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分離
「無念。」我組織了一下語言,然後開始跟他講,我把事情的大致計劃,還有其重要性著重說了出來,我想著不管怎麼樣,都先把他忽悠回去再說。
無念老和尚靜靜的聽我囉嗦了半天,沒有發表任何意見,在我說完之後,他的眼神突然變的清澈起來,接著,他對我搖了搖頭,很明顯,無念老和尚拒絕了我的建議。
「為什麼?」我感覺很奇怪,因為我知道,無念老和尚是個原則性很強的人,尤其在對待長生觀的事情上,他緊守著他師傅當年的訓誡,我覺得他會竭盡全力去維護長生觀的利益以及道統,但是沒想到他竟然沒有怎麼考慮就拒絕跟我一起回去。
「風起雲散皆有因,既這樣,隨它去吧。」
「你自己說的,你活不到下一世了!」我開始著急,從我自己的分析還有無念老和尚的預感都能判斷出,他可能真的要死在這一世,我乾著急幫不上忙,因為我不知道當時在老神棍手裡看到的照片究竟拍攝於何處,所以就不清楚無念老和尚將要面對的危險會發生在那裡:「回去,你可以親自去找找原因,看看問題出在什麼地方......」
後面的話我沒有直說出來,我是想告訴他,如果方法得當並且盡力,他很有可能會逃脫厄運,會不死的,可以繼續活在這個世界上。
我想不出,還有什麼比生命更珍貴的東西,無念老和尚游離在歲月中,年歲越大,就越應該知道生命的寶貴。
「那都是天定的,不可改,我也不想改。」無念老和尚繼續搖頭,他的眼睛清澈的像一個剛剛出生的孩子,無慾,無念,無悲,無喜,又像是參透了大千世界所有奧秘的聖人,風輕雲淡。
「那關係到你的生命!」我一下子抓著他的衣袖,不管從任何一個方面來說,我都不想他死去。
「我累了,很想睡一睡。」無念老和尚微笑望著我,道:「只願睡後,無人擾我。」
我慢慢鬆開了手,我突然感覺自己徹底的理解了他的想法,還有他的感受。他可能真的累了,自從接受了師傅的遺願,他一直在努力,不曾鬆懈,但就和我想的一樣,無念,同樣是個人,他也有疲憊到無法承受的時候。
生死對他來說,其實已經沒有什麼區別和意義了。
這是他的決定,當我理解了他之後,就覺得,他似乎應該這麼做。
「路還有一段,還要走,還要走......」無念老和尚轉身前行,我沉默了一下,跟了過去。我們的交談並沒有中止,他豁達而且開朗,明知自己會死在這一世,卻沒有任何的畏懼和消極,也沒有放棄自己將要做的事。
接下來的路,我們走的非常慢,隔一段時間就會停一停。無念老和尚跟我說,相逢的緣分不能繼續,他很遺憾,可能到達大雁坡之後的離別,就是永別,永遠不會再有見面的日子,他想教我一些東西。
他教我功夫,我雖然歲數不大,但練武其實已經遲了,不可能有很扎實的基本功。但無念老和尚告訴我,這個世界上,原本就沒有完美,修佛求圓滿,可是真正圓滿的東西,不會存在,所以,盡力就好。
練武的人,十年苦功,才能聚出一手精華,我的時間來不及了,就按無念老和尚說的,盡力而為。我們一路走,一路教,一路學,我慢慢的練,進展不算快,但是我相信回到現實的社會中時,隨便就能放倒幾個大漢。
從這裡到大雁坡本來就路途遙遠,再加上我們這樣耽誤時間,一走竟然走了半年多。在這一年的十一月份,我們終於來到了大雁坡。
這是我第一次來大雁坡,但是因為有地圖和其他人的講述,我覺得它並不陌生。至於無念老和尚,對這裡更加熟悉,大雁坡那塊稻田下面,本來就是長生觀一些人最終選擇的葬身地,他們對大雁坡比任何人都要熟悉。
無念老和尚出行的目的我已經知道了,他為尋找傳人,也為了給自己尋找一塊合適的涅槃之地。我想著自己瞭解這裡的地形,但無念老和尚帶我走了另一條路,大雁坡的地洞入口不止一個,當年陳老他們的隊伍是從稻田下面直挖下去,探索了一番之後才找到的另一個入口,無念老和尚帶我走的入口更加隱秘,估計不會有任何人知道。
跟陳老曾經講述的一樣,大雁坡地下的那片空間相當遼闊,也很複雜。但無念老和尚沒有走的太遠,進去之後略微觀察了一下,從我們現在的位置再朝那邊走出去很遠,就是稻田的下方,也就是那座巨大又古怪的「屋子」的所在地,那裡埋葬著幾十個歷代奔波到此的長生觀人。
