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一切都在兇手的計劃中

01

晚間訊問結束之後,羅飛讓小劉等人先回去休息。同時他對朱思俊還是不太放心,便建議對方在局裡招待所留宿。正好魯局長安排朱思俊明天一早也來參加新聞發佈會,後者便順水推舟地從了羅飛的好意。

羅飛之前一大覺睡到中午,到晚上也不覺得困,就親自拿著訊問錄像去找技術人員剪輯。他深知這次新聞發佈會的重要性,對剪輯的素材慎之又慎,既要解答公眾對於命案的質疑,又不能把發佈會變成罪犯炫耀手段的舞台。羅飛還特意準備了多個剪輯版本,以供魯局長選擇。

等視頻資料全都剪輯完成,時間已近早晨六點。羅飛在自己的辦公室泡了杯茶,一邊喝一邊整理著思緒。

李凌風被朱思俊擒獲,警方似乎能松一大口氣了。但羅飛總覺得這好事來得太過容易、太過突然,以至於有些不太真實。要知道,李凌風已經向警方預告了要對朱思俊下手,他竟然毫無防備地找上門來,這和自投羅網有什麼區別呢?

羅飛又想起半年前的遭遇。當時白亞星主動向警方投案,隨後在訊問過程中設下陷阱,導致自己被停職。這次李凌風意外被捕也讓羅飛嗅到了同樣的氣息。尤其是一個人靜下心來細想時,這種感覺便愈發強烈。

但羅飛又想不出對方到底還能藏著怎樣的手段。和半年前不同,這次警方可是實實在在掌握著李凌風的涉案證據,而且訊問時又全程錄像,這傢伙想要翻案是絕對不可能的。

既然如此,李凌風又有什麼理由把自己主動交給警方呢?他的殺人計劃進行得如此順利,實在沒必要多此一舉啊。

難道李凌風真是被勝利沖昏了頭腦,一時疏忽才陰溝翻船?從他那充滿表現欲的性格來看,這種猜測也不是毫無可能。

如此前思後想一番,不知不覺已到了和魯局長約定的時間。羅飛便上樓去找領導碰面。魯局長把剪輯好的那幾段視頻全都看了一遍,他贊同羅飛的想法,就是重點向公眾展示嫌疑人作案的過程,淡化案件背景以及嫌疑人的動機等因素。這樣既可以化解外界對林瑞麟離奇死亡的質疑,又不會引起額外的輿論爭端。

據此兩人選定了一段剪輯視頻,隨後便一同到食堂吃飯。沒一會兒小劉和朱思俊也來了。兩人精神煥發,看起來昨晚都休息得不錯。

上午九點,新聞發佈會正式開始。媒體雲集。

主席台正中是魯局長,羅飛和朱思俊分坐在兩側,羅飛邊上是法醫張雨,朱思俊邊上則坐著小劉。會議由魯局長來主持,他穩穩地說道:「各位媒體朋友,早上好。近日來我市接連發生了四起命案,尤其前天下午,錦繡酒店的老闆林瑞麟死在刑警隊的接待室,這引起了公眾的極大關注,甚至在一定範圍內造成了誤解和恐慌。網上也有各種質疑,我想這些都是正常的,是大家對我局工作的一種監督。昨天下午這幾起命案的嫌疑人已被抓獲,經初步審訊,嫌疑人對犯罪事實供認不諱。我局特此召開這個新聞發佈會,向諸位澄清事實。下面就由具體偵辦此案的刑警隊長羅飛同志給大家作案情通報。」

接著便是羅飛發言。他對案發的整個過程作了介紹,包括四個被害人的死亡原因、嫌疑人的行兇手法等等,重點講了警方為什麼要對林瑞麟實施保護,又為什麼要對他進行催眠。在羅飛的指揮下,小劉適時通過投影播放一些監控錄像、證人證言等等作為佐證。

羅飛講完之後,張雨又從法醫的角度對幾名死者的死亡原因作出了解釋。隨後便開始播放剪輯好的訊問錄像。李凌風在錄像中詳細講解了自己的作案手法和過程,他的口供和警方所列舉的證據完美吻合,漸漸消除了與會者的質疑。

錄像播放完畢,進入媒體提問時間。針對案情的提問自然由羅飛來作答,他胸有成竹,一一應付。也有人對案件的起因提出疑問的,羅飛便以案件尚未審結為由,婉拒不回。

在一問一答之間,案情愈發清晰,終於大家都滿意了,也就沒人再舉手提問。這時魯局長又出來作總結發言,他向媒體隆重介紹了身旁的朱思俊,說這位同志就是那個以自身為誘餌、智擒兇手的孤膽英雄,大家有興趣可在會後自由採訪。

媒體的熱情頓時被再次點燃。採訪用的各種長槍短炮把朱思俊圍了個嚴嚴實實,後者儼然成了全場最閃亮的明星。

看著這架勢,羅飛心裡有點犯嘀咕。他湊到魯局長身邊悄聲說道:「這合適嗎?」

「給他們點題材嘛,不要老糾纏在命案本身,也要報道一下我們公安的正面形象。」魯局長說完這話沉吟了一會兒,又用撫慰的口吻說道,「羅飛啊,我知道你這些天很辛苦。但破案這事吧,有時候真是要靠運氣的。你也是個老刑警了,應該想得通吧?」

