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山歌迷情
這不,也到年紀了,上門說親的越來越多起來。爹媽倒是很開明,不想讓自己的決定左右兒子。有說親的來,總是先問明白了,媒婆走後找自己兒子商量。大民對此卻毫不關心,並沒有一般的小伙子聽見要成親就很興奮的樣子。他有時甚至表現的很不耐煩。他爹娘有些奇怪,還是他哥哥一語中的說:「別是弟弟自己心裡有人了吧?」
果然。大民在農閒的時候,會跟著伐木隊上山砍樹賺點零花錢。每次拉木頭大伙都愛帶上他,聽他吼上幾句山歌,似乎伐木也不那麼累了。這天,大民又帶著斧頭,大鋸上山。照例是唱著歌上山。隊裡有個調皮的,這天非點大民唱情歌。大民有點臉紅,但架不住大伙起哄,想想在深山裡,就這些大男人也無所謂,就亮開嗓子唱上了。越唱越上癮,唱的嗓子都啞了。隊裡的哥們聽的過癮,拿自己泡的枸杞子水給他喝。喝了大半壺的水,肚子就難受了。大民就離開隊伍跑到偏僻的地方解手。
要不說唱歌上癮呢。他解完手,往回走的路上,又接著哼哼小調。這回哼哼的是對唱的情歌。自己先來男聲,接著捏著嗓子換女聲,自娛自樂的玩了個不亦樂乎。這不剛唱完一句「哥哥山上唱情歌勒嘿,妹妹在哪個地頭跟我和~~」自己還沒來得及換女生接著呢,忽然旁邊一聲清細的嗓音回應道:「妹妹我地頭聽哥哥,哥哥可知道我是哪一個~」大民晃了晃腦袋,覺得自己幻聽了。這大山裡頭,哪裡來的妹子唱歌呢。一定是自己聽差了。想了想自己笑了笑,接著唱道「哥哥我聽妹子應和唉,心裡樂呵呵。」自己又換了女聲唱:「妹子我唱歌和哥哥哎,忘不了我的情哥哥。」就這時,那女聲又響起來,聽著近在耳旁似的,和自己的女聲一前一後,只聽唱的是:「妹妹我天天聽著哥哥的歌哎,天天想著哥哥。」
這就不對了,這肯定不是幻聽,也不是回音啊,這怎麼跟自己的歌詞兒還不一樣呢。大民心裡開始打鼓了。左看右看,沒看到人。於是小心翼翼的輕聲又唱了一句試探:「哥哥我唱歌問妹子,你住在哪疙瘩?」果然,那女聲接著來了:「哥哥你聽妹子說,咱們住在一個山窩。日日盼著哥哥哎,心裡有話不敢說。」
大民這下更吃驚了。尋思著難道是屯裡哪個喜歡自己的姑娘跟著上山來了?哪能呢,這大山裡的,姑娘家家的一個人怎麼來。可聽著話像是住在附近的。待要再細問,眼見著快走到伐木的地方了。於是停了嘴不唱了。
大伙看他回來悶悶的,就問他咋了。他也說不出來,就問大伙剛才可聽見自己唱歌了。起哄讓他唱情歌的那個小子笑道:「可不聽見了,你小子尿個尿也唱歌,是要趕著節奏尿麼?尿還是一節股一節股的吧?」大伙哄的一聲樂了。大民也沒在意他的打趣兒,而是拉著他急忙問道:「你聽見我唱啥了?」
那小子見大民反應奇怪,就也認真的想了想說:「就頭兩句是男的聲,後來你又捏著嗓子裝女的唱了兩句。再後來你就一直唱男的聲,我還納悶你咋不裝了呢。」
「啊?你聽見我裝女人了啊?」
