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詭異的屍體
因為事先就得到了曹實的提示,所以我看的相當清楚,屍體的左門牙缺了一半。
這看似是個毫不起眼的細節,但對於我們來說其意義截然不同。曹實又扳開屍體僵硬的大腿,指著上面一塊三角形的黑色胎記給我看,我身上的寒意更重了,雖然頂著大太陽,卻感覺象進了冰窖一樣。
我和曹實之所以對屍體的門牙和大腿內側的黑色胎記這麼在意,是因為曹雙身上也有這些特徵。
剛才在地下室的時候光線不太好,而且我不想盯著屍體看的過於細緻,所以這屍體的面貌特徵都被我疏忽了。但現在看完了門牙和胎記,再細細的看看屍體的臉型,簡直就是幾十年後的曹雙。
我不知道這是事實還是自己的心理幻覺,其他人都呆了,幾個人和發癔症一樣站在坑邊一動不動。曹實翻身從坑裡爬出來,拍了拍手上的塵土,又摸出支煙來點燃了默默的抽。
不對不對,我啪的抽了自己一巴掌,感覺自己的想法太無稽。從那晚出事到現在,滿打滿算幾十個小時的時間,曹雙除非是進了時光隧道,否則不可能變成這個樣子。
但屍體的門牙和胎記又怎麼解釋?我絕對不相信世界上還有這麼巧的事。
「叫輛車來,帶上冰塊,把屍體弄回去。」曹實摁滅了煙頭,站起身一邊走一邊說:「地下室還要仔細的再看看。」
我連忙尾隨在曹實身後,他放慢腳步,扭頭對我說:「你相信這種事嗎?」。
「這個......我確實不太相信,不過如果這不是雙子的話,那是不是有點太巧了?」
我的確是這麼想的,我們本來在山裡來回的遊蕩就是為了找一個失缺半顆門牙、大腿內側有塊黑色三角形胎記的人,而荒廢的石料廠地下室恰好出現一具符合上述特徵的屍體。除了兩人的年齡相差太大以外,實在沒有其它證據證明這屍體不是曹雙。
我一直在問自己:這可能嗎?這可能嗎?
「這屍體已經不能算正常了。」曹實的語氣有點悲哀:「那麼大年紀的人,除非是神仙,否則不可能有這麼完整的一口真牙。」
我點點頭,曹實接著說:「屍體拉回去驗血,如果是ab型,那麼......只能當他是雙子了。」
「不過老曹,如果把他當雙子的話,還是有點說不通,這分明是個老頭兒......」
「原因可以慢慢找。」曹實一字一頓的說:「我還不算老,有的是時間。」
這件事帶給我一種莫名的並且很深的心理陰影,特別是再次進入地下室的時候,我感覺身體裡的血液幾乎都凝固了。
所有的手電都被集中用來照明,很快,我們就在屍體剛才俯臥的位置發現了兩個非常模糊的暗紅色的小字。
這倆個字我覺得似乎是手指蘸血寫出來的,雖然很模糊,但認真的辨認一下就能看得出,是箱子這兩個字。
箱子?
