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 沉香
所以我一直都不夠自由。
例如我一直想去海南,至今為止,我只去過兩次,卻都待的時間不長,也都不是因為想要自由而去。當自由加上了佣金酬勞的砝碼,就顯得多麼的不值錢。
這件事發生在27年的年初,剛剛過完春節沒多久,我正在感歎現在的春節真是一年不如一年,小時候的鞭炮聲和舞龍舞獅都沒了蹤影,大年三十一家人圍著烤火爐看看春晚就算是過年了。那是相當的沒勁。於是春節的那段日子我除了成天在家裡上網看電影以外,幾乎是沒怎麼活動的。直到節後接到一個年輕姑娘的電話,雖然顯得焦急,但是我依然還是能從聲音中分辨出,來電者定然是個美女。
這不能怪我,這只是我一種悲哀的反射行為。其實很多人都說聲音和長相是呈反比的,例如我和你老師,青藏高原老師,以及不見不散老師。但是那僅僅是唱歌的方面,區分一個人的相貌和聲音是否匹配,還得注意聽他們說話的聲音,尤其是方言。經過我多年的研究,我覺得自己還算是天賦異稟,果然在我和這個姑娘見面的時候,我證實了我的猜測是正確的。
大冬天的,姑娘穿著貂絨大衣,卻還帶著一副紅色邊框的蛤蟮,那樣子很像是一個老公常年在外奔波,自己疑神疑鬼想要雇私家偵探調查一樣,而我就是那個私家偵探。姑娘姓馬,是成都人,她告訴我自己大學畢業以後,就跟著自己的姐姐在重慶做包包生意,主要做一些香港高仿的愛馬仕古奇等高端女包,目前在重慶幾大步行街都有店面,看得出她的生意還是做得不錯的,起碼她身上那件貂絨裘衣我是買不起的。從她和我的對話中,我得知了她輾轉打聽到我的目的。這次遇到事的不止有她自己,還有她的姐姐。
她告訴我說,前陣子姐妹倆生意做得不錯,於是就抽時間,姐姐和姐夫帶著妹妹一起去了海南旅遊了一次。回來以後姐妹倆都不約而同的開始做同樣的夢,夢裡面總是有個衣衫襤褸的老頭兒,死命掐她們的脖子,每次驚醒的時候,都是自己在夢中被掐死的時候。起初我以為是簡單的鬼壓床,因為如果家裡有鬼的話,而那個鬼碰巧喜歡壓床的話,那麼全家只要命道接近的人,例如父子母子,兄弟姐妹,都會被同一個鬼魂給壓著。所以出現同樣的現象和夢境也不是不可能。誰知道當我還沒能說出口的時候,馬姑娘就搶先說,她當時還認為是鬼壓床,後來還特別在家裡點了安神香,睡前默念佛號,但是依舊沒有用,反倒是情況越來越嚴重,持續了大概一個禮拜的樣子,最近幾天早上和姐姐起床後,洗漱的時候甚至還發現手腕上有抓過的瘀痕,姐姐更為嚴重,發現脖子上有一圈深深的勒痕,紫紅色,好像是被什麼東西使勁纏住了一樣,但是姐姐和她自己卻對這件事沒有一點感覺,於是兩姐妹討論的時候就說到最近幾日來自己做的怪夢,才發現大家的經歷是一模一樣的,這時候才引起警覺,打算向我這樣的人求助。
其實當馬姑娘跟我說起瘀痕的時候,我突然想到很早以前一起跟師傅辦理過的一個案子,當時的案發地是在雲南滇西南,瑞麗附近一個叫姐告的邊境小城,毗鄰緬甸,當時有個人因為從一個緬甸商人手中收購了一塊玉扳指,隨後自己佩戴扳指的那個大拇指被門縫軋斷了不說,雙手的手腕和雙腳的腳腕上都莫名的開裂流血流膿,後來經過查明,發現這個玉扳指並非新進的加工物,而是早在二十世紀初,緬甸還不是一個國家而是印度的一個省的時候,且當時本身印度都屬於英國的殖民地,當地一個大戶人家的待嫁女兒的所有物。但是由於其未婚夫意外身亡,她被迫改嫁,改嫁後日子過得非常不好,於是就跟婆家的一個馬伕偷情,後來東窗事發,馬伕被活埋,而這個女人則因為不守婦道的關係,被私刑處以剜刑。所謂的剜刑,就是把原本屬於身體的部位用外力強行取下,於是那個女人被挖掉雙眼,先斷了雙手雙腳的指頭,再在這番折磨後,以手腕和腳腕為界,剜手剜足。最後女人也是因此而死。因為死於非命,心中懷有極強的怨恨,於是當她的玉扳指流落到幾十年後的民間,她再出來重新作怪。
