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涅槃

    連綿不斷的蒲公英佔據了我的視線,事實上,我自己也分辨不清楚那片白光和蒲公英是我感覺到的,還是真正看到的。意識處於一種怪異而且混亂的狀態,我好像還看到了別的什麼東西,只不過無暇再去分辨。腦海中殘存的意識很快就消失了,對於周圍發生的一切,一無所知。

    這種昏迷就好像人陷入了一種極深極深的睡眠中,沒有任何意識,沒有任何感覺,甚至連情節最簡單的夢都不會做,閉上眼睛就可以睡到天亮。

    我說不清楚這種狀態維持了多久,等消失的意識重新回到腦海中的時候,第一個感覺就是頭疼欲裂,這比整夜的宿醉更難受。我還沒有完全睜開眼睛,不由自主的就伸手摸了摸頭,我的後腦處肯定被石頭砸的不輕,輕輕一碰感覺劇痛,流出的血已經乾硬結痂,把頭髮粘成了一片。

    意識重新恢復,各種感官也隨之開始正常。我聽不到石塊滾落的隆隆聲,周圍一片死寂。我用力睜開眼睛,感覺自己躺在一片雜亂的石塊當中,睜開眼睛的同時,那把手電還在亮著。

    我不敢相信這是不是真的,自己還活著。這讓我覺得說不出的興奮,在那種亂石如雨的狀況下,誰都會認為必死無疑,但竟然活了下來,一種劫後餘生的幸運感油然而生。

    但是我只興奮了一秒鐘,心情隨之就低落到了極點,我不顧劇痛,翻身爬起來,但是腦袋可能受了太重的創傷,無比的沉重,翻身的同時差一點又一頭栽倒。我勉強用手支撐住身體,撿起手電,在旁邊照了照。

    我一眼看到了蘇小蒙,她還和我被砸昏之前一樣,蜷縮著身體躺在亂石中間。我飛快的撲過去,輕輕把她抱了起來。

    她好像在沉睡著,臉龐的表情出奇的安靜。白皙的臉頰上沾滿了乾透的血跡,我的手在發抖,因為無形中,蘇小蒙已經在我心裡留下了很深很深的印象,尤其是在這種處境下,我絕對不願意看到她死去。

    我用發抖的手在她鼻尖試探了一下,心裡就猛然一興奮。她還有呼吸,儘管呼吸不比正常人那麼有規律,但至少說明,她還是活著的。

    我趕緊把她抱到一旁,撿了遺失的背包,她沒有什麼明顯的外傷,看起來狀態還算不錯,我安頓好她,又去找范團。我們相距不遠,范團被幾塊滾落之後又架空的石頭壓在下面,我看到了兩條粗壯的腿。我想把他拖出來,但是石塊之間的間隙太小,幾乎把范團給卡住了,我吃力的搬掉最上面的兩塊石頭,范團的身軀就縮在石塊之間,那張胖臉看上去栩栩如生。

    我把他拖出來,拍了拍他的臉。胖子總是占一些優勢的,內臟骨頭都被厚厚的皮下脂肪保護著,我察覺到了范團的呼吸,這貨肯定被砸的很慘,但憑借身軀的優勢,一直熬到現在。

    緊接著,我把他們兩個並排放在一起,然後做一些必要的補救性搶救。過了大約有半個小時,范團首先甦醒過來,狀態很正常,知道疼,一睜眼就齜牙咧嘴的差點叫出聲。

    又過了一會兒,蘇小蒙也醒過來了,她沒有范團那麼明顯,帶血的長睫毛開合了幾下,似乎有點分辨不出自己身在何處。

    看著他們好端端的,我一下就坐到地上,感覺疲憊的動都不想動了。

    「黃金三人組,很有實力的,運氣超好。」范團咧著嘴就笑:「怎麼折騰都不掛,這......」

    「拜託你閉上鳥嘴。」蘇小蒙顯然還陷在之前的危機陰影中,想起來就感覺後怕。

    滾落的石塊完全停止了,但是呆在這個地方,總覺得不安。我們立即決定先走過石坡再說,我和范團的情況算是比較好,行走很正常,蘇小蒙可能是被砸到了腰,多少影響了雙腿,走路有點艱難,這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恢復過來的。實在沒辦法,我把自己的負重也交給范團,然後抱著蘇小蒙,一路沿著雜亂無章的石塊朝前走。

    我們都盡力走的很快,又走了大概三百米左右,石坡到頭了,轉過這道石坡,空間又一次廣闊起來,一眼望不到四周的邊際。所幸的是,鑿痕依然在延伸,我們不會迷失正確的方向路線。

    任何歷史遺留的痕跡在這種廣闊的空間內,都顯得微乎其微。但是我發現了很多很多元突人的遺物,那些東西應該是祭祀中所用到的禮器以及祭品,這個地方顯然進行過不止一次的祭祀活動,常年累月下來,各種物品積累的數量相當繁多。元突人在消失之前沒有帶走這些東西,全部留在了原地,也就是說,這是一個元突人活動很頻繁的地區。

