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石獸(3)
我從床上下來,在桌子前立了幾分鐘。桌子上擺放整齊的有兩疊宣紙,一疊空白,一疊寫有字。
大多寫的是詩詞,有些我熟知,有些沒看過,也不知是古人的成就還是他師弟自己創作的。
我從下面隨手抽出一張,看到這樣一段話:今日何來與君爭,悲哉……吾不欲為,天意弄人,何苦,何苦……錯了,錯了……
無厘頭的一段話,看也看不明白,紙的一角有些褶皺痕跡,想來應該是他師弟寫完心情有些激動吧。
看來,老道士的師弟縱然失蹤時是個年輕人,可放到現在來說,當年怎麼著也是個文藝青年。像我這種普通青年,只能仰望了。
這時,我聽到外面傳來「啪嗒」一聲。
緊接著,老道士一聲大喝:何人敢來五行脈搗亂,給我留下!
我放下宣紙衝到房外的時候,正見老道士站在原地沉默。他安靜的有些異常,仿似剛才的怒喝是別人發出的一樣。
再往別處看,沒有什麼人啊。
這老頭搞什麼,耍我啊!
但出於好意,我還是問了一句:剛才出什麼事了?
不用你管。老道士毫不客氣地斥責我一聲,然後回了屋。
死老頭,不看你厲害,早一磚頭拍死你了。我暗罵一聲,悻悻地回了屋。
一直到月兒高掛,我的胃糾結著是先吃腸子還是先吃食道的時候,老道士依然沒出屋。
我實在餓的受不了,只能出了房間去敲他的門:老道士,咱們晚上吃什麼啊?
老道士沉默著,屋子裡點了一盞油燈,昏黃昏黃的。老道士手上拿著一張紙,他出神地盯著紙看。昏暗的油燈,照在他臉上,竟顯得有些老態。
我看他有些出神,就又喊了一聲。這一次,老道士反應過來。他把手中紙舉起來,手腕微動似乎要做什麼。但隨後,卻又皺著眉頭放下了。他一邊慢條斯理的把紙折起來放進口袋,一邊說:山中有野果,也有俗食,要吃什麼自己弄。東西和碗盆都在右數第一間屋子。你弄自己吃的,不用管我。夜深之後,不要隨意走動,沒有特殊事情,不要來擾我。
死老頭,怪脾氣。
這話也只能想想,轉身出門到了右數第一間屋子,我腦門有汗還有黑線……
這什麼年代了,竟然是老農村的土鍋。牆邊有一摞柴火,我從鍋邊拿起火柴盒,再抓起一把稻草……這玩意真能燒菜吃麼?
半個小時候,整間柴房都是煙。我跟個非洲黑人似的從煙裡咳嗽著跑出來,從外面看,這屋子和失火沒多大區別。
最讓我氣憤的是,花費這麼長時間和代價,連衣服都差點燒著了,可是火依然沒冒煙。
這是為什麼!?
對了,鍋旁邊那個能拉動的木棍是幹嘛的?
太坑人了……我從柴房旁邊的大缸裡潑水洗臉,心中怒罵。可罵完之後還是得吃飯,這大半夜的吃什麼?
山上有野果,可也有野獸啊。
聽說以前有姑娘在深山裡被野人拖走,幾年後抱個野人孩子回來的。我不是姑娘,可要真被拖走了也受不了啊。
最終,等柴房煙散了,我找了幾個生冷如鐵的饅頭,泡著水吃了。
這日子太苦了,我開始慶幸沒答應老道士之前的提議。這要真做了他的徒弟,不被弄死也得被苦死。
就這麼來回鼓搗,起碼費了兩三小時。我看看手錶,已經十一點多了。
老道士的房間依然亮著油燈,這老頭也不知道怎麼了,一整天都神神叨叨的,跟著了邪似的。
算了,我管他幹嘛呢,還是去睡覺吧。
進了烏漆嗎黑的房間我才想起來,老道士不僅沒給我油燈,還沒給我被褥!
這算不算特殊事由?
我輕手輕腳的走到老道士房前,躊躇著到底要不要敲門,還是在木板上先將就一夜?這老頭脾氣怪的厲害,回頭要給我扔山裡去怎麼辦。
就在這時,我聽到老道士的聲音從屋裡傳出來:進來吧,轉圈磨面呢!