師傅當年同情她原本的淒慘遭遇,但是也不能因此而放任作惡不管,於是還是最終採取了比較極端的方式,讓她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了代價。
所以當馬姑娘說到手上的瘀痕時,我不由自主的想起了這件事。沒有別的意思,也很有可能是因為鬼怪的關係而造成體表表象相似,但是我還是打算親自去馬姑娘的家裡看看,通常有鬼魂呆過的地方,多多少少都會留下點痕跡,而這種痕跡我是能夠用羅盤捕捉到的,再加上姐妹倆連續好幾天都出現同樣的狀況,那麼就很有可能這個鬼魂依然還在那沒有離開,而能夠給人的身體製造出明顯的痕跡,說明這個鬼魂的力量也不弱。既然留下了,說明有執念,既然影響生人了,說明這份執念八成就是怨念。於私我得把馬姑娘的這筆佣金給掙到手,於公來說,讓這樣的鬼魂放任自流,也絕非好事。
當我提出要去她們家裡看看的時候,她先是猶豫了一會,接著拿出電話給自己的姐姐打了過去。雖然聽不到姐姐在電話那頭說些什麼,但是從馬姑娘單方面的說辭來看,她應該是在徵求姐姐的同意,讓我去她們家裡實地看看,順便她還問了一句,姐夫在沒在家。
我當時覺得挺好笑的,莫非她是認為我去她家是想要污辱她?我這麼秀色可餐,還無力反抗,我還怕她污辱我呢!成天跟姐姐姐夫住一塊,你姐夫估計比我要危險得多,不是有句話嗎,姨妹兒姨妹兒姐夫有份兒。於是我們在離開茶樓坐上她的mini後,我在路上就只問了她一句話,我問她你一直跟姐姐住在一起的嗎?她告訴我自己的房子剛接房,還沒用裝修。於是我打岔道說,今後你裝修的時候,最好是找個師傅看看先。
馬姑娘的姐姐家住在江北區大石壩石門大橋北橋頭附近,小區大部分都是躍層房屋,算得上是稍微高檔點的小區了。進門以後姐姐和姐夫都在,姐姐和妹妹長得很像,就是歲數稍微看上去大了幾歲而已,也都是美女。姐夫在一邊用略帶懷疑的眼神看著我。雖然這已經不是第一次有人用這種目光對待我了,但是我想有時候既然雙方的合作首先建立在一個彼此不夠信任的基礎上,那麼這種單子就當是純粹掙錢算了。於是我推辭了那些無謂的口水話,告訴她們,現在就開始吧。
我拿著羅盤在姐夫的監督下,屋裡屋外的走了幾圈,第一次並沒用發現什麼,只是在床上發現點蹤跡,接著我用問米的方式,最終在姐姐和妹妹各自的床頭櫃裡,找到了兩個福袋,福袋是深紅色的小絨布,金絲封口,福袋上寫著「珍寶樓」三個字,還有一朵蓮花圖案。但是袋子裡都是空的,而這兩個一模一樣的袋子,卻都有比較明顯的靈異反應。
於是我把兩個袋子拿起來走到客廳招呼大家坐下,我問她們姐妹倆,這個袋子是從哪弄來的,姐妹倆都說是前段日子去海南的時候,在當地祭拜媽祖,後來導遊帶著到一個專賣風水物品的店裡買的。我說媽祖是船工和海員才拜的神仙呀,你們跑去拜什麼,她告訴我說是當時導遊一陣神侃後,大家都去了,自己也就跟著去了,在當地媽祖廟邊上的小店閒逛的時候,就買了這兩個福袋,我問她們這福袋裡原本裝的是什麼東西,姐姐伸手從毛衣裡面拉出一串佛珠說,我買的就是這串佛珠,我妹妹買的就是一串手鏈了,都是珠子,賣得還不便宜呢。