羅飛一怔,隨後明白對方會錯了意。他也懶得解釋,只無所謂地「嘿嘿」笑了兩聲,不再多言。

這時正好前方調查的警員康浩送來了李凌風的個人履歷,羅飛便趕到刑警隊會議室聽取匯報。

「他供述的個人身份是真實的。」康浩首先給出最關鍵的論斷,然後針對這個人物展開了詳細的描述,「李凌風,三十二歲,江西人。十九歲離家到北京上大學,念了三年之後主動退學。此後便一直在社會上混,沒有固定的職業,也很少和家裡人聯繫。從目前瞭解的情況來看,此人性格有些古怪,身邊沒什麼朋友。教過他的老師對他的評價比較一致,都說這人其實挺聰明的,就是做事情不肯腳踏實地,總是鑽研些旁門左道的捷徑,幻想能一步登天。他的父母也不太喜歡他,對他的關心很少,任憑他在外面瞎折騰。」

羅飛聽完這段後問道:「他為什麼要退學?」

「他自述的理由是大學裡學不到東西,不如早點退學去追求理想。但班主任卻說他是因為多門功課掛科,自己覺得畢業無望所以才提前退學的。」

「嗯……他來龍州多久了?」

「李凌風是一個半月前租下的藍山莊園那套房子。不過具體什麼時候來的龍州還不敢確定,他這些年一直在外面漂來漂去的,幾乎沒人能掌握他的行蹤。」

一個半月前?這正好和蕭席楓網絡發帖的時間相吻合。這樣看來,李凌風是看到那篇帖子之後才特意趕到龍州來的?羅飛略略思索了一會兒,繼續問道:「藍山莊園的鄰居走訪過了嗎?」

「走訪過了,但是沒什麼有用的信息。藍山莊園是去年剛剛竣工的樓盤,位置很偏,入住率低得很。除去李凌風之外,那個樓道一共就住進三戶人家,還不在同一個樓層。我給他們看了李凌風的照片,他們都說沒見過這個人。不過小區的門衛對李凌風倒是有印象,說偶爾會看到這個人從門口進出。」說到這裡康浩又主動請示,「李凌風的住處已經封鎖起來,要不要派人進去看一下?」

對於這樣一個重要的現場,羅飛還是希望能親自搜查,他便搖搖頭道:「你們先不要進去,等我這邊騰出手來再說。」

02

匯報結束之後,康浩繼續到外圍展開深入查訪。羅飛和小劉去食堂吃了午飯,隨後羅飛便到辦公室裡休息。

又是一夜未睡了。雖然李凌風已被羈押,但羅飛心頭的壓力尚未散去。考慮到下午還有工作,他不敢服用安眠藥,只在小床上迷迷糊糊地靠了一會兒。

精神正恍惚難控之時,忽聽有敲門聲傳來,又重又急。

羅飛驀地驚醒,問了聲:「誰?」

「羅隊,是我!」應聲的人正是小劉。其實他有辦公室的鑰匙,但是上次叫醒羅飛時的經歷讓他不敢再貿然打攪,只站在門外呼喚。

羅飛起身開門,問道:「怎麼了?」

「魯局長召集我們開會,一會兒張書記也要過來。」

「張書記?」羅飛愣了一下,「哪個張書記?」

小劉加重語氣強調說:「市委的張書記!」

「市委張書記?那可是龍州地區最高級別的官員。他怎麼突然要來參加公安局的會議?」羅飛有了種不安的預感,他一邊和小劉快步向會議室趕去,一邊問道:「發生什麼事了?」

小劉回答說:「那傢伙被捕前在網上發過帖子!」

「李凌風嗎?」羅飛皺起眉頭,「他發了什麼帖子?」

「標題叫《龍州催眠殺人案件真相》,他把塗連生那事的經過捅出去了,還透露了自己殺人的目的和計劃,現在網上網下吵翻了天,大家全都在議論這事呢!」

羅飛又問:「具體什麼時候發的?」

「三天前,發在一個不知名的網站上。本來沒什麼人關注的。但是上午開過新聞發佈會之後,很多人在網上搜索『龍州催眠殺人』的信息,這篇帖子就被翻出來了,立刻引起眾多網民的關注。幾個小時之間帖子就轉遍了各大門戶網站,現在已經名列全網熱帖搜索榜的第一位!」

「這傢伙……」羅飛鬱悶地嘟囔了一聲。他在新聞發佈會的時候隱去了案件的起因,就是要避免引起不必要的社會關注。沒想到最終局面還是失控了。不過這事應該讓市委宣傳部門來處理啊,張書記跑來公安局幹什麼呢?

