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人間慘劇

我躺在床上,腦子裡還是剛才的meng。我的兩隻眼睛看著發亮的窗戶。外面的天已經亮了,但是還沒有到起床的時間。

我身上的汗慢慢變干,一陣陣發冷。扭頭,我看見被子早就被我踢到了地上。

我坐起來,想把被子撿起來。身上的汗粘著床單,我順手把它扯落了。

這時候,我聽見爸媽的屋子裡傳來了一陣說話聲,一切都和meng中極為相似。屋子裡的燈還亮著,看起來是一夜未關。

我哆嗦了一下,不知道是因為早晨的寒冷還是因為內心的恐懼。我只覺得身上涼颼颼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我靜靜地坐在床上,閉上眼睛,meng中的場景像是潮汐一波一波湧過來。我睜開眼,它不斷的和現實重合。

我知道,當現實和meng境嚴絲合縫的時候,我就被我爸給煮了。

我閉上眼,自己對自己說:王天下,你要活,你是聰明人,多動腦子就能活。

於是我靜悄悄的穿上衣服,提著鞋,躡手躡腳的從屋子裡面走出來。地上真涼啊,我一個勁地打哆嗦。幸好,忐忑不安的走過了我爸媽的屋子,然後走到了院子裡。

我在門口穿上鞋,踮著腳尖走到大門口。大門已經上鎖了,但是這難不倒我。

我在院子裡助跑了兩步,然後飛身上牆。

然而,我忘記了前幾天曾經大病一場,身手大不如從前,這一躍高度過低,沒能跳上牆頭,反而整個身子重重的拍在牆面上,砰的一聲悶響。

這一聲已經驚動了我爸,我聽見房門的開關聲,緊接著是我爸不快的聲音:天下,你幹什麼?

幸好這時候,我的手已經搭上了牆頭。我深吸一口氣,大喊了一聲:我要活。

然後兩隻胳膊克服對我爸的恐懼,猛地用力,把我的身子帶上去了。

豈料,這時候我爸已經追上來了。伸手拽住了我的右腳。怒氣沖沖的喊:大早上你發什麼瘋。

我趴在牆頭上,看見我爸發怒的樣子,和昨夜的meng一般無二。我嚇得心驚肉跳,全身發抖。但是我不想死,我咬咬牙,大喊:我要活。然後,伸出左腳向我爸踹去。

這麼多年來,我爸打我的時候我唯一的動作就是縮脖子等著。他絕對料不到我居然敢還手。不由得呆了。

我見他手上放鬆,連忙把右腳抽回來,身子一歪,重重的摔倒在牆的另一面。

我不知道我為什麼要哭,但是我從地上爬起來的時候就已經淚眼滂沱。

我爸開大門的聲音已經在不遠處傳過來,我不敢怠慢,連滾帶爬的跑起來,一邊用手背把眼淚抹去。

我心裡默念著:我要活,我要活。然後玩命的逃跑,我走了很多小巷子,盡量的拐彎,這樣,我爸才不知道我到底跑到哪去了。

實際上,我也不知道我應該跑到哪裡去。

現在應該已經是白天了,但是天陰的要命,像是半空中有一塊化不掉的濃痰。地上朦朦朧朧的,似乎還有些晨霧。

我望了望,不知道哪裡著了火,濃煙滾滾的冒到半空,和地上的霧,天上的雲,互相勾連,遮天蔽日。

我像是一個逃犯,在一條巷口探出頭來,看看街上沒有可疑的人,然後才敢一陣風一樣的掠過去,然後又迅速地藏起來。

眼看我已經逃到村口了。

躲在村子裡被我爸找到是死,想三悶一樣闖出去也是死。前者是等死,後者是作死。可惜,我想要的是活。

正在這時候,我扭頭看見了村委會的國旗。我心中一陣大喜:對了,還有文闖。

我興沖沖跑到村委會,伸手就要推開文闖家的門。但是手按在門上,又猛地止住了。

不對,我爸肯定想到我會來這裡。沒準,就正在裡面等著我呢。

於是我把眼睛貼在門縫上,使勁往裡面看。幸好,裡面只有文闖要姚媒婆兩個人。

文闖正在和姚媒婆說著什麼,聲音模模糊糊聽不大清楚,什麼大家寄放在麵粉廠的糧食被哄搶,死了不少人,後來莫名其妙的失了火。

姚媒婆嘿嘿的笑:現在大家和我們一樣窮了。

文闖就點點頭。

我沒有細想文闖地話,看見我爸不在,就放心的推門走了進去。

姚媒婆看見我來了,先是錯愕了一下,然後歡欣鼓舞,從床上跳下來:天下來啦?