我有些尷尬,推開門進去,老道士依然坐在桌前。桌子上,一張紙平鋪在那裡,有些褶皺的痕跡。
嘿嘿……其實也沒啥事,我就想問問,晚上睡覺這被褥……我撓著後腦勺,有些不安地說。
房間床下有箱子,被褥都在裡面放著。老道士說。
哦,知道了。我點點頭,轉身要出門。
等一等。老道士忽然喊住我,待我回過頭後,看到他臉色有些不自然地說:來我旁邊坐著,問你些事情。
我有些疑惑地走過去坐下,老道士一向很自主,要做的事哪怕再危險也一定會去做。這點,從他受了傷依然敢獨自阻止屍王就可以看出來。那次如果沒有我在一邊協助,他肯定早死了。
這樣一個心高氣傲,有大能力的人,又怎麼會找我來問事情?難道,他是想問八索一脈的事?可我之前也說了,根本一點也不知道啊。
這張紙你一看。老道士把桌子上的紙往我這邊推了一下。
我拿過來看,紙上寫了一段字,字跡娟秀,一看就是女兒家的筆跡。
上面寫著:母病危,需木靈丹解救。若要了斷塵緣,不送也罷。
我看明白了,這上面說,有個姑娘病的很重,幾乎要死了,需要一種叫木靈丹的藥來治。木靈丹……估計是五行脈的東西。
如果想結束塵緣的話,木靈丹就不要給了。
可是,這嘛意思?尤其是把這張紙給我看,嘛意思?
這封信,是她女兒送來的,上面所說應該不為假。這木靈丹,你說我到底送還是不送?老道士問。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啊,如果真能救命當然要給。呃……這木靈丹是不是很貴啊?
不是很貴。老道士搖搖頭:而是無價之寶。木靈丹是以成了精的木妖,取其一生精氣煉化而成。不說讓人返老還童,起死回生,可這世間百病,幾乎沒有不能解的。在上古年間,木靈丹還是很容易煉製,可如今……我五行脈只剩兩顆,這也恐怕是全天下最後兩顆了。用掉之後,再也無人能煉製。
我聽的一愣一愣的,按老道士這麼說,木靈丹還真是無價之寶。別說感冒發燒了,估計就連癌症晚期也能治癒。
這可是個好寶貝,難怪信上說不送也罷,可能也想到這一點了,怕老道士捨不得。
那送不送你看著辦吧,這事我就不能亂出主意了。我說。
我就是想不到才要問你!老道士臉色愈發的不自然,看著像要發火。
那就看她和木靈丹,在你心裡哪個更重要了。我又不知道你們倆的關係,怎麼幫你決定啊。我回答說。
老道士沉默了一會,隨後緩緩說:在二十幾年前,她曾為我伴侶,我幾乎要為她棄道還俗。但後來出了一些事,我們決斷了。
我滴……沒想到老道士年輕時還是風流大少啊。我心裡一陣感慨。
雖然決斷了,但如果當初感情特別好,而且出的事也不是太讓男人無法忍受的話,看在往日情分上也救一命吧。我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這要怎麼與你說……老道士躊躇了半天,我第一次見他這樣猶豫。過了很久,他終於歎口氣,說:罷了,往昔的事已經過去,人都不在了,我還在乎那些做什麼,就與你說了吧。
我突然有種預感,如果這時候給我來疊瓜子,再來瓶可樂就好了……
老道士像是在整理自己的思緒,過了一會,說:這事,要從二十五年前說起。那時我學藝有成,師父命我下山歷練,也就是做做斬妖除魔的事情。她就是我那次下山遇到的,或許是因為山上呆的久了,第一次見她,我就被迷住了,到最後,竟因為她幾乎與師父反目成仇。
把她帶上山的第七天晚上,出了一件大事,那一次,我是平生以來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對師父出手。
那天晚上我聽到外面傳來她的慘叫,出去看,正見師父一掌打在她的腹部。她口吐鮮血,面如黃紙,幾乎要死了。師弟當時也在場,拉住我,讓我不要管。可我如何能不管,也正是那次,我對師父與師弟出手,讓我是兄弟倆的關係就此冷淡。
我不是師父的對手,更何況旁邊還有師弟。
被制住後,我央求師父不要殺她,無論什麼事有我來扛,哪怕廢我一身道行。
師父對我破口大罵,說她是妖女,是來盜取五行脈的秘法和木靈丹。這話我怎麼能信,那時無論怎麼看,她都只是普通女子。
所以我對師父說,倘若她死了,我也必定殉情。
師父終究捨不得我這個弟子,便把她趕出山,並勒令我不准再下山。
但是我氣憤不過,之後終有一天跑下山。可無論我怎麼找,都再也找不到她。一連十幾天,我都昏昏然,不知以後的日子該如何過。
我自小就在山上與師父學道法,除了道法,我什麼也不會。
所以,我只能再回去。而回歸山門後我才發現,這次,換成師弟帶一個女人上山。這種情形,與我當初無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