小劉看出羅飛的困惑,又繼續說道:「那帖子裡還附了一段和案件相關的視頻……」

羅飛意識到這事或許才是關鍵所在,他立刻追問:「視頻是什麼內容?」

「我也沒來得及看呢,」小劉告訴羅飛,「剛才是辦公室陳主任通知我開會,我也就聽了些大概情況。」

羅飛不再多問,腳下則愈發加快了步伐。片刻後兩人趕到了會議室,卻見以魯局長為首、專案組大大小小的成員皆已落座,陣勢緊張。

見羅飛來了,魯局長直接沖辦公室主任陳明月揮揮手說:「放視頻吧!」

陳主任早已調好了投影儀,她簡單介紹了一句:「這是犯罪嫌疑人李凌風於三天前發佈在互聯網上的視頻。」說完便點下了電腦上的播放鍵。

屏幕上出現了一名很年輕的男子,看起來還不到二十歲,衣著得體,相貌英俊,頗有點小明星的風範。

羅飛覺得這人有點眼熟,一時間卻又想不起到底是誰。

從視頻畫面來看,年輕男子應該是坐在某家咖啡廳的卡座上,攝像鏡頭位於他的左前下方。男子的目光沒有看著鏡頭,而是一直看著自己的正前方。

羅飛猜測男子對面應該坐著另外一個人,這個人用隱蔽裝置對年輕男子實施了偷拍。

「張先生,幸會幸會!」隨著一聲熱情的招呼,一隻手進入畫面和年輕男子握了握。羅飛精神一凜,他聽出那聲音正是來自於犯罪嫌疑人李凌風。

張姓男子握手時穩坐在椅子上,顯示出一股超越年齡層次的氣派。他問對方:「你怎麼稱呼?」

「我姓李,李凌風。」

張姓男子點點頭,他又問道:「想採訪些什麼?」

聽到「採訪」一詞,羅飛暗想:看來李凌風是假冒記者的身份把這個年輕男子約出來的。

「張先生年輕有為,上過不少電視報紙,以前別人採訪過的內容咱們就不重複了,今天聊點生活上的事吧,以小見大。」

李凌風這幾句話一說,羅飛猛然間想起年輕男子是誰了。他叫張懷堯,可算是本地的一個小名人。羅飛不久前還在《龍州日報》上看過他的專訪。這孩子今年十九歲,從小便聰穎多才,不但學習成績好,鋼琴書法什麼的也經常得獎。十三歲的時候他曾作為龍州市中學生的代表到美國訪問,優秀的個人素質讓國外的媒體也大加讚賞。尤其難得的是,張懷堯獨立性很強,敢於獨自生活,更善於獨立思考。總之他就是新時代青少年的榜樣,是德智體全面發展的典型。

聽說張懷堯已經考上了歐洲一所著名的高校,這個暑假過去之後就要到國外求學。這個人物為何會成為李凌風的「採訪」對像?

視頻中的張懷堯很老成地聳了聳肩膀,問道:「怎麼個『以小見大』?你先舉個例子吧。」

「可以談談你的興趣愛好,比如說……寵物。」

「寵物?」

「是的,你養寵物嗎?」

「我養了一條狗。」

「它叫什麼名字?」

「勞拉。」

「勞拉?是條母狗嗎?」

「是位女士。」張懷堯嫌對方說得粗魯,特意糾正了一下。

李凌風笑道:「一定是位漂亮的女士。很希望能和她見見面呢。」

「最近不行。」張懷堯也笑了,他告訴對方,「勞拉懷孕了,她的脾氣大得很,對陌生人很不友好。」

「沒錯,懷孕的母狗可不好惹!」李凌風頓了頓,又用一種特殊的語氣說道,「回頭我們可以詳細聊聊。」

張懷堯問對方:「你也懂養狗嗎?」

李凌風說:「我專門加入過一個養狗的QQ群。」

「是嗎?」

「我知道你也加過這樣的群。」李凌風「嘿」地一笑,隨後他故作神秘地壓低了聲音:「其實我們就在一個群裡。」

「你怎麼知道?」張懷堯的目光微微一抬,露出些審視的意味,「我從不在網上透露自己的真實信息。」

「不需要你透露啊,我會自己查的,我的電腦技術很好。」

「你是個黑客?」

李凌風沒有說話。羅飛猜測他多半在畫面外點了點頭。

「你為什麼要查我?」張懷堯變得警惕起來,「你在盯著我?」

「我可沒盯著你。」李凌風用提示的口吻說道,「其實我們有一次在網上聊過天,然後我才去查了你的身份——哈,沒想到發現你是個名人呢!」

「網上聊過天?你是——」張懷堯皺起眉頭猜測,「『淺淺玉灣』?」

李凌風「哈哈」地笑了起來:「不錯啊,你還記得我的網名呢!」

張懷堯看起來很不高興,他站起身,招呼都不打就想走。

李凌風喊了一聲:「你害怕了嗎?」這句話很有效。張懷堯停下了腳步,他轉過身來充滿敵意地看著對方。

李凌風的聲音再次響起:「看來你並不像傳說中的那麼聰明。」

這話進一步刺激到男孩的自尊。他坐回到椅子上,沉住氣準備和對方展開較量。他先是盯著對方看了一會兒,然後冷冷地反問道:「你以為你自己很聰明嗎?」

李凌風「嘿嘿」地笑著:「我略施小計你就上當了,不是嗎?」

張懷堯橫眉冷對:「我覺得你很無聊。」

「既然你這麼說,那我們就來回顧一下這個無聊的過程吧。」李凌風的表現欲又展現出來了,不管對方想不想聽,他只管一個人侃侃而談,「半年前QQ群裡組織了一次攔車救狗的行動,現場有人戳破了運狗卡車的兩隻車胎。沒人知道是誰戳破的,因為戳車胎的那個人從來不在QQ群或者是論壇裡發言,他只是潛水旁觀。兩個月前我特意註冊了一個賬號去論壇發帖子,我說我也參加了那次救狗的行動,為了懲罰狗販子,我還用別針紮了運狗車的輪胎。我知道真正扎車胎的人看到這個帖子一定會好奇的,他會想是什麼人和我做了一樣的事情?他一定會點開資料查看我的個人信息。」