文闖和我是好哥們,每次我來都是互相拍打一下肩膀。但是這次,文闖居然親熱的湊上來,挽著我的胳膊。

我有點不習慣,看著這兩個熱情的人,和眼睛中莫名其妙的笑意。

我忽然心中一凜,假意問道:文闖,你們家還有糧食嗎?我有點餓。

文闖笑嘻嘻地:以前沒有,不過現在還能撐幾天。

我用餘光瞥見姚媒婆正在慢慢地抽出一把菜刀。

我大叫一聲,使勁推了文闖一把。也虧了文闖腿瘸,站立不穩,被我推得倒退幾步,倒在姚媒婆身上。

然後,我拉開門逃了出去。

沒想到,剛才還冷冷清清的大街這時候已經全是人了。這些人大多數扛著鐵鍬,少數人拿著菜刀。

我不敢靠近,遠遠地跟著,聽見他們在討論,什麼不知道要困在這裡多久,所以一定要儲備糧食,什麼現在先抓一些活肉來吃。

我從來沒有聽說過活肉這種東西。不由得有些奇怪,於是悄悄的尾隨。

這群人大多是姓王的本家叔叔伯伯,有人看見我了,隨手遞給我一根木棍,於是我夾雜在其中。

我不知道要去幹什麼。只是跟著他們亂走。

忽然,有人高喊:這裡有肉。然後人群中一陣大喊,蜂擁而去。

我沒有看見肉,只看見幾個人。那是姓李的一大家子,不知道為什麼,也都拿著刀槍棍棒。

但是他們明顯的戰戰兢兢:姓王的,你們不要人多欺負人少。

我們王家領頭的喊了一聲:要不是你們搶糧,麵粉廠會著火?奶奶的,白面沒了就吃肉。

然後人群烏泱烏泱的湧過去,一波一波,白刀子進,紅刀子出。哀嚎,怒吼,絕望,貪婪。

光天化日,幾十人殺了十幾人。

我手執木棍,呆立在最後。看睜睜看著幾個活生生的人倒在地上,被大卸塊,滿地的血慢慢的流過來,流到我腳下。我耳朵裡不斷迴響著鈍刀砍骨頭的聲音。

這是怎麼了?

忽然,我手上一沉,一個全身血污的本家叔叔遞給我一把刀,一條大腿:孩子,回家把肉煮了吃了。家裡的糧食省著點,能撐幾天算幾天吧。放心,咱們王家是第一大姓,人多勢眾,有事就叫叔叔伯伯們,沒人敢欺負你。

我腦袋裡塞進去了太多的東西,茫然的點點頭,直到他們走遠了,我才觸電般的反應過來,甩手把那條腿扔在了地上,然後倒退了幾步,驚恐的看著它。

這時候,我聽見身後傳來一聲獰笑。

一夥外姓人正不懷好意的跑過來。

我驚慌失措,來不及撿地上的刀,撒腿就跑,跟上前面的大隊伍。

我扭頭,看見他們撿起那條腿,然後躲到巷子裡了。

正在這時候,我忽然聽到一陣熟悉的怒吼聲,是我爸的。

我有點害怕,不敢過去。但是人群中有人喊了一聲:是老五。哪個不長眼的敢動我們王家人?

然後,我們這群人又烏泱烏泱的跑過去,我身不由己,被人群夾裹著衝到自己家門口。

幾個外姓人手拿刀槍棍棒正在攻打我家。我媽正站在院子裡哭。而我爸站在門外,揮舞著鐵鍬死守門口。他身上已經見了傷痕,但是依然沒有後退一步。

這時候,我早就忘了什麼meng,繞過叔叔伯伯,跑得飛快,一馬當先,揮舞著木棍衝過去。

我心裡怒火中燒,滿眼都是我爸身上的傷,我衝到一個人面前,管他是誰,砰地一聲悶響,棍子打在腦袋上。那個人驚詫的回過頭來,看著我。下一秒,大團的血湧出來,很快流了滿臉。隨後,他倒了。

其餘的幾個人聽見動靜也回過頭來,看見身後的人群,手一鬆,凶器脫手,全都掉在地上了。

他們沒有反抗,知道反抗也沒有用。只是呆呆的站在那裡,任由我們一刀刀的捅進身體,然後倒在地上。沒有人叫罵,頂多是吃痛之後的一聲呻吟。

片刻之後,人變成了肉,被大家塞進了背包裡。我家門前,只剩下一地血污。

有個伯伯說:老五,守住自己家不容易啦,咱們王家人在一塊安全點。

我爸點了點頭,領著我媽加入了隊伍。

不知道誰領的頭,我們開始喊一個口號:殺光外姓人。王莊是我們王家的,平時和睦相處的鄰居,在注定的饑荒面前,變成了可以殺了吃掉的活肉。

我跟著走了一段,打家劫舍,把藏起來地外姓人一一找出。

忽然,我想起來木夯。不由得滿頭大汗:木夯還活著嗎?

想到這裡,我悄悄地脫離了隊伍,飛快的向豬先生家跑去。

豬先生家大門敞開著,滿院凌亂。看不見人,只能看到血。
《鬼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