「可不,你捏著嗓子唱的,我都熟悉了。不過啥詞兒我聽不清。」
「後來我就沒唱女聲了?」大民緊接著問。
「是啊,你沒唱了,就男的聲。你咋了,自己唱的啥幹啥問我啊?」小子奇怪的問大民。
大民不說話了。看來自己聽見的女聲和音,這些人都沒聽見。這真是遇到髒東西了,或者是那些黃皮子,嗯,或者是狐狸。對,肯定是黃皮子。黃皮子最愛裝人耍人玩。大民想到這,倒也不怕了。反正自己血氣方剛的小伙兒,陽氣重,怕這些東西幹啥。接著幹活!於是沒把這事兒放心上。
幹完活下山,大伙都出了一身的汗,於是相約著去西河溝洗澡。大民也跟著去了。一幫老爺們兒脫光了辟裡噗通的跳進水裡扎猛子。洗的高興了,有的男人開始起哄,讓大民唱十八摸。這十八摸麼,是二人轉裡的黃段子,就是來了戲班子,也就是晚上大姑娘小媳婦都散了,只剩下老爺們被趕鴨子上架才唱幾段。大民從來不唱這些。於是百般推辭。那夥人看拗不過,也就算了。各自上岸穿衣服回家。大民卻一個人泡在水裡,想著今天的事情。
想著想著,自己就唱了出來:「哥哥心裡咋納悶勒,妹妹你是哪一個?若是野鬼別害人勒,讓我心裡瞎琢磨~~~~」
忽然就有女聲接著唱了起來:「哥哥你別心慌,哥哥你別著忙,妹妹我詳細跟你講。自從聽見了你的歌,想起你就臉紅心熱。怕你多心沒出現哎,你到自己瞎琢磨。」
大民嚇得從水裡站起來四處張望,忽然又想起來自己光著身子呢,忙有坐回水裡。這下也不唱了,直接喊:「你是誰,是人是鬼,你出來。」
忽然一個女的聲音吃吃的笑了。然後又故作生氣道:「哎,你才是鬼,你睜開眼睛看看,我有影子不?」
大民聽聲音竟然就在自己後頭,回頭一瞧,一個十六七的大姑娘,水靈靈的站在岸邊上。扭著頭抿著嘴瞪著他呢。油光水滑的大辮子,清清秀秀的瓜子臉兒。可是大民卻不記得她是附近哪個屯子的了。他又不敢站起來。就蹲在水裡說:「你哪個屯子的?這麼不害臊啊,我一個小伙子洗澡,你大姑娘家家的在岸上看著像什麼。」
那姑娘沒說話,也沒走,還是笑著看大民。這時候夕陽漸漸的下山了,這姑娘背對著夕陽,大民衝著陽光,雖然是夕陽,還是晃眼。就這麼一閉眼。接著聽見了兩聲老牛叫,原來放牛的人下山了,到西河溝邊飲牛。放牛的看到大民就喊:「大民,這麼晚了咋還在水裡泡著,趕緊上岸回家吧,晚上水涼,別著涼了。」
大民答應了一聲,再看那姑娘站的地方,卻沒一個人影了。大民悻悻的起身穿衣。心裡琢磨著女人是誰。她倒是真的有影子的。可見不是鬼。只要不是鬼就不怕。大民放心了。
此後的每次上山,大民唱情歌的時候,總有女聲應和他。別人都聽不見。就大民自己能聽見。大民知道自己是遇到山妖一類的了。可是這姑娘不但不嚇人,還真讓人喜歡。於是大民將自己每天想什麼,幹什麼都編成了歌詞兒唱出來。那姑娘也用這樣的歌詞兒回復他。一來二去的,大民倒是挺喜歡這種方式的了。
他慢慢知道,這姑娘就住在這山裡。每天就是養花種草放兔子。放兔子?大民聽她這麼唱差點沒樂出來。放牛放羊的有,這兔子跑起來都看不住,咋放?