「我猜那個人多半是個年輕的小伙子,只有年輕才會做出這種略顯幼稚的事情,而女孩的力氣太小,很難快速扎穿卡車的大輪胎。於是我在資料裡放了很多美女的自拍照,然後又留下QQ號,靜待魚兒上鉤。」

「果然,沒過多久你就加我的QQ了。當然了,吸引過來的不只是你,我記得一共有六個人加了我的QQ。我故意不理你們,讓你們自己找話題和我搭茬。於是你對我說:『我和你一樣,也紮了那輛運狗車的車胎!』哈哈,我就是這樣找到你的。我黑進了你的個人電腦,得知了你的身份。難怪你從來都潛水不發言呢,原來你覺得自己是個名人,自重身份。只可惜你遇見美女還是沉不住氣,把自己做的那點事主動坦白啦!」

「那又怎麼樣呢?」張懷堯不屑地撇著嘴,「我並沒有做錯什麼,何必要怕你?我只是被一個無聊的人騙了而已。」

「你紮了別人的車胎,這還叫『沒有做錯什麼』?」

「這是一種懲罰,」張懷堯鎮定自若地回應說,「誰叫他們運狗、販狗、吃狗?」

「難道運狗、販狗、吃狗有錯嗎?」

「那當然。狗是人類的好朋友,我們怎麼能這樣對待朋友呢?」

「人類的好朋友?」李凌風發出誇張的笑聲。

「你笑什麼?」

「很好笑啊。人類的好朋友……哈哈,每次聽到這種虛偽的話我都感到特別滑稽。」

「這有什麼虛偽的?狗就是人類的好朋友。」

「那人類是怎麼來區分朋友和敵人呢?對人類有利用價值的就是好朋友,沒有利用價值的就是敵人。一切只不過是從人類自身的利益出發。小蜜蜂是人類的好朋友,辛辛苦苦釀造的蜂蜜都被人類吃了;蠶寶寶是人類的好朋友,結了繭就被扔進開水裡燙死;小白鼠是人類的好朋友,最後不是被餵了毒藥就是慘死在手術刀下……哈哈,人類的好朋友!世界上還有比這更虛偽、更滑稽的話嗎?」

張懷堯並沒有被對方的話唬住,他反駁說:「狗是一種陪伴動物,主人喜歡它,它也願意陪伴在主人身邊。這和你舉的例子是不一樣的。」

「狗願意陪伴在主人身邊?這話聽起來也很可笑啊。狗的祖先是狼,自由自在,野性十足。狼被人馴化之後才變成了狗,因為被剝奪了獨立生存的能力,所以那些狗才變得奴性十足。如果一隻狗在出生時就有選擇的權利,你覺得它是願意自由自在地生活呢,還是願意變成人類的附庸?」

「我不明白你想表達什麼,對於人類而言,動物的價值不就是有用嗎?把狼馴化成狗,難道不是好事嗎?」

「那你承認羅?人類對動物的所謂感情,其實只是出於人類自身的利益,說白了,就是一種自私的佔有。」

張懷堯似乎懶得和對方爭執了,他把手一攤說:「你如果非要這麼理解,那你就這麼理解好了。」

李凌風等的就是對方這句話,他立刻笑道:「那很好啊。我也成為愛狗人士了。」

「你愛狗?」張懷堯質疑道,「你剛才還認為吃狗沒錯呢。」

「是沒錯啊。我愛狗,我愛的是香噴噴的狗肉。所以我也可以說,狗是人類的好朋友。」

張懷堯瞪了對方一會兒,扔出兩個詞來:「低俗、噁心!」

「奇了怪了。你愛養狗,我愛吃狗,這兩種愛有什麼不一樣嗎?都是為了滿足人類的私慾,憑什麼你的愛好高端、美好,我的愛好就低俗、噁心呢?」

張懷堯態度堅決地說道:「養狗和吃狗當然不一樣!」

「本質是一樣的。」李凌風停頓了片刻,悠然道,「很快你就會明白。」

張懷堯撇著嘴,不屑於和對方繼續糾纏。

李凌風也看出了對方的態度,於是他主動說道:「好吧,我們換個話題。現在我們假設吃狗這件事情是不對的,這樣的話,難道你就有資格懲罰一個運狗的司機嗎?」

張懷堯說:「做了錯事當然要接受懲罰,這樣他以後才可能改正自己的錯誤。」

「我是說你有資格嗎?」李凌風強調說,「你肯定自己比他高尚?」

「那當然了。」張懷堯冷笑一聲,似乎這個話題根本不值得一問。

「我知道你是怎麼想的。」李凌風說道,「你是個名人,天之驕子。你又聰明又善良。你經常給希望工程捐款,今年已經獻過兩次血。而且這些事情你從來不對記者說,只不過偷偷地寫在電腦日誌裡,恰好被我看見了。」