如果這兩個字真是死者臨死前留下的,那就有點研究的價值。不過一時半會之間不可能從簡簡單單兩個字裡得到什麼線索,只能回去以後再說。
整個地下室修建的比較粗陋,地面是土磚鋪出來的,磚頭和磚頭之間也沒有粘合物,只要稍稍用力就能扣出一塊。這兩個小字正好寫在一塊磚頭上,曹實把磚頭撬出來,準備一起帶走。
在等待車輛還有冰塊的空閒時間,我把曹實拉到僻靜的地方,問道:「老曹,能告訴我嗎?關於那幾塊銅牌的事?」
曹實的情緒很低落,一個勁兒的悶頭抽煙,似乎在考慮該不該回答我的問題,過了一會兒,他抬起頭看看我,說:「這件事的水有點深。」
我以為他肯說實話了,連忙朝他身邊湊了湊,一臉期盼的等待答案。
「不過這只是我的感覺。」曹實微微歎了口氣:「你知道的,八爺對我一向很信任,過去做事,他總是把來龍去脈給我交代的一清二楚,但這一次卻什麼都沒說。八爺如果不想說的事,咱們猜是猜不出來的。天少爺,做這一行的人都應該明白,知道太多了不是好事。」
我聽出來曹實話裡的意思,是勸我不要追問太多自己不該知道的事情,但我心裡一直覺得有點不甘,賭氣撿石頭亂扔。曹實站起來拍拍我的肩膀,說:「不是我不肯告訴你,確實是我知道的也不多。法台寺那件事你應該打聽的差不多了,至於西夏銅牌,八爺只吩咐務必帶回來,具體做什麼用,他沒說。」
「跟咱們交易的是什麼人?」
曹實搖搖頭:「說實話,這一次八爺的舉動很反常,那幫人好像很摸八爺的底,不但知道他剛剛派人去了法台寺,還知道他手裡有三塊西夏銅牌。對方當時提的條件就是不能追問他們的來歷,而且要以一換三。」
「是換拓本吧。」
「嗯,是拓本。八爺做事一向很穩,如果放到往常,早把這幫人給罵回去了,但他對法台寺那塊西夏銅牌很上心,沒怎麼考慮就答應下來。對方看八爺答應的爽快,就說他們只帶五個人去元山跟咱們交易。當時我想著元山是咱們的地盤,對方人又少,應該不會出差錯,八爺細心慣了,除了我帶的人之外,又在後面派了十幾個人潛伏,我就是覺得這麼安排很保險,才會答應讓你跟著去看看的。」
「老曹,如果交易的目的就是拓本的話,那就說明他們在意的只是拓本,銅牌本身倒沒什麼價值,對不對?」
「這件事最好不要再問了。」曹實可能不想跟我繼續討論下去,岔開話題說:「石料廠出現這樣的情況,誰也想不到,那具屍體不管是不是雙子,總之青銅器和拓本都沒找到,在八爺那裡交代不過去。」
話說到這裡,我就知道再也問不出什麼,只好跟著曹實一起悶頭等車。車子到了之後,我和曹實帶著屍體先回江北,其他人繼續在元山搜索。
我心裡很忐忑,倒不是害怕回去之後挨罵,而是怕老頭子大動肝火,再怎麼說,他也是上了年紀的人,暴怒之下如果出點意外,我心裡更不好受。曹實就和我商量說,先去驗血,等確定結果後再跟老頭子講。
血樣送走之後,我和曹實在附近的一家館子點了幾個菜喝酒,我倆都沒心情,這酒喝的很沒意思。
驗血報告是直接送到曹實手裡的,他接過去一看,身子就抖了一下,一言不發的遞給我,還真他娘的見鬼了,果然是ab型!
「現在可以對八爺說了。」
......
老頭子在屍體旁邊坐了最少十分鐘沒有說話,我和曹實站在旁邊動都不敢動。我原以為老頭子會氣的把房子戳個窟窿,但他這樣,倒讓我心裡很沒譜,曹實始終低著頭,我只好輕輕湊過去,說:「老爹,你......」
老頭子慢慢回頭看了我一眼,眼神完全變了。
從小到大,我腦海中老頭子的眼神都是堅強自信的,並且隱隱帶著一股懾人的氣勢,但此時此刻,他目光裡流露的是日暮西山的蕭索悲愴。
「老了。」老頭子輕輕把枴杖在地上墩了墩:「要是年輕個十歲二十歲,姓衛的怎麼會讓人這麼欺負!」
「八爺。」曹實終於抬起頭:「這事是我辦的不力......」
老頭子也不搭曹實的話,整個人幾乎塌在輪椅裡,喃喃自語道:「衛八!你老了!」
衛家九重門,老八人上人。可不論再風光的人傑都經不起歲月的磨礪,我看著老頭子,幾乎有種想掉淚的感覺。
「推我回去。」
我連忙穩穩心神,推著輪椅準備回書房,經過曹實身邊的時候,老頭子示意我停一停,他拍了拍曹實的手臂:「拿筆錢送到雙子家裡去。再到鳳凰山去買塊最好的墓地,把人葬了吧,不管他是不是雙子。」
一晚上老頭子都不肯多說一句話,也不肯吃東西,二十多年了,我頭一次親自伺候他吃飯,嘴皮子快磨干了,他才勉強喝了碗粥。等給他洗完腳的時候已經十二點,我疲憊的幾乎要吐血。
孝子,真不好當。
經過這兩天兩夜的折騰,我的神經系統被迫進入反常的亢奮狀態,儘管身體疲憊不堪,但就是睡不著,腦子裡翻來覆去全是這件怪事。
門牙,胎記,血型......
