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 越來越近了……
他們要離開秦市這天是星期六,如果他們乘車去貴州,將在星期天到達。那個盲人說過,必須在星期天拍照才有效。
這些巧合,更加堅定了狐小君的計劃。
狐小君走出電梯的時候,長城已經辦完退房手續了,他摟著狐小君走出賓館,說:「寶貝,抱歉啊,沒讓你看成演出。」
狐小君說:「又不是你的事!」
接著,她停下來,把臉轉向了長城:「我們別回京都了,你跟我去一趟多明鎮吧。」
長城:「多明鎮?在哪兒?」
狐小君:「貴州。」
長城:「那麼老遠!」
狐小君:「你去不去嘛!」
長城:「去那兒幹什麼?」
本來狐小君想對他說出實情,但是她改變了主意。她瞭解,長城膽子不大,如果他知道去的地方那麼神秘,肯定會猶豫。還有,這件事說來話長,很難讓他一下相信。另外,她也不希望兩個人都知道那個答案,不然這輩子就變成了一場看過的電影,至少要有一個人蒙在鼓裡。
她隨口說:「網上說,那個小鎮非常古老,保留著很多奇特的風俗,我一直想去看看。」
長城想了想,說:「好吧,只要你想去,我就陪你。」
狐小君尖叫起來:「老公,你太好啦!」一邊說一邊使勁親了長城一口。
接著,兩個人就攔了一輛出租車,去了秦市火車站。
現在你知道了,為什麼在京都的機場、火車站、長途汽車站都找不到他們兩個人離開的影像——長城的車壞了,他們包出租車來到秦市看演出,又從秦市乘火車去了貴州。
他們從黃牛手裡買了兩張軟臥車票,不過不在同一個包廂。
1655次列車15:20從京都發車,到達秦市是17:04。長城和狐小君上車之後,長城想換個鋪,把兩個人換到一個包廂裡,可是兩個包廂的乘客沒一個通融的,最後只好作罷。他帶狐小君去餐車吃了晚餐,然後,他來到狐小君的包廂,陪她打撲克。兩個人一直玩到熄燈,長城才輕輕吻了她,戀戀不捨地回了包廂。
火車在奔跑,窗外黑糊糊的,偶爾能看到一兩盞孤獨的燈火,由於沒有距離感,說不清那是遠處的燈塔,還是近處夜行人的手電筒。
狐小君躺下來,閉上了眼睛。
這時候,她隱約感覺到自己的行為太唐突了。現在,她要穿越湖北和湖南,前往一個從沒去過的省,一個毫無所知的小鎮……
狐小君喜歡上網,很少看電視,她不知道這個世界上有個女孩叫曲添竹,那個女孩也曾經像她一樣,帶著男朋友一起奔往多明鎮,結果經歷了那麼恐怖的事情……
那個盲人給了狐小君一張紙,上面有16個凸起的圓點,用盲文看是「多明鎮」,連起來又是從京都到多明鎮的地圖,它的精妙讓她恐懼,讓她驚歎,卻不知道還有一層秘密——盲文是沒有四聲的,那三個盲字暗藏著另一個名稱——「奪命鎮」。
狐小君什麼都不知道,她來了。
她相信太多東西,這種人是危險的。
旁邊的鋪上是個中年人,呼嚕聲震天響,偶爾翻個身,不打呼嚕了,卻嘀咕出一串夢話,他說的是方言,口音跟那個盲人很像。
睡不著,狐小君把手機拿出來,戴上耳機聽歌。她下載了情網的主題歌,那是周沖寫的,她覺得那是周沖專門給她寫的——
就算已經人去樓空
也把你的鑰匙留給我
就算已經人走茶涼
也把那兩個座位留給我
就算你把姿容給了他
也把鏡子裡的你留給我
就算你被他擁入了懷中
也把背影留給我