張懷堯還是沒有說話,但他的嘴角卻隱隱露出得意的笑容。

李凌風又繼續說道:「那個卡車司機呢?他又醜又笨,而且從事著像運狗這樣低俗的工作。你完全看不起他,我怎麼能拿這種人和你相提並論?」

張懷堯終於開口了:「我並不是因為他又醜又笨而看不起他。他明明有很多機會,但是他偏要選擇這種不好的工作,這就令人失望了。就像吃狗肉的人,如果沒有選擇就算了,可是這個世界上明明有很多肉啊,豬肉、牛肉、雞肉都可以吃,為什麼非要吃狗肉呢?」

「那你覺得你很高尚,是因為你個人本質優秀,還是因為你有更多的選擇呢?」

「每個人都有很多選擇,」張懷堯認真地說道,「我的選擇並沒有比別人更多。」

對面李凌風沉默了片刻,然後說道:「你有一個了不起的父親。」

這話似乎觸碰到張懷堯的痛處,後者皺眉瞪眼,明顯有些惱火,他提高聲調說道:「我從來不依靠我的父親!」

「是嗎?」

「你可以看看有關我的所有的報道,我什麼時候說過我父親是誰?!」

「你不說別人就不知道嗎?」李凌風先是輕佻地笑了兩聲,然後又道,「你根本不瞭解真相!你只是一個含著金鑰匙出生的幸運兒。你的成功是因為你佔用了更多的優質資源,你的高尚是因為你從未感受過真實世界的殘酷。你本該滿懷感恩之心,但是你沒有,你反而如此的驕傲。既虛偽,又虛弱!當你高高在上的時候,你甚至發出了『何不食肉糜』這樣荒謬的感慨,」慷慨說到此處,李凌風用告誡的口吻鄭重宣佈,「你要為此付出代價。」

「什麼?」張懷堯詫異地看著對面,在他的世界裡,「代價」是個很陌生的詞彙。

視屏忽地跳躍了一下,顯出剪輯過的痕跡。隨後場景發生了轉換,張懷堯從畫面中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胖乎乎的男子,在場者都認得這人正是嫌犯李凌風。他端坐在一張黑色的桌前,雙手平搭,擺出一副做講座的姿態。從他身後的背景看這段視頻的拍攝地應該是一處民宅。

李凌風平視著鏡頭說道:「剛才大家看到的那個孩子叫張懷堯,他曾是這座城市的寵兒。但他也是逼死塗連生的兇手之一,必須接受懲罰。現在他正遭受著某種致命的威脅,你們必須盡快挽救他的生命。但問題在於,你們根本不知道我把他關在了哪裡。」

「半年前參與了攔車救狗的那些人,你們對塗連生的死是否懷有歉意?當他被迫向一條死狗下跪的時候,你們是否能感受到他的屈辱?」

「對於這些自詡高尚的人,我就再給你們一次展現愛心的機會。半年前你們救了一車狗,現在願不願意來拯救這個孩子呢?」

說到這裡李凌風的右手伸到一邊,從鏡頭外取來了一隻鐵盒子。羅飛認得那盒子正是警方從黑包裡搜出來的那件證物。

「每天我都見到很多愛狗人士,他們遛狗的時候一點也不顧及別人的感受。就說我住的這個小區吧,草地上到處都是無人打掃的狗屎。這坨屎就是我今天早晨剛剛揀來的,」李凌風在鏡頭前打開了盒子,然後他壞笑著繼續說道,「如果你們中間有人肯站出來,當著我的面吃完這坨狗屎,我就可以帶著他去找到張懷堯。」

視頻到此結束。在關閉投影的同時陳主任解釋說:「這個張懷堯就是張書記的兒子。經初步核實,這孩子已經失蹤十天了。張書記很快就會過來。」

羅飛已經猜到了張懷堯的身份,他深深地歎了口氣,倍感壓力。

「羅飛。」魯局長點著名問道,「你對這段視頻有什麼看法?」

羅飛無奈地咧著嘴說:「一切都是他的計劃,我們被他利用了。」

魯局長「嗯」了一聲,同時用目光示意對方講詳細些。

「他先設計讓林瑞麟死在刑警隊,然後在網絡上煽風點火,引得公眾都來關注這起死亡事件。為了緩解壓力,我們只好針對系列殺人案作了新聞通報,於是他發佈的這個網帖一下子成了世人矚目的焦點。」

「你的意思是,」魯局長沉吟道,「他被抓這事也是設計好的?」

「沒錯,他的目的就是要借我們警方的力量給他做宣傳。因為他享受這種受人矚目的感覺。」末了羅飛給出一句評價,「他就是個瘋子。」

魯局長擺擺手說:「先別管他瘋不瘋了。當務之急是盡快制定出營救張懷堯的方案。」

羅飛作出兩個決斷:「第一,立刻突審李凌風;第二,派出技術組對他的住處展開搜查!」

03

張懷堯落入李凌風之手並且已失蹤了十天,羅飛深知這意味著怎樣的險境。對於警方來說,現在的每一分每一秒都關聯著這個孩子的生死。要想在最短的時間內撬開李凌風的嘴,必須用上點特殊的方法。

