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鬼娘
那一年我遇到了這麼一個讓印象非常深刻的單子。僱主是個湖北漢口的一個年輕的爸爸,可能也就比我大不了幾歲,孩子不到2歲,媽媽去世了,留下可憐的孩子和那個男人。
孩子生病,全身發燙。帶孩子去醫院檢查,醫生只說是小兒發熱,就按方子開藥,可治了很多天都不見好轉,卻也沒有惡化。男人的父母比較相信邪門的事情,就帶著孩子到漢口一個叫古德寺的廟裡消災,廟裡的一個大和尚恰好就是我的朋友,他忽悠了這家人一點錢以後,就把他們推薦給了我。
我接下這個業務的時候,一開始我還以為小孩子是被過路小鬼給纏住了。再次科普一下,小鬼是現在市面上最多的,但是他們分了很多種。有些是被一些別有用心的人養的,用來轉運或者讓人倒霉,還有些就像路上的流浪兒童,四處遊蕩。
通常小鬼並不會主動去害人。它們靠吃香生活。也就是說,養小鬼的人,家裡一定會供香燭。剛開始的時候我以為這家的小孩可能是被過路的小鬼影響了,因為小孩子通常眼界比較低,能看到些我們看不到的東西。
而且體質不及成人,容易受負面影響。可到了他家後,從一些現象上來看,這個小孩並沒有被小鬼纏住的跡象,而且他發熱也不是熱得很嚇人,神志還不糊塗。也就是說,這孩子還沒被影響到很嚴重。
由於不知道到底是什麼東西影響了孩子,所以我決定先問路。師傅教過我,問路用骰子和羅盤,這些年這個手藝我還是學得很棒了。問路的結果,是這個家庭剛剛死去的親人,這個孩子的母親。
一般來說,母親是不會傷害自己的孩子的,哪怕她已經死了。死了的靈魂也是不該繼續留在生前的環境的,可我能夠猜測到,母親的靈魂留下是為了能夠繼續愛她的孩子。可能是由於分寸拿捏不對,引起孩子反應出發熱的跡象。
我把我得知的情況告訴了這個年輕的爸爸,他很傷感,他說孩子的母親生前重度憂鬱,硬生生把自己的身體給拖垮了,全家想了無數的方法來挽救母親,始終無果。
男人非常自責,他認為在這個過程中他自己有很重的責任,他告訴我說,孩子的母親在懷孕期間,全家人都對她噓寒問暖,關懷無微不至,可是孩子出生以後,家裡人或多或少的把注意力都轉移到了孩子身上。
包括男人自己,於是這也許讓母親有了一種自己被冷落,或者認為自己不過就是生小孩的工具。久而久之,她開始反應很劇烈,她開始覺得除了她以外,每個人都對她的孩子心懷不軌,她對孩子的呵護幾乎到達了病態的程度。而且自己給自己精神催眠,重度抑鬱。
家裡人看這樣子實在是對大人小孩都沒好處了,就建議把母親送到醫院治療。母親和小孩分開了,因為醫生建議這樣精神狀況的母親是不適合跟小孩呆在一起的。醫生的治療非常積極,家裡人也不斷在勸慰。
可是人吧,有時候就是這麼固執,心裡面有了一個受迫害的妄想以後,就很容易鑽牛角尖,而且越鑽越深,越鑽越窄,到了那一年,精神和身體終於承受不住,自己把自己硬生生拖死了。
說到這裡,男人一臉的痛苦和無奈,我雖然那時候還沒有結婚生子,但是我看著男人的樣子,實在是有些心有不忍。我決定好好化解這件事,一是讓僱主心裡踏實,二是我也希望這家人總算能有個圓滿的結局。於是我決定撒一個慌,讓孩子的父親相信,我們把孩子的母親送去了天堂。
可是說來慚愧的是,我雖然可以違抗行規,不將這孩子的母親徹底打散,可我又擔心她繼續存在對孩子的確是有些不好的影響。
我又覺得孩子的母親很可憐,我確實不忍心讓她從此煙消雲散。師傅教導過我,不管面對的是什麼,首先要懷有敬意,懷有善意。我又有什麼理由去滅了一個熱愛自己孩子的母親呢。