    我的頭還有點昏沉,蘇小蒙在懷裡好像很愜意,乖巧的像一隻貓。我們繼續順著鑿痕的印記走,這一次,沒有走出多遠,面前出現了一片幾乎看不到底的深淵峽谷。

    峽谷的寬度至少在三四十以上,一道天然形成的石樑貫穿了整片峽谷,延伸到對岸。這道石樑就像一座橋,七八米那麼寬,三個人並排走上去都不會顯得狹窄,但是峽谷那麼深邃,如果俯瞰這座橋,就好像海平面上的一條細線。

    幾道鑿痕匯成一道,從石橋上延伸過去,那些鐵球肯定從這裡被運到了對岸。我一直記著河童的警示,但是站在這道橋的一端,卻感覺不到任何危險的氣息。我不敢保證會不會發生什麼,所以放下蘇小蒙,打算自己先過去看一看。

    「還是我來吧。」范團放下背包,搶著跑到我前面,道:「你看你腦袋後面的頭髮,跟鋼盔似的,想辦法包紮一下。」

    范團搶著就跑到橋上去了,蘇小蒙用刀子把我後腦上結起血痂的頭髮一點點割斷。我就面向橋的方向,目視著范團越走越遠。

    還不錯,范團一路走過去,沒有遇到任何意外,像散步似的來回走了一圈。但是等他回來的時候,神色複雜又興奮。

    「那邊。」范團回頭指了指對岸,道:「橋頭上,蹲著一隻大鳥。」

    范團一邊說一邊比劃,我的心跟著動了動,從他的描述上看,我覺得是那只巨大的不死鳥。不死鳥驅逐蝙蝠群的時候,范團正昏迷的雲裡霧裡,他沒有親眼目睹,所以看到那只黃金般的不死鳥的時候,就感覺很震撼。

    我們馬上就動身了,走在石橋上,微微的有些目眩,根本不敢朝兩邊看,一個失足就會落入旁邊的萬丈深淵中。

    尚未走到橋的另一端,我們手裡的光線就照射出了橋頭的影子。范團說的沒錯,那只巨大的,像王一樣的不死鳥,就靜靜停在橋頭上。它的身軀挺的筆直,形成一道幾乎完美的弧線,它無比鎮靜,像一尊雕像一般。

    讓人無法忽視的,還是它那雙彷彿飽經了滄海變幻的眼睛。我慢慢的邁步上前,一直走到距離它還有三四米遠的地方,停下腳步。

    在元突人的傳說中,不死鳥是天下最至靈的生物。我不知道這個傳說是不是真的,然而這一次面對這只不死鳥的時候,我突然覺得,它的眼神,就像一個垂暮的英雄。

    它曾經輝煌過,榮光過,它的一生都閃爍著光芒。但是世間不可能有永恆的事物,它或許可以存活很久很久,卻總會有老去的一天。當它老邁時,可以面對的,只是黑暗空曠的地下世界,還有過去的回憶。

    石橋上的鑿痕到了橋頭之後,繼續延伸著,那是唯一一條可以前進的路。但是這只不死鳥就停在橋頭,它沒有明顯流露出敵意,然而它巍然不動的身軀,彷彿在阻止我們向前。

    它頭頂上那簇已經灰白的羽毛是明顯的瑕疵,但正是這簇羽毛,讓它顯得更加不凡。內地的不死鳥經過了周穆王的馴養,之後雖然放歸山林,卻多少都會出現些許的變化。只有崑崙山的不死鳥,才是不死鳥的始祖,具有最正統的血脈。

    我用手指了指前方,是想告訴它,我要從這裡經過。我相信,它能明白我的意思。

    巨大的不死鳥慢慢回過頭,朝橋頭之後的黑暗中望了一眼,接著,它慢慢搖了搖頭,它不會說話,但這些舉動明顯就是在告訴我,不行,不能從這裡經過。

    我感覺身體裡的血液流動的很快,這讓我的心臟在不斷的砰砰快速跳動。不死鳥的眼神就像河童,甚至像無念老和尚那麼滄桑古樸。它不具有表情,然而眼神已經說明了一切。

    我的眼睛更加明亮了,隱隱有一種看穿一切的感覺。我清晰的感覺到,這只不死鳥靜靜的停在這裡,彷彿就是刻意在等待我們。

    說不清楚是不是我的幻象或者錯覺,我看著它,就像看到了自知將死的無念一樣。它沒有多少對這個世間的留戀,只不過它知道,在它死去之後,世界,會有變化。

    它又一次回頭望向身後的黑暗,又一次對著我搖頭,像是在告誡我,不可以再走下去。我沒有答應,也沒有否定,我在考慮該怎麼樣繼續和它溝通。

    驟然間,不死鳥長長的鳴叫了一聲,鳴叫迴盪在周圍的深淵之內,久久不散。它舒展開翅膀,飛舞升騰,慢慢懸浮在橋頭上方,黃金般的身軀爍爍生輝。

    轟......

    它突然就燃燒起來,熊熊的火焰從身軀內迸發,瞬間就把黃金樣的身體完全包裹住。這只碩大的不死鳥,如同傳說中浴火的神凰,將要燃盡殘軀,於灰燼中涅槃重生。
《涅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