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老沒有說謊,他果真在三天後離開了。
那一日的天,變成了綠色。久未的小雨,淅瀝瀝的落下,樹葉被無端而起的清風吹動。
這是難得的景象,自天地重合開始以後,陰雲不再有,四季似乎已經失去了原有的作用。每一天都晴朗,每一天都能清楚看著太陽從東方升起,至西方垂落。
我並不是很明白廖老所掌握的世界是什麼,只知道,當天發生變化的時候,似乎有一種無形的波動從某一處傳來,瞬間擴散到整個世界。
世界啟動了……廖仙兒站在我旁邊,她望著某個方向,一動不動。那裡,應該就是廖老所在的地方。
你真決定不和他一起走嗎?我再一次問。
她微微搖頭:走與留,對我來說沒有意義。去一個不該去的地方,倒不如留在這裡。
她的面容恬靜,一如最初見到的那樣。看得出,她是真的不想走。
這一走,可就再也見不到了……我感慨著說,並不是因為我與廖老有什麼情誼,而是因他想起了魏擎蒼和噶木。
廖仙兒沒有搭話,只是安靜的站著。
當那種奇怪的波動將整個世界包裹後,又在剎那間回收。西南方向,猛然亮起一道沖天的黃白光柱。
在光柱中,我看到了一個巨大的立方體。
它緩緩的旋轉著,四周不斷有能量被抽出注入其中。
那就是世界嗎?我呢喃的問。
廖仙兒輕輕的嗯了一聲,說:黃帝隨身所帶的棋盤,有化天地控決斷的能力,發揮到極致時,與我們所在的世界無異。但是……
她沒有說完,我也沒有問。
光柱中的立方體不斷旋轉,一點一點的向上浮動。沒過多久,它便與天接觸了。
黃白色的光,與透明的天互相碰撞,發出轟隆隆的巨響。
這是一種挑釁,天的震怒,引來了雷海。金色的雷霆降下,不斷劈打在光柱上。然而,這光柱似擁有非凡的力量,連雷海也無可奈何。
黃帝的棋盤麼……我低聲自語,同時看了一眼廖仙兒,她臉上沒有絲毫異樣之情,就像在看一件很普通的事。
就在這時,天上再次打開了一個黑點。
當初魏擎蒼和噶木向天發起衝擊的時候,這個黑點也曾出現。不同的是,他們那次是通過黑點離開,而這次,卻有一團氣從黑點中降下。
這團氣透明而輕盈,它飄飄蕩蕩,將黃白色的光柱圍攏,並滲透進去。
能抵抗雷海的力量,卻無法阻擋這團清氣。
因為……
在我的注視中,立方體開始瓦解。從一個角,到另一個角,從一個面,到另一個面。短短幾分鐘內,整個立方體瓦解了大半。
我知道,自己沒有想錯。
這就是你不願和他們一起離開的原因嗎?我輕聲問。
廖仙兒沉默著,沒有回答。
我覺得,你不像想讓他死的人。我說:但是,你為什麼沒有告訴他,這點我不明白,但是很好奇。
你不也沒說嗎。她開口。
我與你不同,有一段時間,我很想親手殺了他,千刀萬剮都不能解我的恨。但是你不一樣,你們兩個的關係更加親近。
他不能算一個好人,所以,這種結局或許是最好的。廖仙兒輕聲說:就像你希望的那樣。
我看著她很久,直到立方體徹底瓦解,化作同樣的清氣,消失在虛空之中。天色再次明亮,雨點不再落下,樹葉不再抖動。
廖老想錯了,他手中的世界,的確擁有挑戰天的力量。但是,他不知道,這種力量是誰賦予的。
黃帝的力量再強大,也是天之下的神人。以現實世界化出另一個世界,縱然獨立天地間,可它仍受天地的掌控。因為兩個世界的一切,都是完全相同的。
因此,他死了,在他最有希望得到長生的時刻死去。
我一直以為,廖仙兒不願和他一起離開,真的只是因為心死了。可直到那一刻我才明白,心死只是其中一個原因。
從她告訴我的話中可以聽出,廖老的結局在她預料之中,但是,她從未開口提醒過一句。
為什麼?