當下我很糾結,我知道,當這樣的情況出現時,我當天是一定做不了什麼的。於是我跟男人說,請你準備雞毛撣子,一個空的土瓦罈子(泡菜的那種燒製罈子)
還有一件母親生前最喜歡的衣服和照片。剩下的我來準備。當天下午,我沒回酒店,直接去了古德寺。我把那個大和尚朋友約出來,我告訴他有三件事。
一是你得把忽悠人家的那幾千塊錢還出來,屁那麼點錢把你饞得像什麼似的。
二是明天你得跟著我去他們家,雖然我不懂佛,也不知道有沒有效,但是我希望你能在我把鬼趕出來的時候,超度她。
三是這次我的佣金,我分一半給你。
和尚貪歸貪,畢竟出家人還是慈悲為懷的。我跟他講明我知道的情況後,和尚還是決定幫我,就當行善。因為他知道我抓的都是實實在在的東西,他超度亡靈也是態度和精神上的手段,事實上他告訴我說,超度後的亡靈會去往極樂世界,而這個世界彷彿是一個比較虛無飄渺的地方,沒有人證實過是否到底存在,所以我不否認它的存在,我讓他幫忙替我超度。
我也是誠心希望她能去到一個更美麗的地方,儘管我並不知道那是否真實。第二天我跟和尚去了男人家,坦白說我當天的心情前所未有的複雜。
我依舊在糾結。不知道我這次做的是惡是善。男人已經把我交代的東西準備好了,
我在地上畫好敷,把罈子放在敷上,罈子的蓋子讓我給取了,壇口栓了一圈紅繩。我把衣服折整齊,照片放在衣服上,邊上點上蠟燭。我不忍心把實體給喊出來,何必去讓這家人再傷心一次,何況還有個孩子。
我讓父親面對罈子和蠟燭,抱著孩子。孩子雖然身體發熱,但是還是睜大眼睛好奇地看著這一切,他應該不會感覺到,媽媽其實早就離開了。
和尚跟我一人坐一邊,我們連同罈子一字排開,我才開始把亡靈喊出來,沒有實體。我撒土和香灰的時候能粘在它的身上,雖然看不到模樣,但是我知道她已經暫時離開了小孩子。
我走到男人跟前,用雞毛撣子輕輕拍打孩子,直到把母親所有的能量從孩子身上拍出來,這時候孩子開始哭,我一陣心酸難受。
因為我知道孩子為什麼哭,就像是把孩子從他母親的懷抱裡奪走一般,我們只當是為了給他更多的愛,卻忽略了他最需要的依然是母親溫暖的擁抱。我示意和尚可以開始唸經超度了,他一邊念,我一邊開始驅散,或者說化解。
到最後的時候,我心裡默默念了句,希望你去更好的地方。我倒是真希望她能夠在天上護佑她的孩子。這時候,蠟燭熄了,我知道,她已經離開了。我讓孩子的爸爸親手把衣服和相片放到罈子裡燒了,這是為了讓生者和死者建立某種聯繫,或者說是感應,年年清明的時候,我也希望她是真能找到回家的路,看看孩子,看看自己的愛人。
孩子的父親在燒衣服的時候,因為孩子一直哭著喊媽媽,這個男人和父親堅持了2天的心終於跨了,在自己的孩子面前,他哭得很崩潰。這個我不想說了,想著也挺難受的。結束了以後,我拿了根紅繩,把之前師傅送給我的那顆狗牙從我脖子上取下來,
做了個項鏈,給孩子戴上。佣金是匯到銀行卡的,我兌現了我的承諾,我把錢分了一半給大和尚。大和尚是第一次跟我這樣合作,他也很是感慨。
最終他沒要這個錢,我們就把錢(連同和尚忽悠的幾千塊)還給孩子的父親了,和尚還跟那孩子的父親說,他會給孩子一輩子祈福。當天我沒有動身回重慶,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想在這個城市多呆2天。
好好沉澱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