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八章 帝台(2)
以百米之軀移動千米高峰,這本身就是很困難的事情。也只有九丘一脈可控山河,才能完成這種奇跡,如果是其它宗脈,就算累死也扛不起來。
就在這時,前面的兩個泥人身形一矮,同時屈膝半跪在地。山峰帶著轟隆隆的巨響,又重新穩住了。
從地坑中飄出的紅色霧氣,不斷向周圍滲透。所到之處,地面紛紛軟如爛泥,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塌陷下去。
那三個百米高的泥人縱然屈膝,也是身形搖晃,難以把控。其手上托舉的帝台微微顫動,在左右搖擺著。
要知道,所謂的帝台其實就是千米高的大山。這樣的東西晃起來,哪是人能抓住的。眼看山峰歪斜,即將倒塌,那三個泥人忽然手一鬆,接著渾身散化為泥土,消失在帝台之下。
巨大的山峰失去托舉的力量,立刻轟的一聲砸在地上。我離的那麼遠,都被震的跳起來。
只是這裡的土地構造與俗世不同,被那麼大一座山砸下來,竟然連地縫都沒露出一條。
帝台落下,一波褐色的光圈從地下升起,眨眼間覆蓋了山峰所在的範圍。所有的紅色霧氣,全部被鎮壓在下面,再沒有一丁點露出來。
看來,當年大禹造帝台雖鎮壓了相柳,卻也留下了隱患。如今九丘一脈想動帝台,困難如登天。老道士說。
哦?怎麼了?我問他。因為雖看到有古怪的紅色霧氣飄出,讓幾個泥人無法前行,但其中一些具體的事情,我並不瞭解。
老道負手而立,望著前方重新與地面合為一體的千米高峰,說:九首相柳被大禹斬殺,怨血充斥毒性,並擁有生前的一些力量。無奈之下,大禹才會建帝台鎮壓這些怨血。
這些話,老道之前已經說過,但我知道,他不會無緣無故重複,便沒有繼續追問,而是安靜的聽下去。
老道接著說:自從入了崑崙,所見之處,沒有任何活物。雖然不知道崑崙山當初發生過什麼,但可以肯定的是,這裡一切有生命的東西都死去了。就連守護登仙台的希有鳥,都只剩下了森白巨骨。
等等,那只玄豹不也是活的嗎?我質疑說。
黑山是一個奇異的地方,其中的生物只要有力量留存,便可永生不死。所以,它不能與尋常的活物相提並論。因為人死不可復生,而它只要力量源泉再現,便可重生。老道解釋說。
我哦了一聲,又聽他繼續說:因此相柳的怨血雖然被帝台鎮住,可當崑崙山所有活物都死去的時候,怨血卻反而因帝台留存下來。當年的鎮壓,如今卻變成了保護傘,天道循環,一飲一啄,的確是有道理。
原來如此。我恍然大悟的點頭,說:看來大禹建帝台建錯了,要是沒有帝台,說不定相柳的怨血也跟著那些活物一起消散了。
倒也不能說錯。老道士搖頭說:當初怨血有大危害,只能建立帝台來鎮壓。所以這件事有因便有果,說不上對錯。
這沒什麼好爭論的,但我心裡卻極其雀躍。九丘移不走帝台,就沒辦法對我母親產生太大威脅,不管怎麼說,這都是一件好事。
前方十幾里外,突然憑空冒出三個身影。雖然離的太遠無法看清樣貌衣飾,但只用後腦勺想也知道,那幾人肯定是九丘一脈的。
他們圍著帝台轉悠幾圈,像在觀察。但很長時間裡,他們都沒有其它動作。整座帝台,充其量移動了百多米,想離開崑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我和老道沒有妄動,只安靜的等待。過了很久,他們再次顯化出一具泥人,靜立在帝台側面。而緊接著,帝台發出轟隆隆的巨響,以緩慢的速度被托舉起來。
兩個百米高的泥人彎著身子,雙手伸展的極長,並死死扣在帝台的邊緣。隨後,兩個泥人同時邁步,慢慢的向前走。
紅色的霧氣再次飄出,而靜立在側沒有背山而行的泥人,忽然手在空中滑過。一副壯麗山河圖,在虛空緩緩展現。
我聽到空氣都在震動,轟鳴的聲音從遠方傳來:一指江山……天岳,崑崙!
