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撞陰
姚媒婆也連忙走過去,惦著小腳拉文闖,一言不發得往村子裡面走。
我看見他們神色凝重,有點害怕,問我媽:這是怎麼了?
我媽緊緊的拉著我,嘴裡低聲說了句:別說話,快走。然後我們幾個人地頭匆匆走到了村子裡。
一過那道影背牆,所有的人都如釋重負,長吁了一口氣。姚媒婆和我爸還在手忙腳亂得文闖掐人中。文闖咳嗽了一聲,開始慢慢醒轉過來。
我想起剛才的事來,忍不住對姚媒婆說:剛才文闖奇怪的很,他說他不是文闖,我懷疑是那個死孩子上了他的身了。
姚媒婆點點頭:我知道,闖兒這是撞陰了。
我撓撓頭:撞陰?
姚媒婆點點頭:我們給人看婚得都這麼叫,其實,和中邪差不多。本來十二點得時候陽氣最盛,一過十二點,陽氣突然減弱。有的人猝不及防,一下子就撞上了。所以中午得時候,最容易鬼壓床。哪家新死了人,中午的時候也要特別留意,免得起屍。
我不解地問:既然中午這麼危險,咱們還在這個時候來亂葬崗?
姚媒婆歎了口氣:沒辦法啊。別的時候陽氣太弱了,咱們幾個來了根本就走不了,只能趁這個時候冒險了。
這時候,文闖已經能站起來了,只是兩眼木木得,迷茫的看著周圍。
我走過去,懷疑的叫了一聲:文闖?
文闖低聲答應了,然後問我:怎麼感覺有點暈?王天下,你是不是偷襲我了?
我聽這話是文闖得風格,這才放下心來,一邊攙著他一邊說:就你這小身子骨,有點暈是正常的,還用得著我偷襲?
文闖雖然醒了,但是身子骨著實不太利索。我們幾個人攙著他,慢慢向前走。
現在是午後,午睡醒來得村民一臉驚恐得看著我們五個人。
我們五個,個個滿身是土。我全身得膚色看起來像是乍了屍,文闖半死不活被人拖著,像是快要死了。我媽腳上得傷雖然不嚴重,只是骨頭出現了裂紋。但是也打著石膏。這個怪異得組合,不引人注目才奇怪。
我們幾個人只當是沒看見,低著頭,一瘸一拐得回到我家了。
坐在椅子上,我如釋重負的長舒了一口氣,但是緊接著想起王大膽的七七,不由得又像是一塊大石頭壓在我心口上。
我在心裡暗罵:王大膽的親戚恐怕都不如我們一家人關心他的七七,這是做了什麼孽了。
我不敢照鏡子,生怕看見自己拿一張死人臉。於是只好坐在板凳上,地頭看包袱裡的東西。
裡面只有一把斧子和一支手電,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和每家每戶的都差不多。我爸把那件衣服抖開,姚媒婆和我媽看了一會,都覺得這衣服應該是王大膽的。
我坐在板凳上,聲音很是惶恐:咱們現在要怎麼辦?把這些東西擱到王大膽墳頭上就行嗎?
我爸搖搖頭,指著王大膽的衣服說:恐怕沒那麼簡單。你看,這衣服上好像有血。
我湊過去一看,那衣服胸前有一大塊黑紫的污漬。
我爸歎了口氣:看來,王大膽讓人用斧子在亂葬崗給殺了。他這麼念念不忘的,恐怕是讓咱們找出兇手來吧。
我撓撓頭,現在我的頭髮一撓就能掉一大把。我說:王大膽不是讓鬼給嚇死在亂葬崗了嗎?怎麼又成了讓斧子殺的了?
我爸歎了口氣:大家都那麼傳,真的假的誰知道呢?
文闖這時候緩過來了,腦子慢慢變的活泛:叔,我覺得這個事不對勁啊。
我爸問:怎麼了?
文闖說:大家都說王大膽是讓鬼給嚇死的,而且有鼻子有眼,還有小孩什麼的。但是當時的情況誰也沒有看見啊。王大膽已經死了,又不能給別人講。那這個故事是從哪傳出來的?
我爸也答不上來了,看著房梁思考:有人傳閒話,越傳越離譜?可是再離譜的閒話也沒這麼詳細的。說的真真切切,像是親眼看見了似的。
文闖說出了他的答案:我總覺得,這事像是有人故意傳出來似的。
說到這裡我們都明白了,肯定是有人在亂葬崗殺了王大膽,然後把斧子就地刨坑埋了。之後再編出來這麼個故事嚇唬人。
王大膽由於不是好死的,心裡一口怨氣下不去,整天守著那把斧子轉悠。正巧碰上我和文闖,就跟上我們兩個了。
我媽有點懷疑:這就奇怪了,王大膽要是讓人給殺死的,怎麼王家的人也不報案呢?