可以說,曹雙幾個最顯著的特徵都出現在地下室的屍體身上,我說不清楚自己是否相信這個衰老到極點的人就是曹雙。
如果他不是的話,那真正的曹雙在那裡?
尤為重要的是,屍體的右手食指指尖是破損的,磚頭上的字跡必定和他有關。一個人臨死的時候留下這樣兩個字,是暗示?亦或警告?
這些問題太複雜,不光是我,就算老頭子都不可能猜透,所以我也很理智的把好奇心強制壓了下去。
經過法台寺和交易的事之後,老頭子明顯變了,精神一下子萎靡了好多,每天窩在屋裡不肯出門,說話的時候也完全失去了過去那種濃厚的江湖氣,簡直和個退休回家的普通老頭一樣。我不知道他有沒有暗中追查陰沉臉和屍體的事,但正常的生意他都不怎麼管了,把我和曹實忙的夠嗆。
我總以為所有事情到這裡就算劃上了句號,但恰恰相反,法台寺和元山只不過是個開場曲,隨後發生的事徹底把我捲進一片深邃的黑暗中。
老頭子平平靜靜的在家窩了好幾個月,第二年五月初,他突然產生了出去玩玩的想法,我這個孝子本來是得跟隨左右的,但老頭子沒讓我去,私下裡跟我說他年紀大了,精力不濟,生意上的事都要慢慢交給我去打理,所以這兩年我必須多跟著曹實磨煉磨煉。
老頭子大概出去了二十天的時間,聽他身邊陪同的人說,先去的青島,然後是北戴河,最後在北京逗留了幾天。沒想到這次旅行的效果相當好,老頭子回來之後精神旺盛了很多,飲食和起居以及言談舉止也慢慢恢復正常。我從去年十月份到現在一直跟曹實忙活,身心俱瘁,看著老頭子容光煥發,就羨慕的跟曹實說過幾天哪怕拼著被老頭子揍一頓也得到桂林玩玩,免得天天忙生意累的英年早逝。
不過桂林之行的願望還是沒能實現。老頭子回來的第三天就把我叫過去,先隨意問了問生意上的事以及我這段時間的心得體會,突然間話鋒一轉,臉上的神情也變的神神秘秘:「小兔崽子,咱們有大事要做了。」
老頭子這麼一說,倒真讓我有點受寵若驚的感覺,因為這麼多年來我一直忙著玩,很少幹正事,他對我不太放心,大一點的生意幾乎都是派別人去做的。而現在老頭子話裡的意思明顯和過去不一樣。
「老爹,什麼大事?」
老頭子沒有直接回答我的問題,輕輕撫了撫自己頭頂日漸稀疏的頭髮,端起茶杯說:「這碗飯越來越不好吃了,做這一行的人身上都不乾淨,但不管怎麼說,過去那些老傢伙們行事還講個規矩,現在呢?去年的事你這小兔崽子也是親眼見過的,我是一天不如一天,萬一將來一蹬腿,衛家的家業你守得住不?」
「老爹,也不能這麼說,我一直在努力......」
「屁!」老頭子瞪了我一眼:「衛家只有你和衛勉這兩個小兔崽子,全都不中用,等我一死,憑你們能鬥的過誰?」
老頭子所說的衛勉是他七哥的孫子,衛家兄弟九個,七個早逝,除了老頭子外,只有老七活的算長一些,留下一個獨子和衛勉這個獨孫,不過這時候衛勉的爺爺和父親也都不在人世,他應該算是唯一一個和老頭子有血緣關係的人。說實話,我從小就不愛跟衛勉玩,這小子扭扭捏捏和大姑娘一樣,每天把自己關在屋子裡照鏡子,偶爾一出門,身上的香氣能飄出二里地,我一直都戲稱他勉丫頭。