我當時非常不解,佛珠本來是佛家的東西,媽祖嚴格說起來,還是算道教這邊的神仙〈理說拜媽祖的人除了香燭以外基本是不用佛珠的,拜媽祖卻戴佛珠,那不是不倫不類的嗎。再加上佛珠本身就具備一定的辟邪的作用,怎麼會不但不辟邪,反倒招鬼了呢?疑惑之下,我請求姐妹倆把佛珠摘下來給我看看,姐姐取下來以後,還從口袋裡摸出一雙白色的手套遞給我說,這是當時店家送給我們的,說佛珠要認主人,別人碰它的時候,要帶手套,否則就會把運氣給帶著。
原本我忍了很久,這下就有點發火了,我說我告訴你這次你們姐妹倆遇到的問題就是出在佛珠上,你還認為這能給你帶來好運嗎?但是雖然不爽,我還是乖乖戴上了手套,畢竟是客戶。但是我還是有點酸溜溜的說道,其實店家給你們手套,是因為佛珠需要拿在手裡把玩,不同質地的佛珠會經過把玩後變成不同的顏色,例如紫檀木的就會變成深紫色,紅檀木的就會變成深紅色,手套的用處在於不讓你們的手上沾上他噴漆的顏色,而不是鎖住自己的運氣的。
我仔細看了看佛珠,紋理非常平順,沒有打蠟,但是顯得打磨技術還是極佳的,一串18顆的脖掛佛珠,一串15粒的手戴佛珠,顏色是茶色,由於我對木材的認識極少,所以我問她們,這佛珠是什麼質地的,姐姐告訴我,這是沉香木的,據說是海南原產的上品沉香。我問她說,你仔細回憶下那天你們購買這個的時候店員跟你們說的全部內容,盡量能回憶起多少就告訴我多少。
姐妹倆相視對望了一眼,然後姐姐開口說,當時她們正從媽祖廟裡出來,因為覺得可能是不懂媽祖的東西,在裡面呆久了也沒有意義,但是出來以後,發現導遊和司機在一邊蹲著,於是就上前去問導遊說什麼時候才動身去下一個景點,導遊告訴她們說得等廟裡的團員都出來了才行,現在時候還早,你們要不就自己四處逛逛吧,買點紀念品。導遊跟姐妹倆說,你們來了總該買點什麼紀念品回去,我知道這裡有一家專門做轉運飾品的店,大家都說很靈,我帶你們去看看吧。姐妹倆一聽覺得閒著也是閒著,於是就跟著導遊進了那家店。
進店以後導遊跟老闆說,這是他的客人,讓老闆找點好東西,說完就自己離開了門店。姐妹倆一進去就看上了裡面的貔貅佛珠一類的,但是最終選中了這兩串沉香佛珠。但是當時妹妹有點不信,害怕是隨便找的木頭,然後噴漆噴成沉香木的紋路模樣,以次充好。再加上很多人都知道,在旅遊景區買東西,其實是很難買到真東西的。於是她就問老闆說,你這個有沒有鑒定證書呀,會不會是假東西啊,開沒開過光啊之類的,店老闆就告訴她們姐妹倆說,放心吧,它們手上選中的這兩串珠子,和以往批次的不同,這是新做成的,而且每一粒都是精雕細琢,原產的海南上好沉香木,還不是人工種植的,是從別人的老屋裡拆房梁拆下來的,上好沉香木的老料啊。
我伸手對姐姐說,你等會,老料,什麼叫老料啊?姐姐告訴我說,就是那種以前海南民居的木房子,房子是用沉香木做的,那根老房梁是經過了很多年的老木頭了,這就叫做老料。
我說我明白了,如果真的如同店家所說,這佛珠的原材料是老屋來的話,說不定就跟那家老屋的原來住的人有關係。我對姐姐說,你們倆能讓我看看你們倆的瘀痕嗎?姐妹倆分別撩起袖子和衣領,然後我從妹妹開始,仔細看了看。
妹妹的兩隻手的手腕上都有瘀痕,那種樣子就很像是有人用食指和拇指加上虎口用力掐出來的痕跡,但是痕跡的周圍沒有浮腫,這就說明這個痕跡並非由外而內的造成的,根本就是自然而然出現在她的手腕上的,而且她也說自己一點感覺都沒有。我伸手用兩根手指把她手腕瘀痕稍微往外撥了撥,使得皮膚繃緊,我仔細看了下,發現那種紫紅色的瘀痕,會隨著皮膚走向的改變而改變,這就說明如果就算是真的有傷,那傷也是在皮膚上,並沒有深入到肌肉裡。然後我看姐姐,姐姐的脖子正面有和妹妹一樣的瘀痕,但是後脖子上卻沒有,如果是因為佛珠掉色的緣故的話,則應該是後脖子有而前面沒有,加上瘀痕的方式和妹妹一模一樣,我再拿羅盤分別在佛珠和瘀痕上一打,那種反應就是在告訴我,這是明顯的鬼撓身。
