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偷窺狂

  帕萬一直重複著這句話。

  魏早和布布探詢地望著我,我一步步退出帳篷,朝天上看了一眼,雖然環境是炎熱的羅布泊,心裡卻生出了一陣寒冷——

  難道我們這些人,還有另一群不明身份的人,都是演員?

  難道我們都被天上某個東西控制著,在拍攝一部電影?

  那麼,那些死去的「演員」會不會復活?我們已經把他們埋葬了啊。

  布布走出來:「他到底在說什麼?」

  我說:「可能是真理,可能只是胡言亂語。」

  布布說:「他什麼都聽不見,怎麼知道非人類?肯定不是他在說話!」

  我說:「你跟魏早說說,留意他說的每句話。」

  布布說:「嗯。」

  我回到我的帳篷,查看我剛剛拍的「雙魚」照片。

  打開相冊,大部分都是我女兒美兮的照片,她笑得那麼甜美。寶貝,你遠在法蘭西,絕對想不到爸爸最近都經歷了什麼……

  這是一個非常大的故事。

  假如我活著,我會在你入睡前講給你聽,讓你重新認識這個世界。

  我找到最後拍的三張照片,發現畫面黑糊糊的,什麼都沒有。

  我把照片放大,再放大,依然黑糊糊的,沒有任何東西。

  我陡然想到一件事——

  一次,我跟浙江一個企業老總吃飯,他聊起了一件事:

  他和哥哥接管了一座山,開發旅遊項目。山中有座巨大的佛,那是依托山體雕鑿出來的。由於長年累月風雨剝蝕,大佛已經略有破損。這個老總請來工程師和一群工人,準備對大佛進行修繕。

  這一天,這個老總來到山裡視察,大佛四周綁著腳手架,工人們正在上上下下地忙活。

  他拿出手機拍照,拍雲和樹,拍山和水,拍大佛……

  離開的時候,他覺得還應該給大佛錄錄像。這個景區對外開放之後,遊客們來到此地都會拍照留念、錄像,但是沒人會拍到大佛被「美容」的鏡頭。於是,他又拿出手機給大佛錄像。

  回到城裡,他查看手機,大吃一驚!

  說到這兒,他掏出手機給我看,我看到了雲和樹,看到了山和水,找到那張大佛照片,只有黑屏。這個老總說:「我對我的手機太熟悉了,不可能用手指擋住鏡頭。」我仔細看,黑屏上隱隱有圖案,類似於三維漩渦。

  接著,他又給我看那段錄像,只聽見施工現場嘈雜的聲音,畫面還是黑屏。

  最後,這個老總對我說,他曾經找過一個高僧請教,這是怎麼回事兒。高僧說,佛也有愛美之心,就像一個女子,她正在化妝的時候是不願示人的。

  這個老總茅塞頓開。

  難道,這個雙魚形狀的東西也不讓拍?

  我覺得我冒進了。

  這天晚上,我主動給大家放哨,漿汁兒要陪我,被我趕走了。

  我沒想到,這個夜晚發生了那麼多事……

  大家入睡之後,營地一片寂靜。沒有一絲風,看那個湖,跟死了一樣。四周的植物不搖不晃。

  我曾經看到過一隻麻褐色的鳥,它去哪兒了?藏在密匝匝的植物裡?

  夜裡有點冷,我穿上了一件墨綠色夾克,坐在一片羅布麻旁邊,我相信離我3米遠就看不見我的。

  這個地方的夜空似乎比城市裡的大無數倍,星星密集無數倍。

  我開始胡思亂想。

  我是什麼?

  父精母血的結合物。

  父親有他的父母,母親有她的父母,父母的父母又分別有他們的父母……排列上去,就是一個巨大的扇形,輻射到茫茫時間的深處,一片漆黑,什麼都看不清了。

  我就是一個珍貴的扇墜兒。

  如果我那浩繁的祖先中,有一個人早夭,就不會有我了。古代的醫學落後,發燒都可能死人,更何況瘟疫橫行。那年代死個小孩就像打碎了一個雞蛋。還有飢餓,遍地「凍死骨」,還有連綿不斷的戰亂,冷兵器時代,能存活下來是奇跡……

  「扇面」範圍中的無數對夫妻,若有一對姻緣發生變化,也不會有我了。

  如果哪個朝代有那麼一對夫妻,其中一個在路上遇到了熟人,說了一陣子話,回家晚了,夫妻二人那天沒有做愛,也不會有我了。

  受孕只要差一瞬間,都將形成不同的生命。而一件突發的小事兒,一個念頭的轉變,甚至窗外的一聲呼喊,都可能致使其中一對夫妻的受孕發生變化……

  再往前,我的祖先滿身黑毛,一代代多得數不清,他們在漫長的進化過程中,竟然沒有一個被同樣滿身黑毛的更兇猛的動物吃掉。

  繼續往前,一直追溯到數十億年前的原始海洋,我的祖先也許是微生物,在漫長的時間裡進行著生物轉換,竟然一直沒有中斷……

  生命太奇妙了。

  從最初到最後,促成我這個生命形成的偶然,就像沙漠的沙子一樣數不清。而阻止這個生命形成的偶然,就像地球上的樹葉一樣也數不清。兩種偶然的關係是——在大風的裹挾下,所有沙子必須從所有樹葉的空隙間穿過,否則我就不會存在。結果……它們全都做到了。

  多麼偉大。

  多麼……恐怖。

  我又想到了那群人,他們說,我屬於他們那個種類。

  那麼,在人類滿身還是黑毛的年代,我的祖先是不是經常吃掉人類的祖先呢?

