麼一個東西,想必也是有這方面的考慮,從鎖鏈來看,必然有一支同樣是純銅的判官筆,但是那只筆現在在哪裡,兩者合到一起以後,又會發生些什麼,我們卻完全不知道。在從黃婆婆那兒回來的時候,我曾拜託司徒用他那大得出奇的人脈,打聽一下這對兵器的來歷,但是截至當下,卻沒有得到絲毫訊息。
胡宗仁恢復很快,就好像是一個人睡了很久後有點軟綿綿一樣。於是當他能夠自由行動的時候,已經又過了一天。這一天我們退了房,用被子蓋住了胡宗仁那沾了屎的床,接著頭也不回的逃到了司徒家裡。因為司徒約了吃飯,順便大家談論下接下來的對策。
是啊,第二十三個案子已經完結這麼幾天,第二十四個案子呢?為什麼遲遲沒有人找來呢?只有兩個原因,要麼那個小陰人就是他們刻意安排的,要麼就是他們知道我們已經拿到了這把純銅骨朵。
胡宗仁在聽完我把這幾天的事情都交代了一次後,摩拳擦掌的說,他們不找咱們,咱們就去找他們,玩了老胡幾個月,老胡要開始反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