於是每次下山,大民都故意走在最後,等大家都走光了。就跟姑娘一唱一和的唱歌。那姑娘沒人的時候就會現身,還特意展示了怎麼放兔子。果然,只見十幾隻的兔子都在草地裡吃草,但姑娘一聲呼喝,兔子就跟雞一樣,乖乖的全部跟著姑娘走。還排隊。大民看著更樂了。看來這姑娘道行不淺吶,既然能指揮兔子,能不能迷惑人呢?大民心裡想到這,卻發覺自己不害怕,反倒心裡甜絲絲似的。
漸漸的,大民喜歡上了這個姑娘。雖然知道她是異類,但這麼久的接觸,他知道她是善良的,誠實的。姑娘無疑是喜歡大民的。只是,這份感情,如何能進行呢?世俗不容,或者說,天理也不容的。
姑娘始終沒說明自己是什麼,大民猜是狐狸。她卻沒有那種狐媚勁兒,而是清純的如一汪泉水一般。和大民在一起也沒有越矩的行為,更別說勾引了。完全就像是男女情竇初開的初戀,光是牽牽手就已經很滿足。
姑娘沒提過以後,將來,責任,家庭,什麼都沒跟大民要求過。大民卻是個負責人的人。他想跟家裡坦白說自己看上了個姑娘,卻不敢說姑娘不是人類。他糾結著找到了劉奶奶。
劉奶奶在炕頭抽煙呢。見他進屋忙往炕裡讓。見他愁眉緊鎖的樣子,知道是有事。待大民一五一十的告訴了她,她並沒有吃驚。而是笑著說:「大民吶,你看你一表人才的樣,連異類都看上你了。其實山水皆有靈氣,孕育除了咱們人之外的各種動物。雖然他們本體不會說人話,但是修煉後是和人一樣的。只要心善不害人,就是好的。不過人和這些東西啊,是不能在一起的。人損壽祿,獸損功德。你呢,是命中該有這麼一劫啊。這個劫,我不能給你化解,全看你自己和機緣深淺。你聽過那些狐狸精勾引書生為了修煉的故事吧?那樣的狐狸精也有,還佔多數。你遇到個善良的,更要珍惜這份善良。不能輕易的毀壞他。至於我說的毀壞,究竟是讓你進一步,還是退一步,你自己琢磨吧。」說完就繼續坐炕頭抽煙,不再說話了。
大民仔細的琢磨了劉奶奶的話,明白其中的含義。他和那姑娘是注定不能一生在一起的,與其長痛使其怨恨,不如說明了,大家趁著沒發生更嚴重的事情前,斷了這段孽緣。這樣不耽誤那姑娘自己的修煉。
只是大民實在捨不得,更不忍心說出來。那姑娘卻從大民的神色間察覺了什麼。
這天晚上,大民和姑娘坐在草地上。夜晚的露水將草地濕潤的氣息凝聚出來,混合著泥土的變成別樣的芬芳氣息。天山一輪明月靜靜的照著兩人,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
大民幾次想說明情況,話到嘴邊都嚥了回去。他怕姑娘傷心,更怕自己先忍不住後悔。
姑娘卻先淡淡的笑了。說:「我知道你最近為什麼這麼心神不寧。我也知道我的天劫就在這幾天。遇到人類,喜歡上人類,本來就是我們修行的大忌。天必然不允許這樣的感情存在的。所以你不說,我也明白是什麼結果。慶幸我們沒辦錯事,沒損害你什麼。今天我見你最後一面。今後我就進山修煉了。若是有緣,我們能再見的話,我還會跟你對山歌。」
大民想拉住姑娘的手。姑娘卻抽了出來。一晃神,姑娘已經不見了。只留下一股淡淡的香。
這股香氣,大民記了半輩子。從那天以後,他再也沒唱過情歌。他照例的娶妻生子。下地幹活。把這段感情埋在了心底。
轉眼,大民已經近七十的人了。這天上山,給自己選墳地。他支開子孫,獨自來到當初伐木遇到姑娘的地方。
老了老了,回憶就多了起來。大民一面回憶當初,一面老淚縱橫,不由的亮開嗓子,又唱:「哥哥一生七十年,想著妹子四十年。妹子過的好不好,這些年來不曾見。」
當那熟悉的女聲幽幽的附和來的時候,大民驚訝的差點將枴杖扔了。那聲音道:「一晃而過幾十年,未曾離開哥身邊,心神耳意全都在,點點滴滴在心間。妹子不能顯身見,哥哥家人都俱全,見你安好我便好,來世投胎在人間。」
任憑大民怎樣的呼喊,那狐狸始終沒出現。隨後找來的子孫不知道老人為什麼這麼激動,只是疑惑為什麼老了老了倒是跑進山裡唱歌來了,看來真的是要去世,去世前都瘋一陣。
誰能知道大民的心裡感受呢?誰能知道小狐狸守護了這麼多年,眼看他娶妻生子,由幽怨轉為祝福的心境呢?人類和獸類,差別真的有很大麼?在這個人心迷失的時代,或許更多的人,沒有獸類純粹的情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