懵然間,我的眼前出現了一座萬米高峰。它高大而寬闊,難以用尺寸來衡量。
佔據數十米範圍的山河圖都無法承受這樣一座山嶽,直接整個破裂開來。無法描述的山嶽從破碎的畫面中衝出,自天上降下。
祥雲朵朵,霞光四射,這是一座神峰。
上面隱約可見人影聳動,有異獸在嘶吼,有神鳥啼鳴,山之巔,有神形在俯視。那是無法言喻的,就算隔開十幾里,一眼望去仍感覺渾身都像要被山峰徹底碾碎。
遠處傳來卡嚓一聲響,泥人的右臂直接爆碎。它身子一歪,差點倒在地上。
直聳入雲的山嶽從天而降,並迅速縮小到千米大小,鎮在了紅色的霧氣之上。
又是卡嚓一聲響,泥人的左臂也跟著爆開。老道看的面色一正,低聲說:看來九丘的決心很大,寧可有無法彌補的死傷,也要把帝台移出去。
我聽著遠處傳來的卡嚓聲,又看著泥人上半身出現幾道明顯的裂紋,忍不住問:那是什麼法術?
九丘一脈鎮守山河,天下一切與之有關的東西,都為他們掌控。崑崙為神山,但本質上,依然屬天地山河。老道士一臉肅然,說:人可以舉起超出能力的重物,但那需要付出代價。想把神山崑崙從山河圖中召出,以鎮壓怨血,那個人必定要死在這裡。
我回過頭,看看幾百里外仍高大到沒邊的崑崙山,又看看前方鎮住紅色霧氣的千米山峰,那真是崑崙山?
就像帝台為五帝之墳,雖無屍骨,卻承載了五帝意志。那山峰縮影也是一樣,不為本體,卻也有崑崙留存世間的神性。以此鎮壓相柳怨血,萬無一失。老道士說。
不可思議,太不可思議了……簡直無法想像,也無法理解。我張大了嘴,看著兩個泥人彎下腰,背著帝台一步步前行。
它們太過高大,即使無法快速奔行,卻仍可一步跨出幾十米。而它們每一步,都會讓地面震動不已。我和老道在幾分鐘後,開始向後撤。因為兩個泥人背著帝台,已經快接近我們所在的位置了。
以前聽老人說起愚公移山,天帝感懷慈悲,派黃巾力士移走了兩座巨山。不過,那只是傳說。而如今,我卻親眼看到,兩個與我一般的人類,身化百米泥人,身背大山而行。
這不是奇跡,而是神跡!
前面兩個背山行走十里之外,一直留在那邊鎮壓怨血的泥人突然仰天咆哮,接著砰的一聲巨響,它渾身徹底爆碎。泥土飛揚,遮蔽了遠處的天空。
縮小版的崑崙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從遠處消失。紅色的霧氣飄飄蕩蕩,開始向四周滲透。
老道拉著我一邊退一邊搖頭:九丘想鎮住山河,不惜犧牲一人移走帝台。但沒有帝台鎮壓,相柳怨血便會在崑崙境內肆虐。好了一處,壞了一處,真不知何為意義。
我撇撇嘴,人都這樣,拆東牆補西牆。對九丘來說,凡世山河的穩定才是最重要的,至於崑崙會變成什麼樣……他們又不住這,又怎麼會管那麼多呢。
我自管我身前事,哪管死後浪滔天,這就是大部分人的真實想法。
紅色霧氣蔓延的速度並不快,但所過之處,泥土鬆軟塌陷,漸漸的,有惡臭腥味傳來。那味道比銅甲屍的屍氣還難聞,我隔著那麼遠聞一口,都覺得渾身骨頭彷彿要被化掉。
老道帶著我退的更快了,也幸好我們可以飛行,否則的話,真可能會被怨血熏死在這。
當我們退開近百里的時候,那邊的紅色霧氣已經漫天了。大量深綠色的泥土,像海浪一樣重疊著,在那邊翻湧。
只不過,四方都有帝台鎮守,怨血化出的沼澤海無法越過,只能在固定的範圍裡翻滾。老道看的直搖頭,但他也沒什麼話好說。
此時,身背帝台的泥人已越過最後一座帝台,他們不再前行,而是停在了那裡。
他們怎麼不走了?我問。
老道還沒回答,我就看到兩個泥人身周同時出現了山河圖。接著,他們雙手托舉山峰,逐漸直立起身子。辟里啪啦的聲音,從他們身上傳來,像人不堪重負時,骨頭摩擦發出的抗議聲。
江山!兩個泥人大口一張,狂風呼嘯,我聽到他們同時大喝一聲:破碎!
