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陰緣
好在師傅不是個計較這些的人,而且隱退了,對於這些無謂的挑釁,他老人家一笑置之,依舊天天下棋研究紅樓夢。可作為徒弟,因為我的任性而讓師傅得了這麼個口碑,心裡還是挺過意不去。於是打電話跟師傅解釋,師傅沒有埋怨我什麼,知道我在煙台,就叫我順道去蓬萊看看,海市蜃樓,鮮蝦魚肉。
蓬萊我是一直都知道的,卻從來沒有去過。在我的印象裡,那是個能夠看到幻境的美麗海灘,而2008年看了《深海尋人》後,更是反覆勾起我對這個靠海的美麗地方深深回憶。那首李心潔老師演唱的《一萬年的序幕》,無數次讓我回想起在蓬萊的時候,光著腳丫在沙灘上看海的心情。雖然海灘上全是比基尼的夢想已經破滅,但是就這麼安靜地休息下身心也是非常不錯的。於是剩下的幾天時間,我就一直耗在了那裡。期間結識了一個跟我一樣來散心的女孩,她姓姚,我一直稱呼她為姚姑娘。因為幫她的關係,我去了一個我從來都沒有想過要去的城市,而且見證了一場匪夷所思的婚禮。
跟姚姑娘認識的過程有點別緻,那時候還差幾個月才認識彩姐,那天我和頭一天一樣,睡到自然醒,然後在市內找了點吃的後,就打算溜躂到海灘去,找個人沒那麼多的地方,聽聽歌就把這日子給混過去了。而且那是我打算在蓬萊呆的最後一天,完事就打算回煙台搭飛機回重慶了。於是當我躺在沙灘上慢慢享受最後一天的悠閒時,我聽到一個女孩哭著在我身後大石頭的另一側打電話,口音似乎是天津唐山一代的人,由於偷聽別人的電話是不道德的,而且語言上的理解能力有限,於是我在聽的時候就格外的用心。
從她的電話裡,我大概聽到的情況是,誰誰誰死了,但是你們不該怎麼怎麼樣,你們要是這麼這麼樣了,別人的爹媽又該如何如何不爽之類的。雖然聽到一部分,但是還是沒聽懂。本來我也打算一會自己換個地方坐吧,她卻掛上了電話,開始毫無節制的哇哇大哭。
少年的心總是純情的,我看她哭得這麼難受,實在是不忍心,於是就起身轉到石頭後面,打算寬慰她幾句,哪怕我根本就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所以請不要理解為我有什麼非分的念想,當真沒有,因為當我看到姑娘的臉蛋的時候,瞬間就打消了這個念頭。
我想她大概是覺得自己心裡難過,再加上我和她都不是本地人的關係,所以才願意把這一切事情告訴我。在跟她聊天的過程中,我得知了她是河北滄州人,在煙台唸書。這次因為農村老家裡的大表哥因病去世了,她卻因為馬上要考試了而沒有辦法回去奔喪,再加上家鄉有些奇怪的習俗讓她很難接受,於是心裡煩悶,也就跟我一樣來了蓬萊,卻時時刻刻關注這家裡的情況,剛剛的電話是她的媽媽打來的,她媽媽在電話裡告訴她,兩天後大表哥就要下葬了,沒打算火葬而是送到自家農村的地裡埋了。這讓姚姑娘非常不滿,她覺得這是對土地的一種浪費,而且她跟大表哥的關係很好,實在不希望大表哥孤孤單單的呆在農村的荒地裡。於是說道情動深處,才無法控制的大哭。
說完她又開始哭了起來,真是個愛哭的女人。
我告訴她要不你跟學校請個假回去一趟吧,自己家的親人,去看看也好。她說她也想,但是馬上就要有一場很重要的評定考試,她沒辦法在這個時候回去。我寬慰她,起身土葬也沒什麼不好的,只要地方上不干預,和火葬其實都是一個道理,花錢還少一點,而且中國人講究個入土為安,對於她父輩這一代的中老年人來說,他們更希望的是埋在自己家的祖田里。這時候姚姑娘告訴我,她哭還因為另外一個原因,就是她的大舅娘堅持要給她的大表哥說個陰媒,我問她什麼叫說陰媒,她說就是替死人相親,找另一個死去的女人來配婚,結冥婚。