羅飛帶著電警棍進入了訊問室,小劉已經提前把李凌風帶到。後者的左右手各戴了一副手銬,分別銬在兩側的扶手上,行動毫無自由。

羅飛看著小劉說了句:「你先出去。」他接下來要做的事情是違規的,所以不想連累到其他人。

小劉卻站著不動:「羅隊,這事讓我來吧。」

「別浪費時間!」羅飛揮揮手,態度堅決。

小劉只好退出去。他來到監控室和魯局長一同隔著玻璃旁觀。

訊問室裡羅飛還沒開口呢,李凌風已經自鳴得意地問道:「你們看到那段視頻了吧?」

羅飛沒有回答,他打開電警棍的保險開關,然後將金屬頭戳在了李凌風的手腕上。

「嗷——」李凌風發出一陣鬼嚎,上半身如打擺子似的抽搐起來。

羅飛收回警棍,喝問道:「張懷堯在哪裡?」

李凌風劇烈地喘息了一陣,痛苦說道:「我操,麻死我了!」

「張懷堯在哪裡?」羅飛又重複了一遍,同時他再次舉起電警棍,擺出一副要下手的姿勢。

李凌風瞪著羅飛,他的嘴角露出一絲古怪的笑容,然後他竟開始鼓勵對方:「來啊,再來一次!」

羅飛絲毫沒有猶豫,把警棍頭戳向李凌風的同時,他還把電壓開關又往上調高了一檔。

李凌風發出殺豬般的嚎叫,在劇烈的抽搐中,他的嘴角甚至狼狽地流下了涎水。

羅飛冷冷地看著李凌風,等待對方恢復後的反應。

「好……好……」李凌風喉頭打著戰,有個字似乎被卡在了半途。羅飛以為他想說的會是「好痛」或者「好麻」,但對方最後吐出來的那個詞卻是:「好爽!」

羅飛看著對方在抽搐中被鐵銬磨破的手腕,實在不明白他爽從何來。

氣息略定之後,李凌風又露出那種古怪的笑容。「我的痛苦來自於你的憤怒,這憤怒證明了我的計劃是多麼完美。爽,爽啊!」他大聲呼喊著,陷於某種自我陶醉的狀態,「來啊,再讓我享受一次!」

羅飛忽然間明白了什麼,握警棍的那隻手無奈地垂落下來。

李凌風這時反倒坐直了身體,擺出一副掌管局勢的姿態。「想知道張懷堯在哪裡?」他冷笑著說道,「那就得照我說的去做,因為這是我的遊戲。」

羅飛沉默了片刻,無奈問道:「你到底想要什麼?」

「我的要求已經在視頻裡說明了。」李凌風好整以暇地回答說,「當然在具體實施的過程中,我還有一些附加的條件。比如說,我現在就想要上網。」

「上網?」

「是的。因為你這麼憤怒,讓我很想看看網絡上的反應。」李凌風努努嘴說,「你快去準備吧,等我上完網之後,再來談下一步的事情。」

羅飛離開訊問室來到隔壁的監控間。魯局長已經看到了剛才的過程,但他還是要向羅飛核實一下:「刑訊沒什麼效果?」

羅飛搖著頭說:「他早就料到我們會動武,所以提前做了自我催眠。肉體上的痛苦能給他帶來精神上的愉悅,所以他根本不會屈服,再耗下去只是白白浪費時間。」

魯局長沉吟道:「那就只能以退為進了……」

「您的意思是,暫時配合嫌犯的要求,同時根據對方的行動來尋找對策?」

魯局長點點頭,他豎起兩個指頭強調說:「有兩個原則:第一,不能讓案情進一步惡化;第二,不能讓嫌犯有機會逃脫。在這兩個原則之下,你可以隨機行事。」

羅飛便轉頭吩咐小劉:「給他準備電腦上網,但只能讓他看,不能讓他發帖什麼的。」

按照羅飛的要求,小劉往訊問室裡搬了一台電腦。這台電腦沒有配備鍵盤,鼠標右鍵也被破壞,所以只能瀏覽網頁,無法向外界傳輸任何信息。

李凌風對這樣一台電腦深感滿意,他悠然自得地在刑警隊訊問室裡上起網來。他早先發的那篇帖子已然被警方刪除,但轉發視頻和針對此事的各種評論早已遍佈網絡。

看到得意處,李凌風還時不時發出感歎:「看看,網民們已經對那些攔車的傢伙展開人肉搜索了。」

「嗯,很多人都在罵那些傢伙啊。跟我預料中的一樣!」

「哈哈,連手機號碼都被貼出來啦,會有不少人打電話追著罵吧?」

「廣大人民群眾一致呼籲,要求這些傢伙站出來吃屎救人!哈哈,這些傢伙救狗的時候一個個都自認道德模範呢,現在讓他們也嘗嘗被道德綁架的滋味。」

羅飛在一旁默默關注著李凌風的表演。七八分鐘之後,陳主任推門進入訊問室,她對羅飛附耳說道:「張書記來了!」

羅飛安排小劉看住李凌風,自己則跟著陳主任匆匆趕往會議室。

一個年過半百的男子坐在魯局長身旁,羅飛認得他正是龍州市委書記張辰。

在龍州官場上,張辰的口碑還是不錯的。據說此人並沒有過硬的靠山,全靠能力一步步走到今天的位置,所以他待人處事一向謹慎細微,這麼多年來從未鬧出什麼負面的新聞。可是這一次,他卻以極其尷尬的方式成為全市民眾關注的焦點。

