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外逃者
「這樣最好。」老安道:「見見他,你放心,我們只是問問情況,不會為難他。」
果基穆布點點頭,朝門外吆喝了一下,隨後走進來一個人,果基穆布跟他說了兩句,他們交談的時候用的是當地的土話,我們聽不懂。過了有十來分鐘時間,果基穆布說的從八渡寨子逃出來的人就來到我們面前。
「是個女人?」我一怔。
那的確是個女人,還很年輕,可能就是二十二三歲的樣子,長的很清秀。她的眉宇間好像有一種天生而來的憂鬱,在門口跟果基穆布鞠躬,然後就呆呆的站著。這不是寨子裡的人,果基穆布對她很客氣,讓她在我們旁邊坐下。那女孩兒看到陌生人,顯得有點不知所措。
「不要緊張。」孟小郎笑瞇瞇對她道:「我們都是好人。」
我不由的仔細打量著眼前這個女孩兒,從老彝人的講述中,八渡古寨裡所有的人好像都是後天性的殘疾,不過女孩兒眉清目秀,看上去似乎很正常。
「阿俏。」果基穆布用漢話對那個女孩兒道:「你不要怕,這是咱們魯布革鎮子裡的人,他們問什麼,你照實說,他們就是打算給你阿弟申冤的。」
我還搞不懂這裡面的關係,但是果基穆布一說,這個叫阿俏的女孩兒眼眶裡立即濕潤了,她轉頭眼巴巴望著我們,嘴唇顫抖了兩下。
「我們先要弄清楚八渡寨子裡的情況,然後會有行動。」孟小郎接著果基穆布的話,跟阿俏道:「放鬆一點嘛,不用那麼緊張。」
我看著孟小郎很有點想泡妞的意思,就趕緊阻住後面的話。老安開始說正事,他心裡也有跟我同樣的疑問,覺得阿俏是個正常人。如果當初老彝人講述的事情有水分,那麼我們之前對八渡古寨的一些認知可能要重新調整。
「八渡寨子裡的人,出生之後都要被折斷手腳,或者弄殘廢嗎?」
阿俏怔了怔,她可能還是不習慣跟陌生人交談,轉頭望了望果基穆布。果基穆布抽著旱煙,恨恨的道:「那寨子裡的人,都是山妖!心是黑的!」
在果基穆布的鼓勵下,阿俏終於開始正式跟我們對話。她慢慢伸出自己的左手,她的左手一直包裹在袖子裡,我沒有觀察到,當她伸出左手之後,我才發現,她左手上五根手指都被齊齊的截斷了。
「嘖嘖,這多可惜,花兒一樣的丫頭。」孟小郎看到阿俏的左手,當即砸著嘴,惋惜不止。
老安不太想讓孟小郎也聽到這些事情,畢竟是個外人,所以讓范團跟孟小郎先出去聊聊。
等到孟小郎他們出去之後,阿俏開始跟我們講。和果基穆布之前說過的一樣,阿俏說,八渡古寨裡的人,其實都不是彝人。他們的習俗和彝族人完全不同,寨子本身就很怪異,有不少古怪的風俗。
但是阿俏知道的事情其實也不是很多,雖然她是八渡古寨的人,然而女性在八渡古寨中沒有太多的地位,通常意義上,她們只負責勞動和生育,重要的事情都是男人在決定。老彝人說的沒錯,阿俏證明了這一點,在寨子裡,每個出生的嬰兒,無論男女,出生幾天之後都要被弄成殘疾。我就在想,有的人砍斷了手,有的折斷了腿,或許還有的刺瞎眼睛,他們對每個嬰兒的摧殘方式不一樣,這裡面,會有什麼意義嗎?