聽到這兩個字的時候,我身上的皮膚緊了一下,早年在廣西的時候聽過過世的侯師傅的叔叔說起過冥婚,自己也在網上看到過這樣的習俗和照片,感覺這是我這麼多年來最無法正視的一個問題,我並不是說這種習俗有什麼不好,而只是我個人的原因,我無法接受而已。所以當姚姑娘說到要給她大表哥配冥婚的時候,我莫名其妙的緊張了起來。
本來我可以安慰完她以後就自己走開,回重慶過我自己的日子,除了蓬萊的美麗外,我什麼也不帶走。但是這次我還是決定要去親眼見識一下這場冥婚,雖然不知道這個過程會不會發生什麼出乎我意料之外的事情,我也算是自己給自己架設起一道障礙,並迫使自己要去面對和承認這種並不被我認同的習俗。
為了不讓姚姑娘覺得我是個壞人或是騙子,我向她坦誠了我的身份。因為如果我直接說我替你到滄州去看看的話,於情於理都有點說不過去。當她得知我是來自大城市重慶的獵鬼師以後,她很不相信,不得已之下我給她看了我隨身帶的一些法器,並給她講了很多這方面的事情,也許她想我跟她非親非故似乎是沒有什麼理由來欺騙她,於是最後才相信了我。答應讓我去她大表哥家裡看看。
隨後她給她媽媽打了電話,說她委託一個朋友代替她回家來給表哥奔喪,然後說了我的名字和電話,並且告訴她媽媽,考試完了就立刻回滄州,而從她口中得知,她考試結束的那天正好是下葬後的第二天,回來只不過能夠看到一座新墳,又有什麼意義呢。
關於冥婚,我所知甚少,至少在那次以前是這樣的。它是在我們國家民間一種比較另類的習俗,當一個成年人死去的時候還是未婚的情況下,很多農村地區的老人家都會說,這樣死掉後,將來就是座孤墳,而孤墳對一個家族的影響是不好的,因為沒有婚配自然也沒有子嗣,沒有子嗣這個墳自然就是個孤墳了,因為它無法成為祖墳,上香祭拜的除了自己的父母以外,也就沒有別人了,等到父母一死,那才真的是徹底悲催。而通常情況下,贊成採用冥婚的家庭,往往也是受到一些不良居心的道士端公的蠱惑,說這樣也不好那樣也不行,無非也就是為了多弄幾個錢。雖然冥婚的說法,在道上是有一定道理的,但是這個並不是絕對的事情。而且方式方法過於詭異,詭異到讓我這個常年和鬼打交道的人,也都有些難以接受,一方面礙於習俗的傳承,一方面也不希望今後想起來的時候全都是害怕和噁心,於是我暗暗決心,這次算是一個機會,一定要把其中的道理弄個明白,因為下次遇到又不知道是何年何月的事情了。
我把姚姑娘的電話存進手機裡,答應她有什麼情況啊之類的,我會第一時間告訴她,要她安心參加考試。臨分別前我把自己的駕駛證交給了她,那上面有我的身份證號碼什麼的,我想也是在對她表達我不是騙子的決心,也是為了她能夠不會擔憂我會做什麼出格的事情,而安心複習考試。
既然答應了別人就一定要做到,於是我和姚姑娘分別以後我就改簽了機票,搭火車去了滄州。
對於滄州我是陌生的,滄州對於我而言也是同樣,到達的時候已經是晚上8點多,趕不及到姚姑娘的大表哥家裡,於是打算當晚在滄州住一晚,順便搜尋下當地的美食。可能是因為我是南方人的關係,北方的菜餚我吃上去有些不習慣,除了那一份四味的鐵獅子頭。在那之前,我只在重慶的鄉村基裡吃過。四個拳頭大小的大肉丸子,每個的味道都不一樣,澆汁以後更是鮮美,於是當晚非常滿足,非常愉快。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按照姚姑娘給我的地址,找到車站坐長途車趕了過去,中途還轉過一趟車。到了當地後,並沒有感覺這家人像是傳統農村的那種蕭條和貧困的感覺,有一個大大的宅院,從院子外整整齊齊堆放的許多花圈來看,這家人若非有錢有勢也必然是當地的一個大戶人家。在門口咨客那裡給了奠禮以後,我就進了靈堂。
這家人的宅子在當地還是算得上非常氣派了,進門後有個大大的天井,正對門口就是一個大廳堂,周圍全是廂房,這種院子跟我早幾年前在山西平遙看到的那種晉式四合院非常類似,而大表哥的靈柩就停放在那個大廳堂裡,門柱上纏滿白布,賓客們大多坐在天井裡或廂房外的走廊上打牌,我則因為收到姚姑娘的囑托,而去找了她的媽媽。告訴她媽媽我是小姚的朋友以後,她便帶著我去見了大舅娘。