一聲落地,山河圖同時爆碎。像被打破的鏡片一樣,無數碎片如龍擺尾,圍繞著他們和帝台飛舞環繞。
在這些山河碎片的旋轉中,泥人和帝台逐漸開始模糊,幾分鐘後,碎片消散在空中,而他們,也消失在崑崙。
他們……我張大嘴,忍不住要問。
他們已經離開了崑崙。老道士知道我要問什麼,直接回答說:但帝台出了這裡,就如仙屍入了凡塵,恐怕他們還要遭罪。
我忍不住歎口氣,最終還是沒能阻止九丘,這令我很是沮喪。連古天神相柳都能鎮壓的帝台,我母親究竟拿什麼對抗呢?
這個問題,我沒有想太久。因為帝台被九丘移出,我們也沒必要繼續在這呆著了。
老道望了望剩下的四座千米山峰,微微搖頭,沒說話。我不知道他為什麼搖頭,也沒心思多問。
四座山峰,聳立在沼澤海四周。當我走時回望一眼,忽然覺得它們很孤獨,給人一種淒涼之感。哪怕那裡埋葬的是五帝意志,應該也會覺得孤單吧?
帝台,倒不如說是無人問津的孤墳。
離開帝台範圍後,我軟磨硬泡,拉著老道去了西北。那裡有黑山,還有蛙妹……
黑山距離崑崙並不是很遠,距離帝台更近。我們只用了不到一個小時,便飛到了地方。
前方一座黑漆漆的山嶽聳立,高有兩三千米,遠遠望去,就像在看一塊巨大的煤炭。
在我們腳邊,一條怪異的河流蜿蜒而行。水也是黑的,一點光都不透。好像那流的不是水,而是純正的黑色。這句話可能有些難以理解,但除此之外,我真不知該怎麼去形容它。
古籍中,黑山黑山代表了不死,而順著黑水行走,還有不死國。其民亦為黑,或許對如今人來說,黑代表了死亡。但對古人來說,黑卻代表長生。
老道士邊走邊說,很感慨的樣子。我卻聽的不以為然,什麼不死國,全民為黑?走岔路,跑非洲去了吧……
連崑崙山上的天神都死光了,我可不信還有什麼不死國民活著,除非,那些人是與黑山老妖一樣的東西。
順著黑水河一直往前走,黑山逐漸接近。而當到了山腳下,才發現這山光禿禿的,像黑色的鏡片。我看的直發愁,這可怎麼爬?
不過看著黑山,我忽然想起陶天松當初說過的話。
他們去地府後,無意中找到了黑山。這麼說來,從黑山也可以去地府了?
我左右看看,四周哪也沒和地府有關的東西。但說不定通道就在我身邊,只是需要特殊的方法打開。這樣來看,或許古神話中的世界,都是相互關聯的。就像我們從一個大陸到另一個大陸,中間隔著海,卻可以發明船,發明飛機,建造跨海大橋來通行。
廖老雖然不是個好人,但他的一些理論我至今還記得。例如他曾經說,古神話的世界或許就藏在地表之下,但又包裹著整個地球。
當初我還不明白那句話的意思,如今看著黑山想地府,心裡卻隱約有了覺悟。
不過,古世界是題外話,暫且不提。看著眼前光滑如鏡的黑山,我心裡的惆悵一陣接著一陣,怎麼才能上去呢?
這裡連個供人攀爬的山巖都沒有,整座山就像垂直的黑色水晶,沒有任何稜角。就算有,也是在山頂。我試著往上飛,卻和在崑崙山時差不多,只能飛近百米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