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交易
這季節山裡的植被已經開始荒了,我們的車子到達元山山腳附近就熄了車燈停在齊膝高的枯草叢中。我屬於天生就安靜不下來的人,在車子裡坐的屁股生疼,很想下去透透氣。曹實大概看出我坐的很煩,說再忍一會兒,對方馬上就到。
我正要答話,離我們大概二三百米的地方猛然出現一團亮光。曹實精神一振,伸頭觀察了片刻,吩咐司機連閃三下車燈。
那團亮光隨即有了回應,也跟著閃了三下。看的出那肯定不是車燈,也不是手電光,很像入夜之後房間裡的燈光,我就有些奇怪,這荒山野嶺的,怎麼會冒出這樣的光?
收到對方的回應後,曹實讓司機把車開過去。一直到跟前了我才明白過來:這是一間廢棄的低矮的小土房,過去不知道是做什麼用的,已經舊的一塌糊塗,現在幾扇窗戶上都臨時糊了報紙,有人在裡面吊了一盞消耗蓄電池的節能燈。
曹實下車去跟對方交涉,藉著小屋中透出的亮光,我看見對方一共五個人。幾分鐘後,曹實帶著我和其他兩個人進了小屋,其餘的全留在外面。
小破屋廢棄了很長時間,裡面空蕩蕩的,房子正中間臨時擺了張桌子,雙方進去以後連坐的地方都沒有。對方只在外面留了一個人,其餘四個都在屋子裡,為首的是個大概四十歲左右的中年男人,很消瘦,長著一張陰沉沉的臉,好像自己老婆剛跟人跑了一樣。
雙方一站定,曹實和陰沉臉互相微微點了下頭,隨後,陰沉臉身後的人遞過來一口非常精緻的小箱子輕輕放在桌上。
我不敢肯定他們是不是從法台寺帶了東西回來的人,不過他們既然把老頭子的胃口吊的這麼高,就必須帶真貨來。元山雖然荒,但還在江北境內,如果東西摻水把老頭子搞急了,後果會很嚴重。
曹實平靜的看了看對方擺到桌上的箱子,吧的打了個響指,一直站在他身後的曹雙馬上拎著一口不大的小皮箱放在曹實面前。
兩口大小形態都不相同的箱子靜靜躺在桌上,也就預示著這次交易正式開始。毫無疑問,這裡裝的正是讓老頭子萬分牽掛的東西。我什麼都不敢說,只能睜大眼睛看,看箱子裡到底是什麼。
「一換三,你們賺了。」曹實淡淡的對陰沉臉說:「八爺也不計較那麼多,只要東西是真的。」
「那真是謝謝衛八爺了。」陰沉臉同樣淡淡的回了一句,把他們的箱子向前推了推,說:「東西肯定是真的,隨便驗。」
我們在屋子裡的四個人中有一個叫宋老萬,這是老頭子手下最出色的「眼」(眼就是專管品評鑒定文物古玩的人),在江北很有名氣,據說什麼摻了水的東西在他面前肯定過不去。
而我因為迫切想知道箱子裡到底是什麼東西,所以眼睛睜得比宋老萬還要大。
兩隻箱子幾乎是被同時打開的,頓時,四塊上方下圓的銅牌就呈現在眼前,對方的箱子裡是一塊,我們的箱子裡是三塊。
一看這四塊銅牌,我差點背過氣去,西夏敕燃馬牌!
敕燃馬牌從字面上不好理解含義,其實說白了就是西夏通用的一種信牌,和古代調兵所用的虎符大同小異。中國最早的虎符出現於春秋戰國時的秦國,一直沿襲到隋朝,唐朝改為魚符兔符和龜符,符牌也是在唐朝出現的,當時叫做敕走馬銀牌。
宋朝照搬了唐朝的符牌制度,而西夏在各個方面受宋朝影響很深,敕燃馬牌隨之應運而生。西夏敕燃馬牌直徑大約十五公分,分為上下兩片套合而成,下片的正面有西夏文楷書的「敕燃馬牌」四個字,非常工整漂亮,牌子的上下兩端各有一個鍍金的敕字,意思就是皇帝發佈的命令。
根據後世殘存的西夏史書記載,西夏開國皇帝李元昊每次發兵前都要賜予將領一面令牌,將領在外領兵作戰,如果有重大的軍事變動,李元昊就會派專門的使者攜帶另一面令牌奔赴前線,兩塊令牌合二為一,將領才能執行命令,這種傳令工具大概就是敕燃馬牌。
西夏文物本來就稀少,敕燃馬牌更是鳳毛麟角,我也只是瀏覽過圖片,真貨連見都沒有見過,老頭子不聲不響的竟然收藏了三塊?