大舅和大舅娘看上去都是50多歲的人了,大舅娘還是時髦的染了金色的頭髮,所以他們應該是祖宅在這裡,卻沒怎麼在這裡住。而且生活水平一定還是算不錯的。大舅和大舅娘看我一個遠道而來的陌生人前來弔唁,心裡肯定還是感激的,我在跟他們說過保重以後,就把姚姑娘的媽媽拉到一邊,我告訴她我其實是收到你女兒的委託來看看你侄子冥婚的事情的,這東西不能馬虎,要死弄得不好,很有可能會讓你們全家都遭殃的。
我並沒有騙她,因為我就聽說過辦了冥婚以後,男方的全家人都不同程度的收到傷害,死了幾個傷了幾個,最後還是靠我的一個老前輩出馬,才把這段冥婚廢了。就是因為給自己孩子選擇冥婚對象的時候,沒有仔細考究這個對象的身份和八字,這才導致了那場悲劇。姚姑娘的媽媽起初也是不肯相信我,但是後來我給姚姑娘打了電話,由她來跟自己母親細說,最後她母親才將信將疑的把我留下,我囑咐她暫時不能夠聲張出來,等明天冥婚的那個女屍來了以後再說。她答應了。
於是剩下的時間裡,我就跟姚媽媽聊了聊大表哥的事情。大表哥還沒念完高中,就自己輟學了,於是我頓生一股親切感,隨後他跟著一群朋友到了北京,成為了北漂族。幾個大老爺們擠住在地下室裡,在酒吧和地下通道當流浪歌手。可是自己賺的錢根本就不夠花,每個月還要家裡給他寄去生活費,後來因為過度的煙酒,他患上了嚴重的肺炎,不敢告訴家裡,不希望家裡人因為擔心他而要他回來老家,這樣會斷送自己在北京混出一片天地的理想,也就這麼拖著。結果小病拖成了大病,最後實在不行了,才告訴了自己的父母,不過那個時候就已經晚了。接回來沒多久就死了。於是我不禁感歎那些寧願餓著肚子也要堅持北漂的人,到底是在圖個什麼,難道是北京的妹子更漂亮?重慶妹子開心的笑了。人生活圖的是個痛快和灑脫,實在是犯不著為了所謂的理想,而朝著人才濟濟的帝都扎堆。雖不至於衣不遮體食不果腹,混個多少年發現自己混不出頭幡然悔悟打算回鄉的時候,才發現自己最寶貴的時間以及白白的荒廢掉了。
姚媽媽告訴我,大表哥都30歲的人了,自己生活都沒個保障,自然也就交不到女朋友,也正是因為未婚而死,所以在給孩子操辦喪事的時候,請來的道士告訴他們家,最好是能給孩子配一段冥婚,這樣的話,家裡其他後人才會因此而發展昌盛,而他恰好能夠找到這樣合適的女人,也是未婚而死,也正好需要配冥婚。這叫做結「陰緣」,對兩家「陰親家」和後人都是大有好處的。
聽到是請來的道士說的,我就請問姚媽媽,我能見見這個道士嗎?姚媽媽告訴我,當然可以,他現在正在棺材後面的黃布幡下面打坐呢。於是我起身走過去,路過冰棺的時候,我看了一眼睡在裡面的大表哥,穿著黑色的小馬褂,戴著一個地主帽,下半身被遮住看不到。而他的遺妝倒是畫的有些讓人害怕,描眉了不說,還描了眼線,蒼白瘦弱的臉頰上被刻意打上了粉紅色的粉,嘴唇塗得特別的紅,最詭異的竟然是化妝的人還特別讓他的嘴角上揚,顯露出一副閉目微笑的姿態。看上去有些嚇人。
原本我心想這大概是當地風俗習慣的關係,誰說人家死了就不能笑著下葬呢,當下除了心裡默默有點緊張之外,我繞到了那塊巨大的垂下的黃幡布下,看到一個黃袍道人正背對著棺材盤腿而坐,他的正面是另一口紅木棺材,棺材蓋是打開的,棺材口子上貼了些黃色的符咒,由於我站在他的身後,看不到他的臉,出於禮貌,我拱手行了個道禮,然後說道長我能夠問你點事嗎?只見他吐出一口氣,看樣子他剛才已經入定,是我打擾了他。他站起身來,轉向我,看到他的那一瞬間,我大感不可思議,有點激動的指著他:
「怎麼會是你在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