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五章:原班人馬
我沒有和漿汁兒一起離開羅布泊,我留了下來,尋找助理季風。
這個選擇跟愛情沒關係,而是一個領隊的責任,一個「老大」的責任,一個男人的責任。
沒想到,我在荒漠上遇到了一個人。
進入羅布泊之後,我碰到過數不清的「沒想到」,已經變得有些麻木。但是走近這個人之後,我的腦袋還是「轟隆」一聲炸響了。
我呆愣了幾秒鐘,迷惑地問:「章回?你……在這裡幹什麼?」
章回看著我笑了:「等你。」
我四下看了看,並沒看見他騎走的那輛摩托車。我又看了看他面前那張羊皮紙,頓時變得警惕起來:「你在畫畫?」
章回把畫收起來,站起身:「說點更重要的吧——我猜到了,你會留下來尋找季風,然後把她帶出去。但是你很難成功。」
我說:「為什麼?」
章回說:「因為你缺個兄弟啊。」
我靜靜地看著他,半晌才說話:「你怎麼知道我會經過這兒?」
章回說:「你會沿著這個兄弟的轍印追趕他。」
我搖搖頭說:「我一直信馬由韁朝前開,根本沒注意地上的車轍!」
章回說:「下意識。」
我回頭看了看,鹽殼地上果然有一行若隱若現的摩托車轍印,偶爾分開偶爾聚合,很調皮的樣子。
我說:「你的摩托車呢?」
章回走到一個低窪處,把平躺的摩托車立起來,打著火,擰了幾下油門,「嗚!——嗚嗚嗚!——」聲音震天響。然後,他猛地衝向我,在我跟前戛然而止,笑吟吟地看著我。強勁的風吹過來,我忽然感覺這小子長得那麼帥。
我確實沒注意地上的轍印,卻一直跟隨著他的蹤跡,也許正如他所說,這是「下意識」。置身於這片無邊無際的荒漠上,整個生命都會陷入孤獨,內心最渴求的就是朋友和同類,不知不覺就會去尋找,去接近……
我又問:「你還沒有告訴我,剛才你在畫什麼?」
章回說:「羅布泊在地圖上只是一片空白的輪廓,沒有任何精確的標注。我在網上找到過幾種羅布泊地圖,在方位和距離上說法全都不一致。我想憑著我的記憶畫出幾個地點,給外界做個參考……接下來我們去哪兒?」
我朝他伸出手去。
章回愣了愣:「幹什麼?」
我不說話,手一直伸向他。
他熄了火,跳下來,也伸出手,重重地拍了我的手一下。
我的心陡然一熱。
他說:「你該發號施令了,去哪兒?」
我不想讓他看到我濕潤的眼睛,原地坐下來,說:「我有點累,我們就在這兒坐一會兒吧。」
章回站在我旁邊,笑了:「好吧,你歇著,我放哨。」
天那麼藍,只有一絲雲,就像碧玉上的一抹天然之痕。
過了一會兒,我說:「章回,我們是不是應該理一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兒?」
章回說:「什麼怎麼回事兒?」
我說:「我們進入羅布泊之後經歷的所有一切。」
章回說:「鬼知道。」
我說:「我們不是在做夢,而是在現實中,這一點確定嗎?」
章回再次笑了:「我確定。」
我說:「那我們為什麼好像走進了魔幻小說?」
章回不笑了,說:「也許現實本來就是這個樣子,只有在封閉的羅布泊,它才露出本來面目。」
我喃喃地說:「怎麼可能!現實怎麼可能是這個樣子!」
章回說:「那你怎麼解釋?」
我不說話了。
我沒法解釋。
章回說:「我喜歡這樣的現實,至少它給我提供了另一種歸宿,不然我只能回到監獄。」
我突然說:「你覺得那個安春紅和那些湖裡的嬰孩是什麼關係?」
章回一愣,然後說:「他們都不存在了,這個問題還重要嗎?」
他的話音剛落,遠方就傳來了汽車的引擎聲,在荒寂的羅布泊上,引擎聲顯得太刺耳了,我一下跳起來,朝背後望去——有一輛鮮艷的越野車正朝我們開過來,在灰色的鹽殼地上十分醒目。
我和章回都沒有說話,緊緊盯著它。
儘管我們都沉默著,但我能感覺到章回一點點繃緊了身體,他已經進入了備戰狀態。
那輛越野車顛顛簸簸,終於開近了。那是一輛粉色的悍馬。當我漸漸看清車內是兩個女孩的時候,頓時冒出了一肚子氣——沒錯兒,她們是漿汁兒和孟小帥。
我曾經對一個相愛的女孩叮囑過:如果我們遇到歹徒,你不要犯傻,撒腿就跑你的,不要管我。只要你跑開,我就沒有了後顧之憂,可以拚命,可以逃跑。你脫身之後還可以替我報警。而你留下來,除了尖叫幫不上任何忙,萬一被對方挾持,我就等於被人砍斷了手腳……
現在,漿汁兒和孟小帥就犯傻了,她們竟然回來了!毫無疑問,漿汁兒是為了我,孟小帥是為了章回。
我呆呆地對章回說:「好吧,那我們說點重要的——你愛孟小帥嗎?」
章回也看到了孟小帥,他一字一頓地說:「我,很愛很愛這個傻丫頭。」
悍馬開到我們跟前,停下來,漿汁兒和孟小帥從兩側下了車,四個人面面相對。
我先開的口:「你們是來給我們送行的?」
孟小帥一步跨到了章回旁邊,挽住了他的胳膊:「我是來跟章回結婚的。」
章回看著我,眼睛慢慢睜大。
老實說,從身形上孟小帥和章回並不太般配,孟小帥挺高的,絕對模特身材。而章回並不高大。
漿汁兒說:「我是來參加你和季風婚禮的。」
我已經無力改變什麼,只能走上前,輕輕抱了抱漿汁兒,然後說:「天氣馬上就要變成火爐了,我們就地搭個帳篷吧,天黑再走。」
……
就這樣,漿汁兒和孟小帥回歸了。
我發現,章回跟我一樣,心情也變得不再輕鬆了。我們的肩上都多了一份責任。漿汁兒和孟小帥卻很開心,高高興興地搭帳篷。
接下來,四個人坐在帳篷裡,商量下一步計劃。
所有人一致認為,令狐山是愛季風的,如果他想害季風早就下手了。因此,季風並沒有太大危險。我們只有一個問題——如何找到他們。
漸漸的,話題又回到了羅布泊一系列的詭異事件上。
弄清安春紅和那些嬰孩的關係很重要,如果那些嬰孩真的是地球的某種病毒,在無人的羅布泊上爆發了,而安春紅只是病毒引發出來的幻象,那麼一切都結束了。可是,如果那些嬰孩是安春紅製造的,就說明安春紅很可能並沒有消亡。如果真是這樣,她究竟是個什麼東西?現在她在哪裡?