就算你的世界被他全部佔據
也把界碑的位置告訴我
就算你們走向了未來
也把過去的那段舊時光留給我
就算你們約定了永遠
也把永遠之後留給我
就算你們預定了來世
也把前生的童話留給我……
狐小君晚上不愛睡覺,早晨不愛起床,她醒來的時候,天已經大亮。
長城坐在她旁邊,正靜靜地看著她。
她嘀咕了一句:「你起這麼早幹什麼啊!」然後翻個身打算繼續睡。
長城輕聲說:「都10點多了,起來吃點東西吧。」
她說:「怎麼可能!」
長城說:「你以為很早,那是因為外面下霧了。」
狐小君睡眼惺忪地朝窗外看了看,果然大霧瀰漫,火車好像駛入了雲層。
她打了個哈欠,披上衣服坐起來:「你幾點起來的?」
「7點半吧。」
「一直在這兒坐著?」
「是啊。」
狐小君小聲問:「我流哈喇子沒有?」
長城說:「流了,幸好車上有抽水機,乘務員都弄乾淨了。」
她笑著踹了長城一腳。
她到洗手間洗漱完畢,兩個人去了餐車,把早餐午餐一起吃了。之後他們沒有回包廂,而是要了一壺茶,坐在餐車裡聊天。
長城:「說說那個地方吧,叫什麼鎮?」
狐小君:「多明鎮。」
長城:「我們在那兒呆幾天?」
狐小君:「看感覺。」
長城:「我們不如把旅行結婚的日子往前移移,從多明鎮直接去大理。」
狐小君:「為什麼?」
長城:「現在,我們去的地方就是大西南,離雲南很近了。」
狐小君:「不!我們都沒做什麼準備,結婚那麼大的事可不能敷衍!」
長城:「要不,我們結婚就換個地方旅行?」
狐小君:「去哪兒?」
長城:「烏鎮。東邊。」
狐小君:「嗯,我也喜歡!」
長城:「那說定了?」
狐小君:「好呀。」
外面的霧越來越大,隔著封閉的窗子,能聞到一股潮濕之氣。這樣惡劣的天氣,飛機肯定不能飛了,汽車肯定不敢走了,只有火車,它在鐵軌的引領下,慢慢朝前爬著。
聊了一會兒,長城突然說:「小君,你有事兒瞞著我。」
「沒有啊。」
「肯定有。」
「肯定沒有。」
「那可能是下霧的原因……」說到這兒,長城把臉轉向了窗外:「這樣的天氣,很容易讓人起疑。」
「把心放到肚子裡吧,我們到了多明鎮,拍一張合影,留個紀念,然後就回來。」
長城看了看狐小君,問了一句:「為什麼……拍一張?」
「怎麼了?」
「你不是最愛拍照嗎?我們大老遠地來了,該多拍幾張啊,你的相機可以儲存一千張的。」他一直盯著狐小君的眼睛。
狐小君忽然想到,早晨長城坐在她身邊的時候,她是不是說夢話吐露了什麼信息。
她說:「可以啊,那就多拍幾張唄。」
大霧中出現了一個巨大的模糊的黑影,離火車非常近,還沒等狐小君看清那是什麼東西,它已經一閃而過。
車廂頂頭的電子屏幕顯示著時間——13:22,這時候離出事兒還有13個小時。
傍晚時分,1655次列車要進入筒晃站了。
狐小君說:「我們下車。」
長城趕緊把東西收拾好,然後問:「下了車怎麼走?」
狐小君說:「打個車吧,應該很方便。」
火車在大霧中小心翼翼地朝前移動,好像害怕鐵路突然在前面中斷了。幾分鐘之後,它駛進了筒晃站,停穩了。
長城拉著狐小君下了車。
站台上人很少,在霧氣中若隱若現。沒看到站務員。
站台的石板高高低低,很不平整,兩個人走向出站口的時候,長城還絆了一跤,狐小君扶住了他。
