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這個城市沒有假東西

  我和季風住下來。

  藍天賓館總共就4層。

  我們在4層,孟小帥他們也在4層!

  我和季風並不知道。

  我們開了兩個房間,只是,我擔心季風害怕,一直呆在她的房間裡。我倆坐在沙發上聊天。

  季風說:「想想在羅布泊發生的那些事,就跟做夢似的……」

  我說:「糾正你一下,現在我們還在羅布泊。」

  季風說:「對於你來說是個收穫,你可以當素材寫故事。」

  我說:「我才不希望這樣,寧可不寫那些破故事。」

  季風說:「為什麼不希望?」

  我說:「經歷了那麼多不可解釋的事兒,一下讓我感覺人類變得渺小了……你希望世界是這個樣子嗎?」

  季風說:「當然不希望。我多想它還是原來的樣子,我在羅布泊找到你,我們成功地走出來,然後我繼續經營你,踏踏實實過日子。」

  我說:「然後呢?」

  季風說:「然後?噢,我希望日子慢慢地過,有一天,我遇到一個像你一樣可靠的男人,嫁給他,然後跟著你工作一輩子。」

  我說:「可靠……是什麼意思?」

  季風說:「很多方面,比如你的才華,你的強大,你的責任感,你的善良。」

  我說:「那你直接嫁給我不就完了。」

  季風說:「周,老,大!你又胡搞!」

  我說:「我沒胡搞。」

  季風說:「我不會嫁給你。」

  我說:「風向怎麼一下就轉了?」

  季風想了一會兒才說:「周老大,老實說吧,你這個人只適合做偶像。」

  我說:「具體點。」

  季風說:「我說了你別生氣。」

  我說:「我已經很生氣了。」

  季風說:「那我們就結束這個談話吧。」

  我說:「你必須說。」

  季風說:「我對你太熟悉了,我覺得,在所有人際關係中,你不適合做老公,不適合做情人,不適合做領導,不適合做下屬,不適合做朋友……你的為人和氣質,只適合做偶像。」

  我半天沒說話。

  認真想想季風的話,挺正確的。

  我這個人天天好高騖遠,一心一意朝前飛,不是家庭型的男人,因此不適合做老公;熱愛女人,但不是具體哪個女人,因此不適合做情人;把任何人都當成兄弟姐妹,吃喝玩樂,毫無威嚴,因此不適合當領導;心性狂野,桀驁不馴,頭頂有任何東西,都要把它推翻,因此不適合做下屬;一個人閉門造車,和外界切斷了聯繫,從來不維護關係網絡,因此不適合做朋友……

  偶像注定是寂寥的。

  季風說:「你只適合被遠遠地喜歡著。」

  我說:「好吧,可以結束這個談話了。」

  我們真的結束了談話,各自拿著手機,用賓館的Wifi上網。這是我們跟外界取得聯繫的唯一方式。

  季風說:「你發現沒有,吳城的網速不一樣。」

  我說:「嗯,很快。」

  季風說:「快得有點出奇……」

  是的,不論什麼網頁,一點即開。

  我說:「有什麼不好嗎?」

  季風放下了手機,又說:「你有沒有仔細看過賓館的牆?」

  我說:「哪個賓館?」

  季風說:「都一樣。」

  我說:「怎麼了?」

  季風說:「我不確定我是不是太敏感了,我先不說,你自己看。」

  我覺得她的話很奇怪,就站起來,走到牆邊看了看。

  牆是白的。

  任何一面牆,不管它多潔淨,如果你仔細看,都不可能沒有一點點污漬。但是,我上上下下看了半天,眼前這面牆雪白雪白,沒有任何印痕。

  我說:「新刷的吧?」

  季風說:「前進橋賓館也一樣。」

  我說:「你想說什麼?」

  季風說:「你再看玻璃。」

  我走到窗戶前,朝外看,窗明几淨,玻璃同樣沒有任何印痕,就像不存在一樣。

  我說:「很乾淨。怎麼了?我還是不明白你的意思。」

  季風說:「你注意外面的花草了嗎?」

  我說:「女孩子才注意那些東西。」

  季風說:「它們……太鮮艷了,就像假的一樣。而且,我聞過,它們沒有任何味道。」

  她的話終於讓我不舒服了。

  季風又說:「你再看外面的天。」

  我從窗戶看出去,天那麼藍,就像童年時代故鄉依龍鎮的天。我終於摸到季風的那種獨特感覺了!有個詞叫「萬里無雲」,實際上天上不可能沒有一絲雲彩,而吳城的天,確實沒有一絲雲彩,它藍得就像畫出來的。