可是看了幾眼後,我又覺得不對,箱子裡的敕燃馬牌不地道,似乎是水貨,不但尺寸不足十五公分,而且銅牌的上片沒有忍冬花紋,下片也沒有西夏文的敕燃馬牌四個字。就好像好好一輛奔馳,前後標誌都被人扣掉了一樣,看著非常彆扭,曹實還說是頂尖的硬貨,什麼玩意嘛!
老頭子冥思苦想的難道就是這些水貨?他自己已經有三件這樣的東西,發了瘋似的還要繼續找,難道是想湊成完整的一套?水貨就是水貨,哪怕湊成十套,還是成套的水貨,不值幾個錢。可這個推測也站不住腳,雙方交易的貨物已經很明瞭,聽曹實的意思,老頭子是要用三件東西去換對方一件。
我心裡有點後悔,本來冒著被老頭子臭罵的風險跟曹實來交易就是為了親眼見見東西,滿足一下好奇心,沒想到東西是見到了,好奇心卻愈發膨脹起來,老頭子和曹實都不會跟我說實話,這一趟來的很不值。
我這邊苦苦思索,宋老萬在那邊已經開始忙活了,我聽人說過,他看東西的時候根本無需借助任何工具,只憑一雙眼睛和兩根手指就能鑒別真假,我們的東西和對方的東西一般無二,宋老萬肯定事先就揣摩過,對他這樣的高手來說,有參照物的情況下如果再看走眼,那還不如直接上吊算了。
老頭子的目標就是陰沉臉面前箱子裡的那塊水貨銅牌,曹實在法台寺已經失手一次,所以這次交易是絕不允許出現任何差錯。宋老萬估計被狠狠的打了預防針,一點不敢托大,小心翼翼拿起對方帶來的貨看了足足十分鐘,然後閉上眼睛略一停頓,用兩隻手指在上面摩挲一遍,隨後對曹實點點頭。
這就表示對方帶來的東西沒有問題。
宋老萬看貨的時候我也看的很認真,可以確定,這絕對不是西夏敕燃馬牌,只不過有點相似而已。
我們這邊鑒定結束了,可對方的「眼」卻沒完沒了,把我們帶來的三件東西翻來覆去的看,各種鑒定古玩的工具預備的非常齊全,看上去挺專業,其實很煩人。我看著他那副麻纏樣子就忍不住想抽他,等的實在不耐煩了,伸手掏了根煙,打火點燃。
屋子裡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都在東西上,我手裡的打火機一聲脆響,大家不由自主的朝這邊看,陰沉臉也微微抬了抬頭,這傢伙從進屋開始就不多說話,一副淡漠傲然的樣子,但看到我點煙後不知道為什麼,他的眼睛猛然就睜大了一圈,臉色也微微一變。
我根本沒想到自己會引起陰沉臉這麼大的反應,不過馬上就明白過來,肯定是我拿煙的左手惹的禍。
我的左手天生就是六指,而且這六指長的非常奇特,從小拇指根部長出來,然後指尖部分連在小拇指的第二節,這樣就形成了一個小小的肉環。小的時候我倒不在意,長大後覺得很彆扭,想到醫院去做個小手術切掉,結果被老頭子狠狠罵了一頓,他說這是我天生長出來的東西,如果切掉會對我以後的命數不利。對老頭子的見識和本事我是非常折服的,所以儘管不信他說的什麼命數一類的話,但還是把這個奇怪的六指給留了下來。
一時間我和陰沉臉都覺得有點失態,我連忙縮回手,他連忙收回目光。這傢伙最後還瞅了我一眼,讓我感覺很不自在,陰沉臉的目光雖然不像小說裡寫的那樣精光四射,但是非常犀利,盯人一眼就彷彿捅人一刀子似地。
經過這段小插曲,對方的「眼」還是捏著東西不鬆手,似乎是沒把握判斷真假。曹實很有耐心,但他的叔伯弟弟曹雙就有點不耐煩,開口說:「我們八爺是什麼身份,還能拿假東西來糊弄你?你要是眼力不夠就再回去練幾年。」
「是是是。」對方的「眼」雖然業務不精,但態度倒很恭謙,一邊拿起一面放大鏡,一邊小心翼翼的說:「這位大哥說的是,我入行時間短,又天生膽子小,一遇見好東西就心裡哆嗦,恐怕看走眼,別急,別急,容我再看一會兒,再看一會兒......」