「阿俏。」我溫和的問了這個問題。
「這全部都是一個人決定的。」
八渡古寨和果基穆布的寨子有一點相同,都有一個當家主事的人,但八渡古寨的主事者不叫頭人,阿俏告訴我們,整個寨子的人,都對那個人稱呼上神。
「說說這個人的情況。」
阿俏是三個多月前從八渡寨子逃出來的,在這之前,她沒有機會接觸過外面的世界,也沒有讀過書受過教育,見識非常有限。她說不清楚所謂的「上神」是什麼人,但是她過去聽寨子裡一些人私下議論時,提到過那個人的名字叫紫陽。
阿俏說不清楚紫陽是什麼樣的人,然而根據她的講述去分析,我就覺得這個紫陽,好像是一個道士。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麼紫陽肯定不是姓名,只是道號。
「好大的氣魄。」我暗自冷笑了一下,敢以這個道號自稱的人,不是神經有問題,就是的確有真才實學。
紫陽相當神秘,即便是寨子裡的人也無法經常見到,據說,從阿俏的曾祖父在世時,紫陽已經一把年紀了,但是阿俏的曾祖去世了很多年,紫陽依然活躍在寨子裡面。八渡古寨所有的大事,基本都要由紫陽來決定。每個嬰兒出生之後,要抱到紫陽那裡,讓他過目,然後根據紫陽的吩咐,摧殘他們的肢體。
不管八渡古寨裡的人如何,但那些幼小的生命是無辜的,就因為紫陽一句話,他們將會永遠失去原本屬於自己生命和身體的一部分。
「阿俏,你知道為什麼要這麼做嗎?」我對這個問題依然感覺很詫異,好端端的一個人,為什麼非要搞成殘疾。
阿俏低頭想了想,她是個女人,在寨子裡沒有地位,不可能聽到重要的事情,她所知道的,都是平時無意中聽來的。在八渡古寨中,不知道何年何月開始,一直流傳著一個人人都必須堅信的信條:任何一個人生活在世間,都充滿了艱辛和危險,他們的生命無法由自己掌握,會受到一些未知的影響,只有肢體殘缺的人,才有可能逃避這種影響。
「上神說過。」阿俏輕輕咬著嘴唇,道:「在很遠很遠的地方,有一個不死的惡魔,他可以控制所有人的生死。如果我們不這樣做的話,一旦被惡魔察覺,就會丟掉性命。」
這個說法很無稽,如果放到以前,我根本不會相信,然而聽阿俏說起這些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麼,我突然就想起了那些被隱形兇手殘殺的人,想起了岳倫,還有我和彪子當初腳心上生出的紅色的鳥喙銘文。
自然而然,我也想起了那個只存在於幻象中的罐子。
阿俏是個很柔弱的女孩兒,平時非常聽話,但是這樣的女人,如果真遇到了自己接受不了的事情,或許就會非常固執,非常堅韌。幾個月之前,她的母親分娩,生下阿俏的弟弟,阿俏心裡很清楚,幾天之後,她的弟弟會被送到紫陽那裡,然後由紫陽決定,截掉他身上的某一部分。阿俏不忍心看到這些,她的弟弟很可愛。
她沒有太多考慮的時間,那幾天幾乎每天都睡不著覺,在她的弟弟將要被送到紫陽手裡的前一夜,阿俏終於下了狠心,抱著弟弟從寨子裡逃了出來。
「都是我的錯......」阿俏說著就小聲哭了起來,哭的非常傷心。八渡古寨周圍都是水道,阿俏私自外逃,不敢動用小船,也不敢走水道,她的水性不好,一旦外逃中被人發現追過來,那就等於死定了。所以她從唯一一個陸路上的出口逃走,那是一道六七十米深的懸崖。阿俏拿了一根草繩,在快要爬下懸崖的時候,草繩突然斷掉了,她從幾米高的地方一下子摔落下去,雖然沒有重傷,但年幼的弟弟卻因此而死掉了。
阿俏很悲傷,一邊說著,一邊流淚,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她終於逃脫了八渡古寨,從那個如同史前黑暗文明中的世界,逃脫到了現實中。
遇見這樣的事,我不知道該怎麼勸。事實上,外人的勸慰是最無用的,傷感的人之所以傷感,其實只是過不去自己心裡那道坎。所以我們都不說話,索性讓阿俏痛哭,心裡的哀怨以這種方式宣洩出來,總會好一點。
她哭了很久,讓守在外面的范團忍不住探頭進來看。一直等到阿俏慢慢止住哭泣,恢復了平靜的時候,我才詢問她最近寨子裡有沒有外人進去。我想著,八渡古寨裡的人相互之間應該是熟悉的,如果老神棍這樣的外人在裡面呆上幾天,阿俏會知道。
「沒有。」阿俏搖搖頭,她說從她懂事開始,寨子就很少有外人來,尤其是最近一段時間。
我想了想,阿俏是三個多月之前逃出來的,在她逃出來的時候,老神棍很可能還沒有到八渡古寨。
阿俏知道的就這麼多,她最多只能說清楚一些比較普通的情況,剩下的,就必須要我們自己去摸索。我和老安耳語了兩句,我們都覺得,如果守在八渡古寨外面,可能一輩子都不會有收穫,想要知道情況,必然要冒險進入八渡古寨。
我們讓阿俏把八渡古寨內部的地形描述了一下,但是她的生活圈子很小,寨子裡面有些地方是不能進入的,一直到她長大成人,對那些地方都還很陌生。
我琢磨了很久,現在為止,對於老神棍的其它情況,我一無所知,我不能保證他沒有危險。留給我的時間很緊張,能快一點找到他就要快一點。所以在聽完阿俏的講述之後,我私下和老安說了說,我們決定,明晚,最遲後天晚上,就要行動。
去探索那個籠罩著一層神秘面紗的八渡古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