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生命

    殘酷的現實把這個女人永遠留在了荒山中,我抱著她的孩子,站在她漸漸冰冷的屍體前,心痛到幾乎麻木。我拚命的忍住,不想哭出聲,但是一看到她的臉,想起她曾經給予我的那種模糊的情感,我就覺得自己生命中的一部分,被強行帶走了。

    懷裡的孩子什麼都不知道,儘管她還很小,但從眉眼上能看得出,她長的很像她的母親。她咿呀咿呀的叫喊著,那雙小小的,被灰霧籠罩的眼睛左右轉動了一會兒,或許,母女之間有一種心靈上的感應,在輕語停止呼吸之後,孩子猛然大哭起來,哭的撕心裂肺。

    她的小手使勁從我懷裡掙出來,向前抓著,好像要再摸摸自己的媽媽,要媽媽再親親她。

    但是,不能了,在她人生最懵懂,也是生命剛剛開始的時候,這個世界上與她至親的一個人,已經離她而去。

    我抱著孩子矗立了很久,一直到淚跡乾涸在臉上,才把哭累又睡著的孩子放回床榻。我遵照輕語最後一個心願,默默的把她的屍體收拾了一下,在洞外燃起一大堆火。

    她不想讓任何人再找到她,我能理解她的心情,對很多很多人來說,她的存在已經不重要。我火化了輕語的遺體,然後收集起她的骨灰,抱著孩子,把骨灰撒在荒山的每一個角落中。

    「沒有人會再找得到你......」

    那兩天,我感覺心力交瘁,很想不顧一切的大睡一場。但是我不能,還有那個幼小的生命需要我照顧,我抱著她在洞外溫暖的陽光下坐著,我喜歡把她慢慢舉過頭頂,看著她沒有憂愁沒有煩惱的露出笑臉。當我看著她的時候,覺得人生的目標在瞬間喪失的乾乾淨淨,沒有別的念頭,只想讓她健康快樂的長大。

    可是在我的認知中,這個名叫青青的孩子,是孤苦無依在荒山中長大的,直到迷路的獵人把她帶走時,她才第一次接觸到最真實的世界。我不知道之後會發生什麼樣的事,在此刻我的思維中,就算我死去,也不可能讓她受到任何傷害。

    因此,我小心翼翼,不敢有任何的疏忽。她太小了,身體很嬌弱,這時候的天氣還很冷,我不敢讓她受一點點風寒。那種細心和呵護,已經到了極致。

    她的母親死了,沒有奶吃,我餵她奶粉,把原本給她媽媽準備的小米煮的很濃,一起餵她。我每天都很累,那是心理上的疲憊,導致我精神不振,但不管有多累,當我看到她吃飽之後露出滿足又開心的笑,繼而甜甜的進入夢鄉時,就覺得這樣的勞累,很值得。

    同時,我又覺得無比的心酸,這個孩子沒有任何過錯,她是最無辜的,因為命運的挫折,她從出生開始就是去父母,失去了觀察這個世界的權力,沒人會補償她什麼。每每想到這些,我覺得,她就和我的生命一樣重要。

    我把洞外的灶台搬的更遠一些,唯恐做飯時產生的煙氣會熏到睡在洞裡的孩子,這麼小的孩子很難照顧,我沒有任何經驗,完全要靠臨時適應。我每天要在灶台這邊來回忙好幾次,把涼透的奶和米蓉溫熱,即便半夜三更睡的正香,只要孩子一哭,我就得翻身爬起來。

    孩子長的很快,我沒想到她吃的那麼多,原以為很充足的奶粉兩個月時間就消耗的差不多了,蹲在灶台旁,我思索著又要出山去採購點東西,但她還小,即便抱著她走那麼遠,也是一種負擔。

    陡然間,我的餘光一瞥,心裡頓時就炸毛了。我看到一隻灰不溜秋的東西不知道什麼時候湊到了洞口邊,正朝洞裡張望。

    我丟下鍋,操起一根燒火棍子就跑了過去,心裡慌的一塌糊塗。轉身之間,我看出來,那是一隻半大的狼,並沒有完全長大,也正因為這樣,它缺乏成年狼所有的狡黠,我一邊猛跑,一邊大聲喊叫,想把它驚走,但是它轉過身衝我亮出兩顆獠牙。

    我不討厭這種動物,但要分情況,如果它威脅到了洞裡的孩子,那麼我會毫不猶豫的痛下殺手,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這是一隻膽子很大的小狼,本來我只想驚走它,然而看著它沒有退縮的意思,我下定決心,必須殺了它,我不能讓它記住這個山洞。

    我的動作變的飛快,跑到跟前的時候,一棍子就掄了過去,下手非常重。小臂那麼粗的棍子堪堪砸在狼頭上,應聲而斷。

    狼這種動物,在我們那邊有句俗話,叫鐵頭豆腐腰,意思是它的腦袋很堅硬,耐擊打,腰桿子是弱點,這麼粗暴的一擊並沒有打昏它,這只半大的狼晃了晃頭,抖掉頭上的木屑,嗖的就撲了過來。