伸手不打笑臉人,他這麼一說,連曹雙也不好意思再發話,只能沉著氣等。
宋老萬看玉只用了十分鐘多一點的時間,可對方這位足足半個多小時過去,才提心吊膽的對陰沉臉說:「東西看過了。」
「嗯?怎麼樣?」
「這個這個......」那人愁眉苦臉的擦了擦額頭上的汗:「還是不大能吃準......」
「你玩我們呢吧!」曹雙又想嚷嚷,曹實攔住他,轉頭對陰沉臉說:「我們一直在江北混飯吃,跑不了,八爺的信譽,可以到別處打聽打聽,東西絕對不會摻水。如果真有什麼問題,到江北找我,姓曹的不會不認賬。」
「這話只能糊弄三歲小孩。」陰沉臉雙手插在褲兜裡,嘴角露出一絲笑意:「不過,我信的過你。」
陰沉臉這麼說就等於認可了我們的東西,我以為交易會到此結束,大家各自帶了東西走人。沒想到雙方絲毫沒有離開的意思,分別拿出一套做拓本的工具來。
我有點納悶,又不敢多嘴,只好眼睜睜的看著宋老萬把銅牌上片內側那些雜亂的花紋原封不動的拓下來,東西都交易過了,還要拓本幹什麼。
宋老萬做的是對方那一件東西的拓本,他手腳很麻利,拓本做好後把東西打理乾淨,交還回去,對方接了東西重新放回箱子,啪的合上箱蓋。
我心裡一動,猛然間冒出個念頭,這次交易的目的難道不是銅牌,而是拓本?
也就是說,老頭子和對方想得到的,並不是銅牌本身,而是上面攜帶的信息?
等拓本全都做好以後,已經凌晨兩點多鐘,我的推測也被證實,雙方把各自帶來的東西重新裝進箱子,只拿走了拓本。我站的腿腳發麻,心裡很不爽,只想把銅牌的事全都忘了,趕快回去睡覺,免得猜來猜去又猜不出結果。就在這個時候,對方唯一一個留守在外面的人輕輕溜進屋子,在陰沉臉耳邊蚊子哼哼一般小聲說了句什麼。
陰沉臉不動聲色的點點頭,沉吟了一分鐘之後突然發神經似的笑了笑,對曹實說:「有句老話說的好,衛家九重門,老八人上人,衛長空衛八爺真是個人物。」
陰沉臉所說的這句話,我也聽人背地裡講過。衛家過去是大戶,但後來人丁凋零,慢慢就敗了,老頭子現在的家業,全是他一窮二白靠本事打下來的。衛家九重門,說的倒不是衛家大院有九道門,而是指老頭子兄弟九個,個個都是能撐門頂戶的人才,其中的衛家老八,也就是老頭子,更是人才中的人才。
「衛八爺現在也奔七十了吧?」陰沉臉斜眼看了看曹實:「心思倒還是慎密的很。」
「你這是什麼意思?」
陰沉臉伸手在四面八方虛指了一下,陰陰一笑:「就在這屋子附近,衛八爺又給你們派來十七個後援,可惜的是,他們現在都不能動了。」
話說到這裡,就算傻子也能聽出一絲不妙,曹雙剛要伸手去掏傢伙,陰沉臉身後的人猛然搶了先,幾把槍頓時對準了我們,隨後,有人上來把我們身上的傢伙全都搜走。曹實瞇了瞇眼睛,問:「你們玩火?」
在江北附近,玩火這兩個字就是黑吃黑的意思。
「大家都不是正經人,誰也別說誰。」陰沉臉轉頭看了看我,對身後的人說:「這個留下,其餘的都送上路吧。」
他娘的!
我忍不住爆出一句老頭子的口頭禪,真是晦氣透了,我純屬好奇才硬纏著曹實把我帶來看新鮮,誰知道竟然遇見這種噁心事。這幫人究竟是什麼來路,膽子這麼大,元山說到底還不算出了江北的地界,敢在這裡捋老頭子的虎鬚,肯定不是泛泛之輩。
我沒經驗,一遇見變故腦子就亂成一鍋粥,不知道該怎麼應對。事實上就算再想我也想不出什麼辦法,畢竟有硬傢伙就頂在我們腦門上。
對方的人正要動手,曹實突然無緣無故的冒出一句話:「現在幾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