「長生,長生......」無念老和尚在眼前的黑暗中矗立了很久很久,他似乎有些感慨,真正有機會不死不滅的,是長生觀的鉅子,可當年的那些人只求活的更久一些,徒勞的做了許多無用功,最後還是化成了一具具乾枯的軀殼。
「無念。」我不想打斷他,但是有些話卻不能不說:「以後,你不要把這裡當成涅槃地,這裡會有人挖掘的。」
「好。」無念老和尚不懷疑我的話,我想他一定聽從了我這個「過來人」的建議。
無念老和尚本不想久留的,但是我需要熟悉大雁坡的具體情況,所以他陪我在地下走了一圈。我很用心的記下了所有細節。
從地下回到地面,我有點傷感,因為無念老和尚要走了,我無法挽留,他有他要做的事,我也有我要做的事,更重要的是,我們其實並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能夠相遇相識,已經是奇跡,不該再有更多的奢望。
「無念,保重。」
無念老和尚微笑著點了點頭,他沒有像其他人那樣在離別的時候大肆抒發情感,所有想說的一切,都含在那個淡淡的微笑裡。
在那一刻,這個老和尚的影子,已經深深印在了我的記憶中。
「好好做人。」
這是他留下的最後一句話,之後,他轉身走了,沒有再回頭,強勁的山風讓他花白的鬍鬚像雪一般的散開了,曠野中只有他的身影,越走越遠。我目送他遠走時,對於他的孤獨,感同身受。
可能很多很多年,他都是這樣一個人默默的行走著,沒有起點,沒有終點,一直要走到自己完全走不動的那一天為止。他的生命就是如此,我不知道,當年那個剛剛從法台寺剃度出家的小和尚,能否預料到自己的命運。
或許,不能吧。
無念老和尚走了,把我留在大雁坡,這是個非常尷尬和被動的時間段,如果我守在這裡等陳老他們的隊伍,估計還要熬幾個月,但是現在跑到六角印記那裡,回到原來的世界,再重新尋找時間節點,也不值當。我考慮了很久,還是決定忍受煎熬,就在大雁坡附近找了個可以安身的地方。
我按照無念老和尚教我的一些功夫,天天在練。從之前搬運武勝利的屍體出事而被追捕,再到和一隻耳遭遇,我明白我以後的經歷中,免不了有很多危險和波折,老神棍估計是有點功夫,但求人不如求己,自己的拳頭,才最可靠,因此我很刻苦,期間時常跟附近的山民換一些糧食和日用品。這可能是我這輩子過的最清苦的日子,且無聊枯燥,但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我覺得,真相要浮出水面的時間,也越來越近了。
我在這裡守了一個冬天,身體養的很結實。轉眼到了來年,也到了插稻的季節,那些靠田吃飯的山民很勤勞,在大雁坡附近的田里耕種插稻,看著他們忙碌的身影,我暗自搖頭,這些人只是在白忙活,現在種下稻子,在將要收稻時候的那場大雨,會讓他們的辛苦化為泡影。
我繼續等了下去,從播種之後一直等到入夏,在那場大雨將來之前,我搬到了一片背水的山地。果不其然,幾天之後,已知的大雨降臨了。如果不是親身經歷,可能北方人完全想像不到雨大到了何等地步,那完全就像是天幕被撕開了一個口子,雨水狂暴的傾瀉而下,伴隨著電閃雷鳴,持續了好幾天。躲在山洞裡,我看到從大雁坡上游滾滾而來的水。稻子快要熟了,那些山民心疼糧食,最初還有人帶著雨衣和工具想要提前搶收,但是沒跑到稻田旁邊,就被雨給逼了回去。
之後的事情都在預料中,梁子河水庫因為傾盆暴雨而水位大漲,繼而衝擊大雁坡。雨停之後,稻田被沖的不像樣子,糧食完全顆粒無收,山民收拾稻田,接著發現了稻田下的蹊蹺,導致眾人圍觀。
對於這一切,我很清楚,本來不想湊熱鬧。村民們瞎胡折騰了幾天,誰都說不出個所以然,最後,村子裡那個老頭兒被人扶了過來。這個老頭兒引起了我的興趣,當時在場那麼多人,只有他能看出來,稻田下那條「路面」,其實是房子的房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