    我丟掉手裡的棍子,一把抓住它兩條前爪,我沒有無念老和尚生裂虎豹的那種本事,但是當時腦子完全就空了,只有殺掉它的念頭。我腳下一趔趄,摔了一跤,跟狼翻滾在一起,它的後腿來回亂蹬了幾下,我騰不出手應付,大腿上頓時多了幾道很深的血印。

    「是你自己找死。」我屏住呼吸,身體裡那股彷彿能帶給我力量的氣息從每個毛孔中透發出來,繼而貫注到了雙臂間,我的右手猛然一發力,扭住它的一條前爪。

    咯崩一聲,我聽到了小狼前爪被扭斷的聲音,這讓它發生一聲痛苦的嚎叫。我毫不放鬆,藉機抓起一塊石頭,對準狼頭用力砸下去。

    砰的一聲悶響,狼顯然被這重重一擊砸的暈頭轉向,我不留任何後手,緊接著就又是一下,把它砸趴在地。手裡的石頭像是雨點一樣砸下去,完全沒有章法,粗暴狂亂。

    這樣劈頭蓋臉的一通亂砸,至少二三十下,狼漸漸停止了掙扎,最後透透的死在原地。我翻身爬起來,身體一晃,感覺兩條大腿上火辣辣的疼。我扔下手裡的石頭,匆忙跑回洞裡,孩子還在熟睡,我抱著她,緊緊抱在懷裡。

    聽人說,狼肉很粗,不好吃,而且我也沒有吃掉它的**,挖了一個坑,想把狼屍埋掉。收拾現場的時候,我在地上撿到一顆帶血的狼牙,估計是剛才一通亂砸間砸落的。

    收拾好這裡浪費了一個多小時時間,天色暗了。進洞之後,我沒有一點點睡意,同時覺得很不安穩。這只半大的狼既然會出現,那麼肯定還有其它同類存在。我想起了之前遇到青青時,她對我說過的那些話。

    她是一隻母狼撫養長大的。

    我的腦子很亂,因為我只知道事情的結果,卻瞭解過程,我判斷不出之後會發生什麼樣的情況。

    孩子在熟睡,我守著她,一步不離的守著。山裡的夜很寂靜,同樣也很無聊。我拿出那顆洗乾淨的狼牙,想了想,慢慢用刀子在狼牙上刻下了青青這兩個字。

    事實上,她應該叫陳青青,但是我瞭解了當時大雁坡發生的事,又目睹了輕語在人生最後一段時間內所經歷的痛苦,心裡對陳老的印象,完全改變了,我不恨他,因為沒有什麼恨他的理由,我只想忘記這個人。

    我從衣服上抽出幾縷絲線,結成一根細細的繩子,把狼牙穿好,輕輕戴在正在熟睡的孩子脖子上。

    從這一刻起,她有了名字,她叫青青。

    我終於明白了,徹底的明白,為什麼和青青初次相遇的時候,她會感覺對我那麼熟悉,那麼親近,好像是沒有距離的親近。她會對我沒有任何防備,會在我睡著的時候默默的看著我,看著我流淚。

    當時,我很迷茫,不知道這一切。但是現在我知道了,從她出生開始,陪伴她的人,是我,一直是我。她可能不記得,然而,在她的心底深處,留有我的氣息。

    幾經考慮,為了安全起見,我帶著青青離開了這個住了很久的山洞。搬家非常麻煩,忙碌了好幾天,我搬到了荒山背面的一個小洞裡。之後的一段時間,沒有太多的事情發生,還是那樣平淡。青青始終吃不胖,不像別的孩子那樣白白胖胖的可愛,小小的,瘦瘦的,臉龐清秀,尤其是那雙灰色的眼睛,讓人很心疼。

    她知道滿足,每每吃飽了就會乖乖的,隨著天氣轉暖,我會抱著她在外面走一走。在她半歲大的時候,我第一次帶著她上山,找到了山頂那個小洞。

    多少年了,洞裡的一切似乎從來沒有改變過,那尊巨大的石鼎,就像是一個標記,留在此處。青青沒有視覺,她不知道環境的變化,不過當我抱著她走近石鼎時,她彷彿心有感應般的哼哼了兩聲。

    很多事情都是注定的,不是說我想如何就如何,或許有時候人力不能改變的東西有許多。我站在石鼎旁,想起了太多往事。石鼎上密密麻麻的鳥喙銘文不計其數,我在想,想輕語臨死前留下的那個十分重要,卻到現在為止還無法理解的信息。

    鳥喙銘文,代表著這個世界的本質。

    世界的本質,那會是什麼?
《涅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