羅飛落座的同時聽見張辰說道:「諸位幹警辛苦了。首先我要向大家道歉,是我教子無方,給大家帶來了這麼大的麻煩。」他的這番開場多少帶著點官腔,但他的眉宇間卻藏不住一股深鎖的焦慮。

「教子無方」四個字用在張辰身上或許並不合適。因為很多人都認為張辰的兒子就是一個教育成功的典範。

聰明、善良、低調,熟悉張懷堯的人往往會給他這樣的評價。而這些特質無疑都是張辰調教的結果。雖然身居高位,但張辰從來不敢給自己的兒子灌輸任何特權思想。他只是給對方創造最好的教育環境,讓後者自由成長。

張辰也特別注重對兒子獨立性的培養。幾年前張妻意外病故,這也加快了張懷堯自我成熟的過程。張辰反感國內那種僵化的教育模式,在他的支持下,張懷堯從小就接受到西方的教育。這孩子的文化成績不算拔尖,但是多才多藝,同時他還鍾愛旅遊,在高中畢業前已經幾乎遊遍了祖國的大好河山。在這個暑期,他的計劃是去一趟西藏。

十天前正是張懷堯計劃中的出發日,從此之後他和父親就再無直接的聯繫,只是每天晚上會用手機發短信報個平安。張辰對這種情況也不以為意。在他眼中,張懷堯早已獨立,這孩子有能力照顧好自己,並不需要父親從繁忙的公務中分心過問。

直到今天中午,一個視頻轟動網絡,張辰這才意識到兒子有可能遭遇了危險。他撥打兒子的手機發現無法接通。接著他詢問了兒子身邊所有的親朋好友,在近十天的時間內竟無一人獲知過張懷堯的信息。張辰感覺到事態的嚴重,他連忙放下手頭的公務趕往公安局。

魯局長簡明扼要地把案情向張辰匯報了一遍。在李凌風住所實施搜查的技術人員也傳回了現場信息。

「可以確定這個住宅就是第二段視頻拍攝的地點。但是張懷堯本人不在這裡,現場也沒有拘禁或者搏鬥過的痕跡。」

張辰聽完之後總結道:「也就是說,你們現在既找不到我的兒子,也沒有辦法讓那個嫌犯開口?」

「是的。」魯局長無法迴避這個無奈的現實,「——除非有人能站出來滿足他的要求。」

「要有一個人吃掉他帶來的那坨狗屎?」

「他剛剛還提出了附加條件,」羅飛插話道,「吃屎的過程要通過網絡視頻向公眾直播。」

「這太荒唐了。」張辰搖了搖頭,隨後又問道,「現在網上的輿論怎麼樣?」

「大部分網民都呼籲那些當事人能挺身而出,畢竟這關係到一條人命。要知道,龍州市民對張懷堯的印象一向也不錯,況且他只是個半大孩子,就算犯了些錯誤,也不應該遭受死亡威脅。」

魯局長說的基本屬實。雖然網上也有一些針對張懷堯的冷言冷語,但主流聲音還是希望這男孩能夠獲救。

張辰又問:「現在大家知道張懷堯是我的兒子嗎?」

魯局長尷尬地攤著手,說:「這事瞞不住的……」

張辰歎了口氣,神色間又增添了幾分顧慮。沉默片刻之後,他問魯局長:「站在警方的立場上,這事應該怎麼處理?」

魯局長沉吟道:「如果把此事看作一起綁架人質的案件,那麼警方會有一個首要原則,就是盡一切可能保證人質的安全。」

「也就是說,即便滿足嫌犯的某些要求,也是可以接受的。」

魯局長道:「可以。」

聽到這個回答,張辰的眉頭略略舒展了一些。

然而羅飛的聲音卻又隨之響起。「魯局,」他用提醒的口吻說道,「還有一個原則,您先前也提到過的。」

魯局長躊躇不語。張辰便轉過頭來直接詢問羅飛:「還有什麼?」

「不能讓案情進一步惡化。」羅飛頓了頓,又補充說道,「如果滿足嫌犯的要求,就意味著要把另一個無關的人牽扯進來。」

「沒錯……」張辰喃喃自語,「讓別人為了我的兒子當眾吃屎,這事確實影響不好。」

「不光是影響不好,有可能出現更嚴重的後果!」羅飛鄭重提醒道,「那傢伙通過催眠的手法殺人,任何人和他接觸都是有危險的。林瑞麟的前車之鑒,我們不得不防!」

魯局長點點頭,其實這也是他的顧慮所在。

李凌風在視頻中說得明白:「如果你們中間有人肯站出來,當著我的面吃完這坨狗屎,我就可以帶著他去找到張懷堯。」這意味著接受條件的人必然會和李凌風親密接觸。而這個人對塗連生的死也是有過錯的,即便他不在懲罰名單上,也難說李凌風不會趁機對其下手。