  有動靜。

  我抓緊手槍,朝帳篷看過去。

  一個人走出來了,穿著白色的衣服,看上去輕飄飄的,好像是個女的。

  她是誰?

  那個臥底?

  她朝我跑過來,她似乎穿著一雙很大的鞋,踩在沙子上,「嚓嚓嚓」地響。藉著這個聲音的掩護,我慢慢朝後移動,藏進了蘆葦中。

  她似乎感覺到了我的存在,走到離我七八米的地方,腳步慢下來。

  星光暗淡,不過我看出來了,她是郭美。

  她走到我面前的時候,我都快喘不出氣了。空氣中飄過一股香氣。

  她沒有停留,走過去,又開始跑了。

  我慢慢探出腦袋,盯住了她的背影。前面是廁所,她肯定是去解手了。

  我把眼睛收回來,猛地看見很遠的地方出現了一個黑影,此人躡手躡腳,幾乎聽不見腳步聲,也朝廁所走去了。他離我比較遠,看不清面孔。

  他也去解手?

  不可能這麼巧。

  他是那個想殺郭美的人!

  我一下從蘆葦中站起來,舉起手電筒照過去:「誰?」

  這個人一下就竄進了旁邊的蘆葦中,看不見了。

  我聽見郭美在廁所裡說:「是我……」

  我衝到那個人剛才消失的地方,撥開蘆葦,用手電筒照了照,沒人。

  郭美說:「周老大,你沒睡覺?」

  我說:「今天晚上我站崗。」

  她說:「那你等我一會兒啊,我害怕。」

  我說:「好。」

  她說:「你把耳朵堵上。」

  我退開了幾步,把耳朵堵上了,眼睛卻死死盯著那片蘆葦,如果那個人在裡面移動,蘆葦會搖晃的。蘆葦紋絲不動。就是說,那個人在裡面藏著,並沒有移動。

  這時候,我應該迅速跑回營地,檢查每一頂帳篷,看看誰不在,那個人立即就浮出水面了。

  可是,郭美還蹲在廁所裡,我不敢離開。我想,只要我一走,她可能就沒命了。

  偏偏刮來了一陣風,那片蘆葦「嘩啦嘩啦」響起來。

  完了。

  那個人肯定會藉著這個機會,迅速離開。

  我問:「郭美,你完了嗎?」

  郭美說:「完了。」

  又過了一兩分鐘,她才走出來。

  我用手電筒照了照她,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說:「真不好意思,讓你陪我蹲坑……」

  我說:「你半夜上廁所怎麼不叫個伴兒?」

  郭美說:「人家都睡著,我一叫,弄醒好幾個。」

  我說:「剛才有人尾隨你,你知道嗎?」

  她說:「誰那麼變態啊!」

  我說:「不是變態的問題,我懷疑他想害你。」

  郭美四下看了看,緊張地問:「你看清是誰了嗎?」

  我搖搖頭:「不過,他留下了腳印。」

  說著,我蹲下來查看。

  沙子上果然出現了三雙腳印,一雙是我的,橫紋圖案,一雙是郭美的拖鞋,圓點圖案,還有一雙在蘆葦中消失了,大約42碼,海浪圖案——殺手穿的就是這雙鞋!

  郭美真的害怕了,走回營地的時候,緊緊抓著我的胳膊。

  我把大家統統叫起來。

  聽到我的喊聲,大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各個帳篷紛紛亮起了燈,然後陸續走出來。奇怪的是,所有人都在,每個人都睡眼惺忪,好像剛剛醒過來。

  我說:「郭美剛才去廁所,有人偷窺。我沒追上這個人,現在我要檢查一下大家的鞋底。」

  孟小帥使勁抻了個懶腰,說:「偷窺就讓他偷窺唄,我以為多大的事兒呢!深更半夜不讓人睡覺……」

  漿汁兒說:「周老大,那你把男的叫起來就行了啊,我們女的又不會偷窺她!」

  我說:「不,都要看看。」

  大家把鞋子脫下來,我一個個看了下,竟然沒有海浪圖案的鞋底。

  白欣欣問我:「哪雙是啊?」

  我說:「沒有。」

  白欣欣對郭美說:「你是不是太矯情了?荒郊野嶺,誰會偷窺你上廁所!」

  郭美委屈地說:「不是偷窺!他想殺我!」

  白欣欣很不屑地嘀咕了一句:「腦殘。」

  郭美突然盯住了黃夕:「你白天穿的不是這雙鞋!」
《羅布泊之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