鬼撓身是我們行裡的喊法,意思就是鬼和人不通過介質的接觸,從而在人的身上留下很明顯的印記。也許夏天的時候我們都有過類似的經歷,當我們鋪上蓆子,睡了一覺後發現,背上或是大腿或是胳膊上,有那種一條一條的,好像是瘀痕一樣的東西。而大多數的情況下,這種現象是因為睡姿持續時間過長,而導致血脈不暢造成的,但是也有少數是因為鬼的關係。舉個例子來說,也許這一晚睡得很好,但是醒來後發現這樣的痕跡,那麼也許改善下伙食,讓血脈流暢後就行了。但是如果你整晚做了噩夢,醒來後發現一些本身不直接接觸床鋪的位置,如馬小姐的手腕,馬大姐的脖子等,這些地方出現了明顯的瘀痕,那麼請小心一點,這就很有可能是鬼撓身的現象。
我沒有說話,於是把兩串佛珠集中在一起,用我平常帶路的手法給上面的靈嘗試著帶,但是我感覺到它並不願意離開,那種感覺就好像是一根一頭纏死在樹上的橡皮筋,雖然使勁拉能夠把它拉到比較遠的地方,但是它的方向始終還在那棵樹上。
馬大姐問我,能不能把佛珠帶走然後想法子銷毀。我說不行,不能不把事情弄清楚就用這種方式對待上面的鬼魂,馬大姐說它們是鬼又不是人你客氣什麼,我說當你變成鬼的時候你就不會這麼想了,馬大姐也許是聽出我話裡有點帶刺,於是就賭氣在一邊不說話了。眼看帶不走,我也就只能把佛珠放下,然後另外尋辦法。
我把鬼撓身這個道理簡單講給了姐妹倆,她們雖然吃驚但是也都知道我沒有騙人。只是她們卻怎麼也想不通為什麼自己花高價買來的開過光的佛珠,卻反而招鬼。我搖搖頭說,這個我也沒辦法直接答覆你,你最好是按照售後書上的電話打給店家問問,主要是問問那塊「老料」的來歷。姐妹倆答應了,於是我們在產品包裝中找到了那家店的電話,我理了理邏輯順序,就給那邊打了過去。
也許是我自己的普通話實在很爛,也許是海南人民的普通話比我還要爛的緣故,光是打通電話說明意思已經是大約5分鐘後的事情了。當我說我是前幾天買的他店裡的沉香佛珠的時候,他還非常得意的說這佛珠可是他們店裡的好東西,我告訴他,現在這佛珠出邪乎了,希望他能夠給我一個合適的說法,告訴我佛珠材料的來源,否則我就把這件事在網上給他曝光出來。那店主一聽就嚇到了,但是他並沒有完全相信我說的話,從他的口氣裡我聽得出,他自己雖然是買這些佛具的,但是自己卻不是個善信的人。於是我也懶得跟他多廢話,我就說因為你實用別人老屋房梁的老料製作這些東西,而且我打賭你沒有開過光,真正開光是不可能有這些東西的。而且你只知道收購的房梁是沉香木的,你卻沒有仔細打聽過那家老屋之前是不是發生過什麼事,是因為什麼而拆房子,現在出了問題了,我有足夠的證據證明你就是個商人,一個什麼都不懂只會胡亂賣東西的人。
那個店主問我說,那房梁會有什麼問題,不就是跟木頭嗎。我告訴他,如果我猜測的沒錯,那根房梁曾經有人在上面吊死過。否則的話,木頭上是不會殘存靈魂的,更不會有靈魂把人的脖子給弄出一道瘀痕,就跟吊死的痕跡一樣!
我這麼一說,那邊的店主就沉默了。隔了好一會,他說先生,我會給你們包了機票前,你能夠把佛珠給我送回來嗎?我賠償你們三倍的價錢。我還得把同一根房梁做成的其他飾品追回來。我說不必了,起碼我肯定得來一趟了,到時候你得帶著我找到當初賣給你房梁老料的人,其餘的,到時候再說。
那個店主在掛電話以前,依舊心存僥倖的說,先生,你確定這次是真的鬧鬼了嗎?我說是的,吊死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