漿汁兒一直沒怎麼說話,她聽著我們的談論,突然笑了:「你們正在解一道永遠不可能解開的謎。其實很簡單。」
我看了看她:「你說。」
漿汁兒就說了:「這個世界上有神靈存在,而你們不承認,總想著用邏輯去解釋一切,怎麼聽怎麼蠢。」
我說:「有神靈?那你把孫悟空叫出來給我看看唄?」
章回一下笑出來。
漿汁兒並不理我,她從挎包裡掏出幾張髒兮兮的撲克牌,說:「我來算算她在哪個方向吧。」
說完,她把幾張撲克牌背面朝上放在地上,擺成很好看的形狀,然後一張張翻開,看了一會兒,她朝遠處指了指,說:「那個方向,不過離我們很遠。」
我很不信任地看著她,問:「就是說,她還在?」
漿汁兒把撲克牌收起來,很肯定地說:「她還在。」
章回很突兀地冒出了一句:「我應該娶了她。」
孟小帥立刻看了看他:「你想娶誰?」
章回說:「安春紅啊!娶這樣一個老婆太酷了,天天給我變魔術。」
孟小帥使勁擰了他的胳膊一下,章回疼得叫起來:「你幹什麼!」
孟小帥低聲說:「這是家教!」
我意識到,應該給章回和孟小帥一點空間,於是說:「從今天起,我們要對付那些類人。章回,我把射釘槍交給你吧。」
章回說:「他們還剩下多少人?」
我說:「加上米豆,六七個吧。」
章回說:「小事兒。」
我站起來,朝漿汁兒使了個眼色:「漿汁兒,你跟我來一趟。」
漿汁兒就跟我走出了帳篷。
這時候是下午四點多鐘,熱浪燙臉,鹽殼地「辟辟啪啪」地響,如同滿地陰謀。
我快步鑽進車裡,把車發動著,並且打開了空調。然後,我和漿汁兒坐在了後座上。
我說:「漿汁兒,你太任性了。」
漿汁兒說:「我又怎麼了?」
我說:「你為什麼要回來?」
漿汁兒看著窗外,半天才說:「你不任性嗎?明明可以離開,你卻不走,這麼大的羅布泊,你一個人亂闖,我放心嗎!」
我輕輕摸了摸她的臉蛋,她的臉蛋竟然是涼的,我有些動情地說:「等我做完最後這件事。」
漿汁兒說:「然後我就可以參加你們的婚禮了?」
我說:「別鬧。我和你的婚禮。」
漿汁兒說:「你總是忽左忽右的,我才不信你。」
我說:「其實我的心裡很堅定,一直是你。漿汁兒,我愛你,在羅布泊經歷了這一切,已經沒有任何事情可以動搖我們的結局了。」
漿汁兒像小孩一樣不信任地看著我,眼淚順著臉蛋淌下來。
我掏出紙巾替她擦掉,然後拿起吉他,說:「昨天晚上,你睡著之後還死死抓著我,好像怕我跑掉似的。我一直沒睡著,一直聽著你的鼻息。我編了一首歌,唱給你好不好?」
漿汁兒含著淚使勁點頭。
我彈著吉他輕聲唱起來:「……頹廢的樓蘭,死去的湖泊,海市蜃樓的繁華成了傳說。你在天的涯,我在海的角,誰和誰邂逅在緣分的界河。沙漠也寂寞,城市也寂寞,穿過地球聽見你在呼喚我。愛情是藍的,孤獨是黑的,飄過來世前生我依然記得……相思是一種腦力勞動,如同上天折磨。生存是一種體力奔波,就像沙礫蹉跎。浩浩蕩蕩的風,一年年地吹著。夢裡你輕聲說,我們去羅布泊……」
漿汁兒靠在我的肩上,安靜地聽著,眼淚流得更洶湧了。我放下吉他,像拍寶寶一樣輕輕地拍著她。
過了一會兒,她仰著臉來,抽抽搭搭地說:「『蹉跎』這個詞是不是用得不準確啊?」
我憋不住笑出來。
她重新躺在我的懷裡,說:「好吧,你是作家。」
我和漿汁兒一直坐在車裡說話,直到天色一點點暗下來。我的眼睛突然瞪大了——遠處走來了兩個人!我趕緊拿起了射釘槍。漿汁兒感覺不對,也坐直了身子,也看到了那兩個人,她害怕地問:「這是……這是誰啊!」
我死死盯著他們,沒有說話。
他們越來越近。
地平線蒸騰著煙霧般的地氣,他們的下半身顯得有些虛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