她始終沒有告訴我答案。
我不明白,她就像廖老的孫女,雖然曾有利用的關係,但終歸是有感情的。廖老最後一次離開的時候,為什麼在她面前沉默那麼久?不就是因為有不捨嗎。
縱然**戰勝了親情,可這不捨,是真實的。
沒有人能想到,廖仙兒會這樣做,她不應該有這樣做的理由。
當立方體徹底消失後,廖仙兒微微垂首,返身走去。我看著她的背影,就像在看一團迷霧。
自始至終,這個女人都帶著我無法解開的謎存在著。哪怕到了如今,她身側仍有迷霧遮掩。
我回頭看了一眼立方體消失的地方,忍不住歎了口氣。
他的確不是個好人,只是想活的更久一點罷了……
之後的幾周裡,不再有任何特別的事情。而這幾周的時間,讓我確定,陶天松與蛙妹已經發揮了作用。
天地間的能量正在不斷減少,雖然幅度仍然不大,可相比之前幡然所做的,已經提高了十數倍。
我抽空看了看碧落黃泉,能夠侵蝕到這裡的五行能量已經很少很少。
只是,雖然解決了碧落黃泉的問題,天地重合卻仍在繼續。我們解決了一個問題,但沒有解決根本。以碧落黃泉的如今高度,想再撐住天地,起碼要等天離我們不過兩三千米左右。這種距離,別說普通人了,就連修行人都受不住。
巨大的壓迫力,足以震死這世上百分之九十九以上的活物。
越是強大的生物,就越能活的久,活的越久,也就越強大。可伴隨他們的,將是比其他人更長時間的恐懼。
強大的力量,如今已經不能為他們帶來什麼快感。
只有恐懼了……
坐在山頂的平台上,我平躺在那,仰望著天空。
蛟爺趴在我旁邊,時而抬頭望天,時而擺弄自己的頭髮,將之在手上纏來纏去,然後發出清脆而歡快的笑聲。
沒有風的日子,是寂靜的,但卻無法令人心曠神怡。
沙沙的腳步聲,從不遠處傳來。
幡然坐在了我的旁邊,她抱著雙腿,團成一團。我望著她拱成蝦米狀的背部,忍不住想歎氣。
我們還能活下去嗎?她把臉搭在胳膊上,偏過頭看我。
我笑了笑,說:肯定能。
就會騙人。她哼了哼,過了會,又耷拉著眼皮,輕聲問:他們還會回來嗎?
我不知道他問的是魏擎蒼和噶木,還是陶天松與蛙妹,但無論是誰,我的答案只有一個:一定能回來的。
真的?
真的。
她輕啊了一聲,像在吐氣,然後仰身躺在我旁邊。
真不舒服,你不覺得石頭太多了嗎?她問。
是有點多,不過這樣感覺更好一些,起碼,不會讓我以為現在發生的都是夢。
她輕聲笑起來,說:你的嘴越來越會說話了。
爸爸?蛟爺忽然扯了扯我的頭髮。
嗯?怎麼了?我抬起眼皮看她。
她指了指山下,說:有人來了。
哦?我坐起來,這種時候還會有誰來?該來的人,都走光了。
幾分鐘後,兩名身著古裝,衣服上畫著山河紋絡的年輕人走上山。他們看看我,又看看幡然,問:請問這裡是五行道觀嗎?
嗯,你們是?我好奇的打量著他們。
我們來自九丘。一個年輕人回答。
九丘?我有些吃驚,連幡然也頗為驚愕的站起來。
我們沒有惡意,這一次來,是為了……說話的年輕人抬起手,指了指天。
你們有辦法?
兩個年輕人同時點頭,說:有!
幡然,去把老道叫來。我吩咐說。
她沒有遲疑,轉身就走。蛟爺躲在我身後,抓著衣服,怯怯的探出半個腦袋,用好奇的目光看著兩個九丘門人。
只有你們兩個來?我望了望山梯,沒有別人上來了。
九丘,只有我們兩個了。一名年輕人回答,他說話時,並沒有傷心與難過,好似所說的話很平常。但我卻不覺得平常,九丘只剩下兩個人了?
想想當初移帝台的時候,他們已經死掉了數人,還能剩下兩個,已經算得上厲害了。五典,八索,兩家加一塊還沒九丘一家人多呢。
老道很快就趕來,他看著兩個年輕人,待對方拱手施禮後,才問:說說你們的辦法。
兩名年輕人互視一眼,左邊的那位回過頭,說:這個辦法,其實是父輩留下的。他們說,倘若帝台鎮壓失敗,就來這找你們。這裡有他們留下的書信,你們可以看一下。
年輕人遞來了一封信,我接過來打開看了看,頓覺無比吃驚。
信上所說的方法,實在太過驚人了,簡直就是異想天開。我把信遞給老道,幡然也好奇的探著腦袋去看。
老道看的很仔細,像在一個字一個字的審讀。
你們覺得,這方法可行嗎?他把目光從信上移開。
我相信他們。兩名年輕人同時說。
這種答案,等於沒回答。
為什麼不早點來?老道問。
因為要做最後的確認,準備工作,如今已經做好。一名年輕人開口:但是,我們還需要時間。
時間……老道重複了一句,他的頭微微垂下,將目光落回信上。
我知道,他是在思考。看過書信的幡然,捂著嘴巴,一臉驚詫。她走回我身邊,低聲說:這能做到嗎?
沒等我回答,就聽老道斬釘截鐵的說了一句:時間,我來爭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