這下大家都不知道怎麼回事了。
我抬頭看看表,已經下午三點半了。也不知道是心理作用還是怎麼回事,我覺得身上很不舒服。
我在板凳上坐著,有一隻蒼蠅一直圍著我打轉。我不斷的趕它,但是它飛走了又轉回來。過了一會,我發現其他的幾個人都在看我。
我不解的問:怎麼了?
文闖有點害怕的說:天下,你身上有臭味。
我使勁嗅了嗅,什麼也聞不到。於是問他:什麼味?
文闖聲音很小,好像生怕把我下到一樣:屍臭。
我一聽見這句話,心裡忽然開始一陣陣的犯噁心。不由自主的地頭,把幾個小時之前吃的飯吐了出來。
我爸站了起來,拍了拍我的背。
從小到大,我爸第一次不是為了打我而碰我。我忽然心裡踏實了不少。
我抬頭,看著一向威嚴的爸爸站在我身邊。眼神一如既往的堅定。
我問我爸:我不會死了吧。
我爸搖搖頭:你放心,你死不了。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我的心居然踏實了下來。我爸沒有說為什麼我死不了,也沒有解釋原因,但是我就是信他。
我爸把我扶起來:明天就是最後期限了,不能再耽擱了,我們現在就找王大膽的親人問問清楚。
我媽早上走了一上午,腿已經吃不消了,但是又不肯在家呆著,於是拄了一幅枴杖,那枴杖是我爸給她做的,用的是平日揍我的棍子。
王大膽的爸媽早就死了,而他本人也是光棍一個,只有一個哥哥。我們五個人步履蹣跚。除了我爸,其餘的幾個人走的都像是鐵拐李。
鐵拐李拐起來,我們一直拐到王大膽他哥哥家。
我爸上前敲門,開門的是王大膽的嫂子。
我爸咳嗽了一聲:拿什麼,我們想問問王大膽的事。
王嫂忽然臉色一變,語氣生硬的說了一句:王大膽不是早就死了嗎?問他幹嘛?然後隨手把門重重的關上。
但是她的門關到一半就再也不能關下去了。因為我爸把腳伸過去,死死抵在兩扇門中間。
王嫂驚詫的看了我爸一眼,咬了咬下嘴唇,用力關門。兩扇門使勁碾我爸的腳。連我在後面看的都肉疼。但是我爸愣是紋絲不動,雖然臉色漲紅,頭上青筋直露,但是始終一聲不吭。
王嫂停下來,語氣雖然仍然生硬,但是看得出來,態度已經大為軟弱了:老五,你這是幹嘛?自己的腳不要了?
我爸回頭指了指我:你看看天下。你們家大膽害得,換了你是我,你要腳還是要孩子?
王嫂看了看我,把門打開了。
然後我們五個走進王嫂家。
我爸雖然把身子挺得像是一桿槍。但是他腳上的傷再也掩飾不住了,現在他也變成鐵拐李了。
我爸進屋後,毫不客氣得坐在椅子上,倒像是他才是這裡的主人一樣。
王嫂還要倒水,我爸擺擺手:嫂子,你們家大膽到底怎麼回事你就告訴我們吧。天下撐不了多久了。
王嫂眼神飄忽:大膽有什麼事?
我爸說:我們知道,大膽是讓人給殺了,你們把人裝進棺材得時候不可能不知道,你們為什麼不報警?
王嫂忽然變得有些木楞楞得:那什麼,我家男人也不在,我不知道啊,要不等他回來了你問吧。
我爸來來回回反覆的勸說,又是給她看我身上灰色得皮肉又是讓她聞屍臭。
看得出來,王嫂很痛苦,但是她咬著嘴唇始終不說話。
我媽開始哭著求她,姚媒婆也苦口婆心得勸,但是始終沒有辦法。
我爸終於火了,在屋子裡來回的踱步,轉了幾圈之後,一聲大吼:你不肯說是不是?
這一聲震得房樑上撲簌撲簌掉了一陣土,而我條件反射縮了縮脖子。我爸瞪著大眼,臉上的紅肉一跳一跳,好像隨時能吃人一樣。
我爸整天打我,凶名早就傳出好幾里地去了。王嫂不可能不怕。實際上,她已經給嚇得臉色蒼白了。
但是她還是搖了搖頭。
這時候,我爸做了一件打死我都想不到得事。
只見他彎了彎腰。我以為他站得累了。誰知道他的腰一直彎下去,然後是膝蓋。他的雙膝重重的磕在地板磚上。
我爸,居然給她跪下了。
我不敢相信得看著這一切。一向剛強得他居然為了我給王嫂跪下了。
我第一次看見他得頭頂。上面已經有了幾根白髮。
王嫂手足無措的站在地上,忽然哇得一聲哭了起來:我說,我說還不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