  章回沒找到辦假證的,他不甘心。

  他跟著孟小帥他們混在一起,在藍天賓館住下來,離開吳城之後,大家分道揚鑣,他就麻煩了。

  辦假證的,應該在偏僻之處。

  章回走進了一條胡同,路上鋪著碎石塊,特別乾淨。他走了半天,只看到一個老人,他是個少數民族,戴著褐色無沿小帽,白袍子,布鞋。這個老人留著花白的長鬍子,身體很硬朗,他和章回擦肩而過的時候,還對章回友好地笑了一下。

  章回走出胡同,穿過大街,又走進了一條胡同。

  幾個小孩在玩兒,自從在羅布泊深處遇到淖爾,章回對小孩有些戒備。那些小孩根本不理他,你推我搡,玩得正歡。

  當章回走進第三條胡同的時候,看到兩個年輕男孩,大約20歲出頭,他們靠在牆上,聊著什麼。

  章回走過去,說:「帥哥們,我想打聽個事兒。」

  其中一個男孩說:「什麼事?」

  章回四下看了看,才說:「吳城哪裡有辦證的?」

  男孩說:「辦什麼證?」

  章回說:「身份證。」

  男孩說:「公安局啊。」

  章回說:「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哪裡有……辦假證的。」

  男孩說:「假證什麼意思?」

  章回說:「就是假身份證。」

  兩個男孩互相看了一眼,一個突然哈哈大笑,另一個也跟著笑。

  章回說:「怎麼了?」

  一直和章回對話的那個男孩說:「你在吳城找找,有假東西嗎?」

  章回不敢久留,說了聲:「謝謝……」

  然後就匆匆離開了。

  那個男孩最後一句話刺激了他——吳城沒有假東西?

  扯!

  沒有假奶粉?沒有假雞蛋?沒有假藥?沒有假乳?沒有假感情?……那麼,有沒有假髮套呢?

  章回決定不找辦假證的了,他想去買個假髮套。他不知道他的通緝令有沒有發到吳城,如果走在大街上被警察逮住,那才叫倒霉。

  結果,他找了幾家商場,人家都告訴他:沒有。

  奇了怪了。

  他離開最後一家商場的時候,有點惡作劇地問售貨員:「吳城有賣假牙的嗎?」

  售貨員笑了,笑著搖腦袋。

  想不到,這個小城和內地的差別那麼大。

  我和季風聊完之後,上街了。

  我去尋找這個城市的疑點。

  它什麼樣的牆沒有一點污跡?孩子畫的牆。什麼花很鮮艷,卻沒有任何味道?孩子畫的花。什麼天很藍很藍,卻沒有一絲雲彩?孩子畫的天……

  我寫過一個故事《冥婚》——夜裡,一男一女住進了賓館。那座小樓是灰白色的,樓頂高高舉著兩個霓虹字——賓館。

  結果夜裡,他們聽到一個奇怪的女聲,顫巍巍地說道:「你們住錯地方了……這裡不是賓館……唉,外面的霓虹燈殘缺不全的,確實容易看錯。你們不覺得那個賓字太瘦了嗎?其實啊,那只是半拉字。你們不覺得賓字和館字離得太遠了嗎?其實啊,那中間還夾著一個字……」

  我走出賓館之後,特意抬頭看了看——藍天賓館。

  沒問題。

  《冥婚》裡還寫道——

  那對男女第一次來到異鄉,四處轉了轉,該見到的好像都見到了:銀行,郵電所,幼兒園,賓館,飯莊,茶座,桌球廳,髮廊,漁具店,工藝店……他們看什麼都新鮮,因此沒有注意到一個天大的漏洞——他們並沒有看到派出所……

  我去過吳城公安局,不用擔心陷入《冥婚》的那個騙局中。

  故事中那對男女還發現了一個重大問題——他們看到了一家工商銀行,工商銀行的標誌是一個圓圈套著空心的「工」,而那家銀行的牌匾上是一個圓圈套著空心的「中」,那是中國銀行的標誌。

  也就是說,銀行是仿製的!

  我坐上了一輛出租車,一路轉悠一路觀察。

  一家幼兒園。牌子沒有錯別字,傳出一陣陣小孩的嬉鬧聲。

  一家飯館,門迎女孩站在門口,笑吟吟地等待顧客光臨。

  一家蛋糕店,櫥窗裡擺著各式誘人食物。

  一家醫院,門診樓上頂著紅十字,有人進進出出。

  一個十字路口,交警用標準的手勢在指揮車輛。

  沒有任何異常。

  我對司機說:「師傅,麻煩你把我送回剛才那個賓館吧。」

  司機說:「好的。」

  然後掉頭。

  我乘車回到賓館,大概需要12分鐘。

  另一個周德東四處尋找我,找了整整一上午,他也返回賓館了。他步行,回到賓館也大概需要12分鐘。

  就是說,12分鐘之後,我們將在藍天賓館門口相遇。
《羅布泊之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