所以要接受李凌風的條件,對當事人來說不僅是一種屈辱,更有可能暗藏著致命的危險,這無疑違背了警方應有的原則。

張辰也明白其中的利害關係。他歎了口氣,黯然說道:「我不該影響警方辦案的思路。但是從一個父親的角度,我還是希望你們能多想想辦法。」

張辰的確是單純站在父親的立場上來說這句話的。可是魯局長等人感受到的卻絕不僅僅是一個父親帶來的壓力。

在集體的沉默之後,最終還是魯局長開口道:「最理想的情況,是能出現一個志願者……」

這話的意思很明確,就是警方不能有任何勉強,甚至不能主動去勸說別人來配合這次行動。必須有人主動地、完全自願地來配合李凌風的要求。這樣即便出現了最壞的後果,警方的責任也可以小很多。

羅飛在一旁補充說:「我們必須把其中的危險事先說明,不光要告知志願者,還要告知關注此事的公眾。」

張辰點頭道:「我同意。」

「那就這樣吧。」魯局長開始佈置工作,「把攔車者的名單拿出來,抓緊時間聯繫,把利害關係講清楚,看有沒有人願意配合。陳主任,你去網絡上發個消息,盡量做得正面一點。」

陳主任暫時退出會場去發佈網絡信息。羅飛則安排了十多個警員,根據前期摸排到的攔車名單分頭打電話聯繫。沒過多久結果就反饋上來了,有一大半的人已經關了手機,原因多半是無法忍受人肉搜索者的騷擾。剩下的人連吃狗屎這件事都無法接受,更別說還要冒著生命危險。

失望的神色寫在張辰的臉上。這時陳主任也回到了會場內。

「這麼快?」魯局長有些詫異,他覺得這條網文可不是那麼好發的,遣詞用句必須仔細斟酌。

陳主任走到近前,在魯局長耳邊低聲說了些什麼。

「是嗎?」魯局長精神驀然一振,大聲道,「快讓他進來!」

陳主任便從會場外帶進了一個人,那人進屋後說道:「我看到網上的視頻就過來了。我也是半年前攔車事件的當事人,如果要救張懷堯,我責無旁貸!」

這句話如同一陣春風,瞬間吹散了張辰臉上的陰霾。可是羅飛的心情卻變得更加沉重。

魯局長向張辰介紹說:「這位是我局交巡警支隊的同志朱思俊,半年前攔車的時候就是他出警處理的。」

「我知道他。」張辰抱以讚許的眼神,「嫌疑人也是被他抓獲的。」

魯局長又轉過頭來看著朱思俊:「如果你願意承擔這個任務,那的確是最合適的人選,但我有義務提醒你,這件事不但艱難,而且非常危險。」

「我明白。」朱思俊點頭道,「再危險又怎樣?我是警察,保護人民群眾的生命安全本來就是我的責任!」

這兩句話說得慷慨有力,博得了在場眾人的一片喝彩。唯有羅飛公然唱起了反調:「不行,你不能去!」

「為什麼?」朱思俊訝然看著羅飛。其他人也紛紛投來不解的目光。

「李凌風的計劃就是要讓你來吃那坨狗屎。」羅飛對朱思俊解釋說,「如果你真的這麼做,那就完全陷入了對手預設的節奏!」

朱思俊聳著肩膀道:「可是我已經抓住了他,他原先的計劃已經破產了。」

「現在看來,他被抓本身也是計劃的一環!昨天訊問的時候,他就說過要讓你來吃那坨屎。」

「那我也不怕!」朱思俊的態度仍然堅定,「難道因為他的一句恐嚇,我們就要放棄張懷堯的生命嗎?」

雙方各執己見,局面有些僵持。張辰向魯局長徵詢道:「老魯,這事你怎麼看?」

魯局長思量了許久,最後他看著羅飛鄭重說道:「我不管嫌疑人有什麼計劃,我現在只要你的計劃:第一,要挽救張懷堯的生命;第二,要保證朱思俊同志的安全;第三,不能讓嫌疑人有逃脫的機會!」

這話等於是認可了朱思俊的請纓之舉。朱思俊立刻激動地表態說:「我的安全可以放在最後。羅隊長,只要能解救人質,懲治罪犯,你對我不必有任何顧慮!」

張辰被朱思俊的態度感動了,他起身走過去,伸出雙手和對方緊緊相握:「小朱同志,我要以父親的名義對你說聲謝謝!」

也不知是誰起的頭,會場上響起了一片掌聲。朱思俊在掌聲中昂首挺胸,躊躇滿志。

一個小小的交警竟有機會成為市委書記的恩人,這是一種怎樣的機遇?對於朱思俊來說,哪怕是拋卻尊嚴,哪怕是捨棄生命,也決不能放棄!

羅飛苦笑難言,他知道對手再次抓住了目標心底最危險的慾望。隨後羅飛又把目光投向了魯局長。後者此刻板起了面孔,看不出真實的情緒。

羅飛相信這個老人其實比自己更加清醒,對方只是作出了一個無奈的選擇。

如果不是張懷堯,換作另外一個普通人,這樣的冒險行動很可能不會獲得批准。

張懷堯的身份最終左右了魯局長的決定。這個局面正印證了李凌風在視頻中的那句充滿譏諷的反問:「你不說別人就不知道嗎?」

身為市委書記的公子,那份關係根本不需要明言,很多事情便已潛移默化地發生了改變。只有當事人尚不自知。
《邪惡催眠師2》