「現在吃點苦,是為了將來保住命。」老頭子接著說:「我想好了,以後生意上的事,你跟衛勉都得參與,別讓我將來嚥氣都咽不順。眼下咱們要做的買賣我已經交代給曹實,你和衛勉到他那裡去一趟,讓他給你們細講。」
接到老頭子的吩咐以後我就跑到後院,把衛勉硬從房裡拖出來,丫還是嗲聲嗲氣的,身上的香味差點把我頂一跟頭。
我把老頭子的話對他說了一遍,衛勉就睜大眼睛,兩隻手秀氣的玩弄著衣角,輕輕一跺腳:「天叔,八叔公讓我也去?這種事人家怎麼能幹的了嘛!」
我胃裡一陣翻滾,也不和衛勉廢話,揪著他的耳朵就走,一口氣拉到曹實那裡。衛勉眼圈都紅了,摸著耳朵想哭,看到曹實出來,他才強自忍住,低著頭叫了聲實叔。我和曹實太熟稔了,也沒那麼多客氣話,坐下來就開始談正事。
「老曹,老頭子讓我來領命了,具體什麼事,你說說。」
「這是件大事。」曹實壓低聲音說:「仍然和西夏有關。」
「又和西夏有關?」
雖然我從來沒有去過西夏故地,但曹實在法台寺出現的意外已經給我留下心理陰影,說實話,我只不過愛起哄,跟著老頭子的人瞎鬧,真讓我正正經經跑到諸如法台寺這樣的地方,我覺得壓力巨大。
曹實拿了一張地圖給我看,還是西夏地圖,上面標示的地名我都沒聽說過,他用手指輕輕點了點地圖上一個紅筆畫出的叉,說:「不過你放心,咱們這次不是去法台寺,是一個叫麻占的地方,那裡太小,所有地圖都沒有顯示,這是八爺親自查了資料後確認的地點。」
「老曹,我聽人說過,西夏殘存的一些古城被破壞的很嚴重,連他們的王陵都沒什麼油水可撈,老頭子幹嘛總派人往西夏跑呢?」
「八爺只交代我辦事,別的倒沒多說。」曹實和我抽煙說話,衛勉揉著耳朵在旁邊聽,我就逗他說:「勉丫頭,剛才八叔公交代過讓你好好聽,你坐的那麼遠,能聽見嗎?」。
「天叔,你又笑話人家。」
「你嗲死我算了。」我哈哈一笑,轉頭對曹實說:「讓他在那兒坐著吧,我早飯都快出來了。老曹你接著說。」
「這一次絕對不能再出任何意外,絕對不能。」曹實連著辦砸了兩件大事,雖然老頭子沒責怪他,但也讓他覺得很丟面子:「要是還辦不成,我真沒臉再回江北。這次八爺手下幾個硬手會跟我們一起過去。我們先到阿拉善左旗,那裡提前有人準備了些東西,然後再向西北方向走二百二十公里左右,就能找到麻占。」
「到麻佔之後呢?再幹些什麼?」
「這些等到了地方再說。」曹實看了看我和衛勉:「這次買賣應該沒有什麼風險,只不過麻占那裡荒無人煙,生活條件差點,所以八爺想讓你和勉少爺去歷練一下。」
「你這就不厚道了。」我一邊看地圖一邊埋怨曹實:「老頭子叫我跟你去辦事,你最起碼得讓我知道幹什麼吧?別稀里糊塗跑到地方了,還傻著臉什麼都不明白,勉丫頭,你說是不是?」
衛勉在旁邊傻乎乎的點點頭,曹實露出一絲笑意,說:「那就跟你說一點兒,咱們去麻占是為了找件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