走出火車站,他們來到了大街上,霧氣茫茫,看不清這個小城的規模有多大。旁邊有很多小攤兒,掛著簡陋的牌子:賣遵義豆花面,花溪鵝肉粉,凱裡酸湯魚……當地人說話很快,狐小君和長城幾乎聽不懂,對他們來說,語言又是一層霧。
狐小君走向了一輛出租車,問:「師傅,我們去多明鎮,多少錢?」
那個人操著當地口音說:「多明鎮?……沒聽過這個地方。」
狐小君一下就愣住了,出租車司機竟然不知道有個多明鎮!她忽然後悔了,來之前為什麼不上網查查,筒晃縣有沒有一個叫多明鎮的地方?又一想,那麼多精妙的巧合,都證明了這個小鎮的存在,不可能沒有。從盲文提供的地圖上看,它離筒晃很近,也許那只是個方位標誌,其實這個小鎮離筒晃挺遠的,所以司機才不知道……
長城一直在旁邊看著她。
她不甘心,又走向了一輛黑車,這個司機年齡大一些,她說:「師傅,您知道多明鎮嗎?」
那個老司機問了一句:「啥子鎮?」
狐小君一字一頓地說:「多,明,鎮,它應該在筒晃的北面。」
老司機搖了搖腦袋:「沒聽過。」
狐小君一下就沮喪了,她轉頭看了看長城,小聲說:「你生氣了嗎?」
長城說:「沒有啊。」
這時候離出事兒還有8個多鐘頭。
如果狐小君改變主意,放棄尋找「多明鎮」,跟長城在筒晃住一夜,第二天就返回京都,那麼什麼事都不會有了。就像在黑暗中走到了死神的臉前,正要伸手摸摸,卻聞到了一股異常的鼻息,於是把手縮回來,一步步退開……
另一輛出租車的司機主動走過來,問:「你們去啥子地方?」
狐小君不抱任何希望地說:「多明鎮。」
那個司機說:「我帶你們去吧。」
狐小君一下高興起來:「你知道在哪兒?」
那個司機說:「知道!在北面,14公里。」
長城也很高興,他問:「多少錢?」
那個司機說:「80塊。」
長城說:「14公里要80塊?太黑了吧!我們打表吧。」
那個司機說:「那條路很難走,打表我就不去了。」說完,他回到車裡坐下來。
狐小君走過去,繼續商量:「便宜點,40塊。」
那個司機說:「70。」
狐小君說:「50。」
那個司機說:「最少70。」
狐小君回頭看了看長城,長城說:「走吧。」
就這樣,兩個人坐上了這輛出租車。
司機20多歲,穿著一件醬色夾克,留著小鬍子。狐小君從他頭上的後視鏡裡看到,他的額頭上有一道疤。她馬上警惕起來。
出租車開動之後,狐小君問:「多明鎮離這兒才14公里,那些司機怎麼不知道呢?」
司機:「路不好走,他們是不想去。」
長城笑著問:「那你為什麼去呢?」
司機:「我老家就是多明鎮的,順便回家一趟。」
狐小君:「你們這兒總下霧嗎?」
司機:「很少見到晴天。娘的!快把老子憋死了!……」他突然很憤怒,用方言罵了很長一串話,狐小君只聽懂了一句「快把老子憋死了」。
兩側的車窗玻璃太暗了,幾乎不透光,給人的感覺好像天已經黑了。從前邊的風擋玻璃望出去才知道,外面其實挺亮的。出租車只打開了黃色防霧燈,看不出太遠,不過能看見柏油路很窄,兩旁的樹木層層疊疊,青青綠綠,在霧氣中顯得深不可測。
車不敢開得太快,大約過了20多分鐘,經過了很多岔路口,依然沒看到任何人家,只有無窮無盡的樹。
長城忍不住問:「兄弟,到底多遠啊!」
司機說:「不是說過了嗎,14公里。」
「那怎麼還不到?」
「我掙的是車錢,不是旅館拉客的,不可能把遠說近。快到了。」
車繼續小心翼翼地朝前走。
狐小君把頭靠在了長城的肩上,她發現,這個司機從頭上的後視鏡裡看了他們一眼,不知道為什麼,那一眼讓狐小君全身不舒服。她歪了歪身子,避開了那個後視鏡。
長城低下頭,嘴巴就離她的耳朵很近了,他小聲說:「我們應該在筒晃住一夜的,明天再來……」
狐小君用手悄悄掐了他大腿一下,示意他不要再說了。
其實,她的神經繃得更緊,而且有了一種不祥的猜測——多明鎮根本就不存在,那個盲人,那三個盲字,包括前面這個司機,都在誘騙她一步步走向深淵……
前面又出現了一個岔路口。
這地方的岔路口太多了,方向感再好的人也會暈頭轉向。
出租車拐了個彎,前面突然出現了一根木頭,把路攔住了,好像是路邊的一棵枯樹斷了,正巧橫在了路面上,又像是什麼人故意擺的。
司機把車停下來,回頭看了看長城和狐小君,柔和地說:「能幫個忙嗎?」
長城馬上警覺地問:「幫什麼忙?」
司機指了指前面那根木頭:「幫我把那根木頭搬開。」
狐小君的心一下就縮緊了,立刻想到——到地方了!這個司機就是要把他們帶到這裡來!只要他們一下車,路邊的樹叢裡就會竄出幾個人,把她和長城殺掉……
這個司機一直微笑地看著他們。
狐小君愣愣地看著他,下面的手又偷偷掐了長城一下,暗示他不要下車。
長城說:「那麼粗的木頭,我們三個人搬不動的。」
司機繼續笑著:「試試,我們下去試試。」
狐小君又偷偷掐了長城一下。
長城很不自然地笑了笑:「我們花錢坐車,可不是來當搬運工的。」
司機依然微笑著,轉過身去,一個人下車了。狐小君注意到了一個細節——他把火熄了,把車鑰匙拔下去拿走了。天地間頓時一片安靜。司機晃晃悠悠走到那根木頭前,彎腰抬了抬,木頭紋絲不動。他手上好像紮了刺,舉到眼前看了看,又用牙齒咬了幾下。狐小君緊張地看了看道路左側,又看了看道路右側,大霧深邃,樹叢深邃,人心深邃……
那個司機好像把手上的刺弄出來了,繼續打量那根木頭。它有一抱粗,七八尺長。他沒有放棄,深吸一口氣,彎下腰,摳住一頭,猛地一發力,竟然把它抬起來了!然後,他踉踉蹌蹌地走了幾步,把那根木頭順到了路邊,扔下去,「轟隆」一聲響。
狐小君和長城都看傻了。
司機拍了拍前襟,走回來,鑽進車裡,打著火,繼續朝前開了。
狐小君真的害怕了,她說:「師傅,太遠了,我們回去吧!車錢我們照付。」
司機沒回頭,他聲調平平地說:「前面就到了。」
狐小君就不說話了。
出租車又在大霧中鑽了十幾分鐘,只能看到近處的路面,根本不見人家。狐小君忍不住又說:「師傅,你把我們帶回筒晃吧!」
司機還是沒回頭,聲調依然平平:「已經到了。」
狐小君小聲問:「在哪兒啊!」
司機說:「朝前看。」
狐小君朝前看去,兩旁的樹木中影影綽綽立著一些石頭,那不是自然的石頭,都是規則的長方形。看著看著,她瞪大了眼睛——那不是墓碑嗎?上面刻著一個個陌生的姓名,紅色的陰文,在霧氣中顯得無比陰森!
長城沒看到這些「石頭」,他被司機的態度惹怒了:「你怎麼搞的?聽不懂中國話?我們要你返回去!」
司機非常平靜:「看,那是賓館,那是飯店,那是學校……」
狐小君要崩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